沙尘暴(全文)-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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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政策好,再熬上几年,出来还不知成了个啥样了。听到老者问他是不是发了,他竟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老者见他回过神来,便问:“不给家人算一算?”
杨二宝心想,他既然算得这么准,就给天旺算一算婚姻,给天盼算算今年能不能考上大学。这样一想,便脱口说道:“好吧,你先给我的大儿子算算婚姻,再给我的小儿子算算今年能不能考上大学。”
老者说:“把你儿子的生辰八字和女方的生辰八字给我报来,我好给他们算算,看看是不是合婚。”
杨二宝大吃一惊,他咋知道天旺有了相好的了?莫非一切都是天意?他随口报出了天旺和叶叶的生日。天旺生于年头尾,叶叶生于次年年头,两人相差一月零五天,当时老奎女人没有奶水,常抱着叶叶来让他的老婆喂奶。这些虽是二十多年这前的事了,现在想起仍记忆犹新。当他报出了天旺和叶叶的生日后,一个从来没有的想法突然掠过脑海——听天由命!命不可违,如果命里注定他们该合,我就成全他们,请个媒人正式向老奎家提亲,过去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从此一笔勾销。况且,老奎是党的人,又是
人大代表,有一定的政治势力。虽说自己是县上树起来的致富典型,但也不是没有把柄让人可抓,一旦政策有变,老奎再要给他往上捅一家伙,说不准真的还要栽跟头。俗话说,不走的路也要走三遭,不求的人还要求三次,以后的发展谁又能料得清楚?虽然上次为化肥的事儿,老奎败在了他的手下,然而,如果没有王乡长罩着他,如果工商局的人坚持原则的话,找他的麻烦照样能找出来。人啊,有时候就如过桥,过的时候也很泰然,一旦回首,才发现那是独木桥,禁不住一阵后怕。那一次,老奎如果再用力一推,说不准真的就把他推下去了。人生啊,谁能保证一世平安?所以,也不能树敌过多。识时务者为俊杰,该硬的时候要硬,该软的时候还要软,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听天由命吧,命里注定他俩是一对儿,棒打鸳鸯也不散,我与老奎和好算了,少一个对立面,就多了一份安全感。命里不合,就是捆在一起也不长久,与老奎,该咋的就咋的吧。此刻,仅仅是刹那间,这么多的意念飞速地掠过了杨二宝的脑际,这反使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脱和平静。他看着老者灵活的用手指掐着各手指的骨节,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他呆呆地立于一旁,平静地等待着命运对他的安排与裁决!
老者嗫嚅了几下,那张嘬得像个菜包子的嘴才发出声来:“本是一条藤,水火不相容,恩爱都是假,到头一场空。一个是水命,一个是火命,自古以来,水火不容,不是水激灭火,就是火烧干水,两相互克,此婚不成!当然,万事万物,也可互为通变,如果我能给他们禳衍一下,避其锋芒,倒能水乳交融,反成一对恩爱夫妻。不知老板肯不肯禳衍?”
杨二宝又吃一惊,心想神了,真的神了。本是一条藤,这不是应验了他们小时候吊过一个奶头吗?既然命里注定水火不相容,还要禳衍啥?听天由命吧!一切都听天由命吧!杨二宝说:“不禳衍了,不成就不成,命里注定该是咋的就咋的吧!你再给我算算小娃今年能不能考上大学?”说着便将天盼的生辰八字报了出来。杨二宝却默默祈盼着神灵能给他带来一个福音,能让他的天盼考上大学。他现在什么都不用愁了,唯的一期盼,就是希望天盼能给他争口气,考上一所名牌大学。为了让天盼专心学习,从去年开始,星期六星期天他就不让天盼回家了,凡是吃的、用的,一应由他或是天旺送到学校里去,让他安安稳稳呆在学校里,把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此刻,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命上,看看他命中是怎么注定的。
老者算了一阵,微微启口道:“自幼懂事天资聪,刻苦努力终须成,名字能在金旁挂,不是榜眼是探花!好命!好命!这意思就是说从小就懂事聪明,只要努力学习就能成功,不是一、二名,就是三、四名,一定能考上大学。”
杨二宝一听,脸上立刻大放光彩,高兴地说:“真的能考上?”
老者说:“命里就是个大学生,恭喜你了!”
杨二宝高兴地说:“只要能考上就好,太好了。多少钱?”
老者说:“一个人是十块,一共是三十块。”
杨二宝因心里高兴,也就不太计较他要得这么多,抽出三张大团结,递给老者。一看表,才十点半,还早着哩,就想到县一中看看天盼,完了再去参加娱乐城的开业典礼也不迟。
十点半,城里人正是干工作的时候,而农村,正是吃腰食的时候。农村人不习惯早上刚刚睡醒吃东西的,等干上一阵活,干累了,太阳也就到了半空了,借歇息的空儿,吃点随身带的食物,都称之为吃腰食。就在吃腰食这会儿,叶叶套着她家的灰骟驴往地里拉土送肥。叶叶昨晚生了一阵子气,早上醒来,细细想想爹说的话,虽然气人,但也觉得有道理。一家养女,百家求。你要是真爱我,就得主动些,请个人来提亲,老让我主动不行呀,我毕竟是个女的,还要顾顾脸面。这样一想,气就全消了。便套了驴车,想在途中遇到天旺,把这信息传过去,该想什么办法他想去。
驴车悠悠地晃着,把家中的土肥拉到地上,然后又从地上拉回垫圈的土。土变成了肥,肥又变成了土,土地养育了人,人又在不断地滋润着土地,就这样不断地轮回着,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土和肥在不断的轮回着,拉土的车子也在不断地改进着,早些年,用的是木轱辘大车,套上一头老牛,人费劲,老牛也费劲。后来改成了架子车,胶皮轱辘,很轻便,叶叶就用毛驴套了驾子车,走在乡间的土路上,一趟又一趟,咯吱咯吱地响,仿佛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这首歌不知哼了多少年,还不知再哼多少年。有的人家,早就购买了小三轮,有了小三轮,方便多了,嘟嘟嘟地跑一天,顶你十条老骟驴干的活。叶叶打算等今年黑瓜子卖了,也想买个小三轮子,有了三轮子,牲口就没有这么辛苦了,人也会轻松许多。
驴车悠悠地晃着,咯吱咯吱地响着,晃着叶叶心里的梦,响着叶叶的美好憧憬。田野上,麦子拔节了,瓜秧抽条了,油菜开花了。微风拂起,麦田上泛起了一层一层的波纹,像大海中的涟漪,那涟漪,忽地伸向远方,又忽地摇曳到近处。一股湿漉漉的青苗味随风飘来,令人陶醉,身体就仿佛舒展了来。于是,就听到有人放了嗓子在唱,那山调调就隐隐约约地随风飘了来——
黑毛的驴儿驮松香走到那个青阳站道上听说我的花儿下不了炕上街里下街里去称冰糖称了那个三斤沙冰糖我把我的花儿看上一场马儿啊拴在了转槽上鞭子那个挂在廊柱上左腿我踏在门槛上右脚我踏到炕沿旁我问花儿你啥疼呢啥也不疼我就是想人哩……
那曲儿名叫《走青阳》,讲的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走远路的情哥哥在青阳听到情人花儿病了,称了三斤冰糖,快马加鞭回来看望,没想到回来后,花儿已经病入膏肓了。花儿得的是相思病,情哥哥得知后,后悔莫及,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出远门。他揽着花儿,正给她喂冰糖时,花儿安详地死在了情哥哥的怀中。情哥哥悲痛欲绝,请了最好的木匠,把花儿刻在了棺材上,又刻上了十二个月的牡丹花。那曲儿,随风飘来,如泣如诉,凄婉动人。叶叶听了,就由不得想起了天旺。来来往往送了几趟肥,去去回回拉了几次土,怎么也看不到天旺的影子。莫非他也出了远门?听着这曲儿,想着心上的人儿,叶叶的心分外的脆弱,泪就不知不觉地从她眼里溢了出来。天旺,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能像他那样,把我也刻在棺材上么?也会像他那样,给我刻上十二个月的牡丹花么?
渐渐地,离那歌声近了,才听清是锁阳唱的。抬了眼,目光越过麦田,越过瓜地,越过金灿灿的油菜花,看到锁阳站在干枯了的沙河旁,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吼着。心里又是铛地一下,仿佛拨断了她心里的另一根琴弦。昨晚,她与天旺一前一后,从沙滩那边回来时,看村口的石磙上,呆呆地坐着一个人,她不敢看他是谁,匆匆过去,待天旺过来时,那人忽在站起来,一把揪住天旺的领口。叶叶吃了一惊,仔细一看,才辨明是锁阳。锁阳指着天旺说:“你说,你是不是真的爱叶叶?”天旺说:“锁阳,你这是干什么?请你松开手!”锁阳说:“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真的爱叶叶?”看锁阳的样子,恨不得将天旺撕成碎片。要是真打起来,天旺肯定不是锁阳的对手。叶叶心里一慌,刚赶过去准备要拉架,没想天旺说话了,天旺说:“是的,我爱她!这与你有什么关系?”锁阳这才松开了手说:“你要真的爱她,就要尊重她,用生命保护她。我知道你们家是暴发户,有钱,有点看不起叶叶,你妈到处在说叶叶的坏话。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你要是三心二意,只骗取叶叶的情感,却不诚心爱她,我不揍扁你,我就不是我妈养的!”叶叶心里一热,眼睛便润湿了。天旺吃惊地说:“我妈?我妈她说叶叶的什么了?”锁阳气愤地说:“问你妈去!”叶叶听到这里,踉踉跄跄地跑回了家。叶叶的心里乱极了,大脚婶,我何时得罪你了,你怎么说我的坏话呀?锁阳哥,感谢你!有你这样一个哥,是我一辈子的福分。叶叶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平息一下纷乱的思索,就遭了他爹的一顿臭骂。还好,爹妈还没有听到大脚婶说她的坏话,要是听到了,非把爹气坏不可。
此刻,当叶叶听到是锁阳在唱,心便一下拎了起来,她深知锁阳的难肠在哪里,那每一句唱腔,都是发之肺腑的诉说,诉说着他的暗恋,诉说着他的相思。别人不解锁阳的心,她能解。她知道,锁阳心里很苦,无法排解,就只好用唱歌释放。锁阳哥,你别唱了,唱得让人难受得要命。我也没有办法,一个人不能分成两瓣呀。锁阳哥,忘了我,再找一个吧,找一个爱你的人,因为我的心,已经交给了天旺。
天旺正在菜地里薅草。天旺人在地里,心却在叶叶上。昨晚被锁阳责问了一顿,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真的想不通,他妈怎么会说叶叶的坏话?难道是因为我不听家里的话,就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叶叶身上了?要是这样,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太委屈叶叶了。他本想回到家里就去责问他妈,但是,他们已经睡下了,他只好把话闷在心里。等到早上起来,他爹说要到城里去办事,让他把菜地里的草薅一下,他也很想到田野里散散心,提了筐子要出门时,看到妈在喂鸡,忍了又忍,实在憋不住了,便径直走过去对妈说:“妈,你是不是在背后说过叶叶的不是?”
田大脚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便问:“咋啦,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里了,你是听谁说的?”
天旺一听便知,他妈真的是说了叶叶的不是,就有点气恼地说:“妈,不管是谁告诉我的,你不能在背后说叶叶的坏话,她又没有干对不起你的事,你平白无故说人家什么呀!”
田大脚一下厉害了起来:“她怎么没干?地方上的小伙子多的是,她为什么偏偏缠着我的儿子不放手?还不是看咱家富有,想攀个高枝,图个富贵?我就是想放放风,我们杨家不了她,让这个狐狸精早点死了心!”
天旺听了,更加生气地说:“妈,你这不是污蔑人吗?她又没有缠过我,为什么屎盆子都往她的头上扣?你以后再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人家了,让外人听了还笑话咱。再说了,婚姻自由,我也有我选择的权力呀。”
田大脚一下吼了起来:“翅膀子硬了,就不听娘老子的话了?什么权力?什么自由?你吃着家里的,穿着家里的,把你供着上完了学,就是来向爹娘老子要自由?你这个没良心的货,等你爹回来向你爹要去,你爹要是同意了,你爱娶谁娶谁去。”
天旺气没无治,一扭头,提起筐子上了地。
他真的无法想象,自己的妈怎么这样庸俗,怎么这样不讲道理。按说,做儿子的不应该指责自己的母亲,但是,她实在是太过分了,太霸道了,这不能不使天旺感到失望,感到痛心,甚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怨恨。他知道,妈之所以这样,完全是受了他爹的影响,当他们在贫穷线上拼命挣扎的时候,他们看待别人的目光是仰视的,一旦有了几个钱,就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用一种偏颇的,极端的心理看待人和事。以为自己家富了,有钱了,别人都在盯着自己的存折儿笑,以为自己成了这片土地的主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