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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沙尘暴(全文)-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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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好了,老奎就到乡上去找领导。老奎从来没有告状的习惯,但这次是逼出来的,杨二宝真是太狂了,狂得根本不把党的政策放在眼里。我老奎管不了你,镇上总能管得了吧?我就不信,党让少数人先富起来,总不是这样一个富法?总不能让你随意哄抬物价,明目张胆地来勒索乡民?老奎找到了镇党委王书记,就把杨二宝的所作所向他谈了。没料王书记听完他的反映后,漫不经心地说:“老书记的意见很诚恳,但是,有些事儿,也不是你我能够改变的。现在,政策上也没有明确规定,我们也不好干涉。再说,老杨是县上树起来的致富带头人,我们各级政府只能扶持,哪能拆台呀?总之,有些问题,还是观念上的问题。看来,咱们都需要更新观念,才能适应改革发展的需要。”
  王书记冠冕堂皇的一番话,使老奎如坠云里雾里,听了半天,才明白他是想让他多支持杨二宝。想想,还是原来的苏书记好,苏书记直截了当,有啥说啥,能说到心坎坎上。可这王书记,还是太年轻了,说不到一起,就不说了。忍了这口气,算了。
  这事儿过去不久,县上召开人民代表大会,老奎是代表,自然参加了这样的盛会。报到后住到招待所里,县人大的领导就来看望他们。苏大相副主任也来了,一看到他,就亲切地握着他的手说:“老倒灶,现在地包下去了,日子过得怎么样?”
  老奎就激动地说:“好着哩,好着哩!就是有一肚子的话,想给老领导说说。”
  苏主任笑着说:“这一次,请你们代表来,就是让你们说,有多少话说多少话,要把心窝窝里的话掏干净。”说着,就松开老奎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握下一个人的手。
  老奎就站在一旁,搓了搓手,感到有一手心的汗,心里却溢满了幸福。“老领导还是好,还是那样好,没架子……”
  在会议分组讨论的时候,苏大相来到了老奎的这个小组。头一天是讨论政府工作报告,第二天分组讨论时,就让基层代表反映社情民意。苏大相就点了老奎的名,让老奎说。老奎就说了,老奎说了两个问题,一个是政府要多关心农民,这关心不仅要体现在政策上,还要体现在农民的利益不受侵害上。他就讲了化肥的问题,说种庄稼的买不到化肥,不种庄稼的在倒化肥,层层刮油,苦的还是农民。政策应该做好
  宏观调控。随后,又讲了要正确引导农民走上富裕道路,富也要富得正当,自然也谈到了县上的致富能手杨二宝如何倒买羊毛弄虚作假、任意哄抬化肥价格之事。老奎的发言,引起了代表们的强烈反响和热烈讨论,都说这是一个新问题,现在政策放开了,但是,该管的,政府还得管,还要多关心农民的利益,要正确引导农民走富裕路。最后,人大常委会作为一件提案,责令供销社和工商税务部门,该整改的整改,该查处的要查处。
  自开完人代会,老奎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但过后不久,当他面临着这片泛活的古老土地,还是感到困惑。政策是放开了,也放活了,但是,宽得却没有了一个准儿。正如大家所说的:“初级阶段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装什么,怎么装?搞得他这个基层的小头儿实在无所适从。是不是自己老了,真的跟不上形势发展的需要了?老奎也常常自问,而自问的结果不得不使他承认这样一个事实,那个属于他的时代过去了,真的过去了。他应该让位了,让给年轻人去干。他想,到了下一届,他一定得下了,不下,也实在跟不上趟了。其实,上一届他就提出让位。但,那是嘴上说说,心底里,还不想下,还想大刀阔斧干几年。大家也很抬举他,还是被选上了。选上了就干。与他一茬子的那些村支书,大多都下去了,只有他,还在位。既然大家这么信任我,就是豁出这把老骨头也值。然而,最使他感到难受的是,你想豁出你的老骨头,还没有地方让你去豁。那个一呼百应的大集体时代过去了,过去了就不再来了,就成了回忆。由此,他不止一次地下了狠心,到了下一届,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当了。

  沙尘暴 19(1)

  杨二宝与老奎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了,天旺与叶叶的关系却越来越密切了。事实上,在他们两小无猜时,就有了某种特殊的亲近,这似乎与他们在同一个奶头上吊过有关。后来上了小学,在同一个班里,到镇中学上初中,又在一个班里,一路走来,两人就有了一种朦胧的依恋。而这依恋,虽还不甚明了,但早已渗入了爱的成分。当两人都考到县城高中后,随着青春期的到来,身体的发育日渐成熟,两个人都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表面上,虽然有点疏远,但内心似乎更加靠近。他们不在一个班,却有一种身在异地的亲切。有时,在校园里偶尔相见,彼此也不多言语,只是轻轻打一声招呼,或是对望一眼,就明白了对方心事,然后便匆匆分开,生怕让同学看到说出闲言。
  上了高中,天旺家迅速富了起来,他爹给他买了自行车,来来回回的路上,他骑了自行车,自是风光无限。而叶叶家的变化并不大,除了吃粮不成问题,经济依然困难,家里不但买不起自行车,她与开顺的学费也成了问题,就只好来来往往地走了。从家到城里,还没通车,一走就是两三个小时。有时走得太累了,就心烦意乱,也觉得家境不如人,有点自卑。看到天旺骑了自行车,心里好生羡慕,眼里却假装看不见。走在路上,就想故意避开他。可也有避不开的时候。一次星期天去上学,她操了小路走,走着走着,就听到了后面有了动静,还没反应过来,天旺的自行车就停在她面前。天旺说,上来吧,我捎你。她心里自是高兴,嘴上却说,你骑上走吧,我习惯了走。天旺便下了车子,与她并肩走着说,我特意从小路骑了来,就是来捎你的。她说,你也是刚学会骑,能捎动我吗?天旺说,能,保证摔不着你的。她这才说,那好吧。天旺骑上了自行车,她紧跑几步,跳到了后架子上。车子一下晃了起来,她赶紧扯住了天旺的衣角,直到车子走稳了,才松了手,手心里攥出了一把汗,心里却生出了一汪蜜,甜到了心坎坎上。心想,要是一辈子,能与天旺这样走下去,该多好呀。她真想把头靠过去,靠在天旺的后背上,或者伸出手,揽着他的腰,那样,肯定能找到一种踏实的感觉。这样一想,她的脸红了,心也突突突地跳了起来。而天旺的感觉也同样美妙,当叶叶上了自行车,他猛然觉得腿上的劲分外的大了,后面仿佛坐的不是叶叶,是安了一个小发动机,车子越发的轻了。快到学校时,叶叶说,我下了。天旺就停了下来。叶叶下来后,说了声谢谢。天旺说,到星期六放学后,我在这里等你。叶叶说,你不用等了,我走回去就是。叶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高兴得不得了。叶叶也搞不清楚,人一大,为什么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就不一样了?
  星期六放学后,叶叶走到了城东门,天旺就果然等在那里。这一次,叶叶没有客气,只笑了一下,就上了他的车子。一路上,两个人的心里都溢满了幸福,个中滋味,就像小时候,口中含了一块糖。快到村口时,叶叶叫停。天旺就停了。叶叶说,谢谢你!天旺说,到明天返校时,我在这里等你。叶叶说,你别等了,让村里人看着不好。叶叶说怕村里人看到,其实是怕让她爹看到,她知道她爹和天旺爹两人不睦,她爹看到了肯定要说她的。天旺说,放心,我不会让他们看到。天旺也怕让他爹妈看到,他也知道他爹和奎叔有矛盾,让他爹看到了,肯定要唠叨。次日返校时,叶叶刚走出村口不远,天旺就骑车追了来,天旺将车子停在了她面前说,上来吧。叶叶就上去了。在此后的回家和返校的路上,这几乎成了一种约定,他们彼此之间,也渴望能看到对方,来来往往的路上,成了两人的世界。他们又说又笑,谈天说地。有时,车胎爆了,推着车子并肩走,也是一种快乐。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一年。第二年,开顺也考上了县高中,开顺以全镇第一名的好成绩考进了县中,老奎一高兴,就咬着牙,买了一辆自行车,让叶叶和开顺两人骑。叶叶有了自己的自行车,就没有了每次让天旺捎她的理由了,没有了这样的理由,就得找理由。理由一找就找来了。他们就相约一块儿回家,也可相约一块儿进城。有了开顺做挡箭牌,相约也就来得更加直接了。来到路上,开顺带一阵叶叶,累了,就让天旺带一阵,那日子,同样还是快乐。
  叶叶的快乐始止于她哥的一封信,那封信,让她平添了无限的担忧,也承担了一份责任。他哥在信中说,他们的部队要开赴老山,要她告诉爹妈,他一切都很好,但是,千万不要给爹妈说他上了老山,否则,他们总是惦记他。也不要告诉开顺,开顺还小,让他专心学习。他哥还给她寄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他哥斜背一支冲锋枪,站在阳光下,英俊潇洒,威风凛凛。收到哥哥的信,她总也放心不下,虽然哥在信中说得洒脱,但也向她透露出了一点,就是情况很严峻。她开始收听广播,开始在读报栏旁看新闻,当看到老山前线战火纷飞的消息后,她就担心起了她哥,常常悄悄地拿出哥哥的照片,瞅着哥哥,泪就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但是,回到家里,她还是高高兴兴的,将照片给了她妈看,她妈还没看够,她爹就拿过去看,看得爹妈红光满面。妈说,你哥好着里吧?爹问,你哥再说啥了么?她说,哥说他很好,别让你们为他担心。开顺又接过了照片,叶叶说,哥还说,你要好好学,争取考上大学,给爹妈争光。开顺说,哥的信呢?我看看。叶叶说,在学校里,我忘了带回家。叶叶还想好了,到了学校,开顺要是再要看哥的信,她就说丢了。叶叶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真想哭,真想伏在妈妈的怀里大哭一场。她想哥哥,也担心哥哥,却还要在爹妈、开顺面前说谎。她爹听了就说,怎么忘在了学校?你要保存好,别丢了。说着又从开顺手中接过哥的照片,凑到亮光下看了起来。看得叶叶直想哭。
  叶叶的担心最终被残酷的现实击中了。在一个秋日的下午,开德回来了。走的时候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来的时候却是一盒骨灰。骨灰盒是由开德所在部队的一位副团长送到红沙窝村的。陪他一起来的还有县和镇的领导。开德牺牲在了老山前线。开德死得悲壮,也死得其所。他为了掩护全排战士避开敌人的火力,只身从另一个山头向敌人进攻,他虽然倒在了血泊中,却换来了战争的局部胜利。
  一连几天,老奎像老了许多,两个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头发仿佛一下全白了。叶叶妈几次次哭得昏了过去,叶叶和开顺哭哑了嗓子。村里人都来看望老奎一家,来了就都陪着落一阵泪。尤其是老人和妇女,泪水分外的多,哭得也很真切。新疆三爷抹着泪说:“老天真是瞎眼了,要收,就收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为啥要收开德呢?他还是个娃娃呀!”与开德一起参军的石头被分到了另一个部队,给家里来了信,说从战场上下来了,没有受伤,好着哩。新疆三爷和三奶虽放心了自己的儿子,但是,听到了开德牺牲后,对他们的触动还是很大,连着几个晚夕,都没有睡着觉。可是,老奎却像与己无关,没有掉过一滴泪。看别人哭泣,他只圪蹴在一边,捏着条烟锅咝咝地抽着烟,表情麻木,也无言语。
  羊倌胡老大从沙窝里上来了,听到了这件事,也听到这些话。听到了就感到非常难过,开德那活灵活现的样子,好像就在他的眼前,没想到娃就这样走了。他来到了老奎的家,想来安慰安慰老奎,说说心里的话。见了老奎那木然的样子,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就圪蹴在老奎的旁边,咝儿咝儿地抽起了老条烟,抽了一阵子才说:“从沙窝里上来后,我才听说娃走了,心里难受得很,不是个滋味。有些事,是由不了人的。走了就走了,活着的还得活,想开些吧,别再难过了。”
  老奎这才说话了。老奎说:“好我的老大哩,白发人送黑发人,咋能不难过哩?心里的那个难受,就像剜身上的肉一样痛。但是,难受归难受,想,还是想得开的,娃是为国捐躯的,走得其所,走得光荣。”说完,又抱着条烟锅,咝儿咝儿地抽起了烟,那眼里,盛满了泪水,却没有掉下一滴来。
  县上为了掀起一个向英雄学习的新高潮,在红沙窝村组织召开了开德的追悼会。会上,部队首长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开德的英雄事迹,县镇各级领导宣布了向英雄学习的决定。末了,要让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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