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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沙尘暴(全文)-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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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留着一个那抹头,挂着两筒黄浓鼻涕,趿拉着一双破鞋,一溜风似的向秀旦儿跑了去。来到秀旦儿跟前,也不说话,就伸出手,把秀旦儿手里的茶缸接了过去,铁锨也接了过去。秀旦儿说,天盼,你先等等,我交了甘草一块儿回。
  秀旦儿交了甘草。甘草的价格不错,领了九毛八分钱。这是她挖甘草以来卖得最好的一次,一下来了精神,对天盼说,明天姐给你买糖吃。天盼这才说,明天一早你就走了,哪有时间给我买糖?秀旦儿就从口袋里拿出钱,又数了数,数出那八分钱,交给天盼说,你明天自己买去,不要让妈知道了。天盼就点了点头。秀旦儿和天盼都明白,要让妈知道了,妈肯定舍不得让天盼花那钱,非要回去不可。
  回到了家,秀旦儿还不能像她想的那样好好地睡一觉,她还得做饭,做一家四口人的饭。天盼烧火,她擀面。有时,饭还没有做好,她妈就回来了,妈回来了,就接过她手里的活儿,让她去缓缓。天旺来得迟,几乎等她们吃完了饭,天旺才能回来。
  天旺也去挖甘草,是放了学才去的。天旺有天旺的一个圈子,那圈子的都是他的同学,锁阳,还有叶叶和开顺。开顺比他们低两级,但个子长得高,比叶叶高了一个头顶,像麻秆一样。他们每天下午一放学,就回家拿了铁锨和绳子,再拿着一块馍,边吃边向东沙窝走去。东沙窝在村东,村东有一条六坝河,过去,一到浇灌期,六坝河就开始有了水,从水库流下来的,一直流到下游三个公社。这几年水库的水少了,这条沙河常干着,这便给挖甘草的人带来了方便。一过沙河,再穿过柳湾,就到了东沙窝。柳湾是一个大草滩,长满了甘草秧、柳棵、香蒿子。一到夏天,草长上来,有半人高。但是,这里的草是不能随便铲的,甘草也不能随便挖的,公社里为了保护植被,专门派一个老汉在那里看守着。那个老汉姓朱,大家都叫他朱老汉。朱老汉终年与一条老黑狗为伴,人和狗,都很尽责。他们白天晚上都在巡视着,又常常出没在草丛中,你要是偷着铲草,或者是挖甘草,说不准就会从某个柳墩的后面突然冒了出来一个人,或者一条狗,先吓你一跳,然后就没收了你的草筐和铲子。如果偷挖甘草,也一样,没收了甘草,还要没收你的锨。到了秋后,公社就将柳湾划分给各大队,大队再分给各小队,小队再分给每家每户,人就黑压压地进了柳湾,去收割甘草秧和柳棵。收割完了,拉回家,晾干,就成了羊和猪过冬的草料。柳湾有这样的人和狗把守着,谁也不敢造次,即使看到黄黄的甘草根蹩出土面,也不敢动。穿过柳湾,到了东沙窝,则成了另一道景象,这里是一片沙丘,一个接一个,连绵起伏,一直连到了苏武山。那沙丘上,长着红柳、骆驼刺,甘草根就盘生在沙丘之间。
  从家里出发,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到了这里,谁也顾不上说话了,就各挖各的。学生娃都不太会挖,有时,掏了很大的一个坑,还挖不到多少,太阳落山了,就得往回赶路。叶叶妈看到两个娃都去挖,就埋怨开顺,你就别去了,你又没有劲,来去光跑了趟子,还不如去给猪铲草去。开顺不听,他早已瞅准了一本《三毛流浪记》的连环画,打算要挣够五毛钱去买。锁阳倒是厉害,他不仅坑挖得大,还挖得深,只有挖深了,才能挖到好的。大家听到锁阳挖到了好的,都围过来来看,一看,其他几个人就羡慕得要死。
  到了星期天,人就多了,镇上上学的中学生也都来挖,开德、石头都来了,还有学校的民办老师们也来了,整个东沙窝,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黑脑袋,沙丘间,就翻出了一层一层的湿沙,不一会,就干了,风一来,忽地一吹,就弥漫在了天地间。靠海吃海,靠山吃山,没有海,没有山,就吃沙漠。沙漠给红沙窝带来了灾难,也给红沙窝带来了财富。每收一季甘草,家家都受益,所不同的是,有的多,有的少。
  老奎从水库上回来后,黑多了,也瘦多了,一笑,牙齿就显得越发的白,像个黑鬼。叶叶妈见了,就心疼地说,你也不知道爱惜爱惜自己,别人都没有脱相,就你脱相了。老奎就摸了一把脸说,哪里脱相了?是胡子长了,没刮,刮了还是那个样。叶叶妈说,你还是那么不服软,人都成这样了,还没脱相?老奎说,快别说了,给我弄些吃的吧。叶叶妈就沏茶上馍,端上桌来说,你先吃喝点,我马上给你去做饭。老奎边吃边说,急啥?我吃喝上点就行了,等娃们放学回来再做吧。叶叶妈就拿过鞋底纳了起来,前些日子,她也去剁甘草,甘草收完了,一切正常后,大人娃娃才松了一口气。她正纳着,突然想起没见老奎的铺盖,就问老奎,老奎说,让风给卷跑了。叶叶妈一看老奎的那个样,就知道不是开玩笑,就说,怎么让风吹跑了,别人的咋没有吹跑,偏偏你的就被风吹跑了?老奎冲下一口水,就呵呵地一笑说,那天晚上风大,我正拽帐篷,没留心让风给卷跑了。叶叶妈一听,就有点不高兴了,那套被褥,都没咋舍得盖,让风吹跑了,到了冬天,人盖啥?就说,你咋没被风卷走?老奎说,我被卷走了,你还不得守寡?叶叶妈气得说,你就没一个正形。正说间,叶叶和开顺相继放学回来了,见了老奎,就问一声爹回来了,老奎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老奎平时对娃娃们很少留意看,几个月没见,猛一看,一个个都像长高了点,就问,开德呢,咋还没回来?叶叶说,我哥放学迟,还没回来哩。开德在镇上念初中,回来就晚。叶叶妈就说,开德年底就毕业了,他想到城里去念高中,在我面前咕哝过多次了。老奎说,他今多大了?说着,就掐着指头算了起来。叶叶说,我哥今年刚刚十六了,我十二,开顺十岁。叶叶妈一看老奎还在算,就说,你爹又不是亲爹,是后爹,他啥都不知道。经这一说,大家都笑了,老奎也笑了,笑着说,快呀,绕了一下,开德已经十六了。十六岁,回来劳动是有点早,可是到城里上学又咋供得起?叶叶妈说,供不起也得供,牙关咬着也得供。听说石头也要到县上去上,新疆三爷怕日后落报怨,石头想上他就供。人家当后爹的都能供,你当亲爹的更应该供。老奎就长吸了一口烟,待烟吹出时,话也就随烟吐出了口,供吧!只要娃想上,我就供!将来能出去一个是一个。
  晚上睡下,老奎想了一阵供开德上学的事,待灯熄了,就想几个月没曾做过的那种事,但和娃娃们都在一个炕上睡,怕惊动了娃娃们,就闭了眼睛等,想等娃娃们睡着了,再与老婆热火。然而,没想到一闭上眼,就真的睡着了,等眼睛一睁,天已大亮,就后悔自己睡得太死了。上学的要上学,出工的要出工,来到大门口,见老婆倒蹶着一个尻子,正趴在猪圈墙上给猪喂食,心就不免动了一下,走过去说,你也不知道叫醒我。叶叶妈就从猪圈里取出头说,你睡得像猪一样,那么香,我咋忍心叫?老奎还要说什么,一看开德娃从灰圈站了起来,像个大人一样,就将话咽到肚子里,扛着铁锨,向村口走去。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老奎突然有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压力,眼看娃们一个个大了,房子却还是那么紧巴,现在凑合着也还行,过几年咋办呀?还得盖新房,还得给这伙先人们说媳妇。这房子,用什么来盖?这媳妇,又咋说得起?这些事儿,不想倒也愉快,一想,愁都能把人愁死。
  老奎就这样低了头,闷闷地走着,走到村口的弯脖子沙枣树下,就突然听到喇叭响了,喇叭中传来了低沉的哀乐声。喇叭中一有这种声音,老奎就知道一定是中央的那个大领导去世了。去年
  周恩来总理去世了,就是这种声音,也是在喇叭中放的。这么想着的时候,才听到播音员说,我们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了。老奎一听,就像五雷轰顶,一下子木了,毛主席怎么会去世呢?毛主席他老人家走了,我们咋办呢?就像他十八岁那年突然听到他爹死了一样,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的依靠和支撑,就忍不住哭了起来。上工的人都听到了广播,都听到了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了,大家听到后,也都哭了起来。大家都是真哭,没有装假的。尤其那些老奶奶老爷爷,都哭了,有的还边哭边絮絮叨叨地说,老天真是活苕了,我们活得有啥意思,为什么不让我死了,让毛主席活着呢?村人越聚越多,哭声越来越大,知道毛主席去世了,都觉得像天塌了,像自己的亲娘老子死了,就忍不住要哭,发自内心地哭了起来。也有的个别人,本不想哭,一看大家都在哭,老的哭,少的也哭,就连支书老奎也哭,就跟着抹起了泪,一抹眼泪,竟想起了自己伤心的事,也就哭了起来,越哭越发的凶,竟像真的一样了。

  沙尘暴 14(2)

  毛主席去世了,仿佛天塌了,地陷了。这日子不知道咋过。但是还得过,该上工就得上工,该吃饭还得吃饭,国家大事,小老百姓愁也是白愁,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选定了接班人,早就写好了“你办事,我放心”的条子,很快的,接班人粉碎了“四人帮”的反革命阴谋。原来这“四人帮”中还有毛主席的老婆江青,大家都被搞糊涂了。既然江青反对毛主席,她就不是一个好东西,就是坏松,就要砸碎她的狗头。时势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很快的,就掀起了批评“四人帮”的新高潮,上头批,下头也批,批了一阵,党的三中全会的精神像春风一样吹来了,提出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讨论。讨论了一阵,又开始“拨乱反正”,为右派分子、冤假错案平反。举国上下,百废俱兴,公社也不叫公社了,改成了乡,大队也不叫大队了,改成了村。农村里再也不分地富反坏右了,一律都称为农民。上头怎么说,小老百姓就怎么听,反正有党中央,不怕走错了路。但是,走着走着,路就到了三岔口,有的地方就又走到了以前的老路子上去了,把土地承包给了农民。消息不胫而走,一石激起千层浪,农村一下沸腾了。一部分人说好,早就应该打破大锅饭,实行土地承包了,这样才能调动起劳动积极性。大多数农民却无法接受,走了几十年的集体化,又回头走到了原来的老路上,这不是复辟资本主义道路?有人就来问老奎,支书,我们红沙窝村不会分吧?老奎说,分不分不由我呀,现在上头也没有明确的精神。胡老大说,支书,不管别的地方怎样,我们红沙窝村你可得顶住,走了几十年的社会主义道路,要我们再回到老路上去,千万不能答应。老奎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走了几十年的社会主义道路,再走到原来的老路上去,就等于这几十年的社会主义白干了。我相信党中央会发话的,会制止这种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
  就在这年的秋天,老奎接到了乡上的通知,要他到乡上去开会。那次的会开得很长,从早上开到中午,乡上管了一顿中午饭,吃过了又接着开。会议是乡上的一把手苏大相主持,会议的内容就是传达中央、省上的文件,要在农村全面实行土地联产责任承包制。几乎所有的大队支书都无法接受:我们搞了几十年的社会主义,走来走去,怎么又走到土地承包的老路上了?土地承包制,不就是我们批了几十年的三字一包四大自由吗?不就是资本主义道路吗?这不是要我们走回头路吗?我们这几十年的社会主义道路不是白搞了吗?,现在又要走回头路,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也扭不过这根筋。大家越讨论,越激动,思想与文件精神根本达不到一致。苏大相只好总结说,这是上头的政策,你想得通也得想通,想不通也得想得通,脑筋转过来也得转,转不过来也得转。但是,有一条,是硬的,土地还是要承包,必须要承包,赶年底就要承包下去,到明年春上,开始各种各的。
  散了会,支书们还不肯离去,还在纷纷议论着,土地承包就分田单干,分田单干就是复辟倒退。过去,我们口口声声说,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现在看来,那都是屁话。到了真的倒退时,谁能顶住?谁都没有那样的本事。这一承包,我们这些村支书干球啥去?没啥干的了。老奎没有参与议论,他知道,上头一旦定下了,你议论也是白议论,还是得按上头说的走。老奎只是感到心里痛,这种痛,是彻骨的,是灵魂深处的,是朴素的阶级情感受到极大伤害的痛。会议要求让他们回去做好群众的工作,这工作咋做?自己都想不通,怎么能做好群众的工作?只能是照猫画虎了,苏书记怎么做我们的工作,我就怎么做群众的工作,想得通也得想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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