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小米-天已微凉-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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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颤抖的双肩映射到胡杨眼里是一团浓浓的忧愁。
奶奶过世后,胡杨帮我料理奶奶的后事。我看着他就这么近在我的眼前,我却不能告诉他我有多想他。
胡杨工作时,偌大的房子就剩下我自己。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从胡杨房子里消失,他会不会像个孩子,兀自的,一个人哭。
第24节:一生难安(1)
于是我离开了胡杨的房子,逃犯一样。
我清楚,孩子的预产期快到了。
思念胡杨的时候,我就给他打电话,用手指轻轻扣击话筒,一下,两下,三下,如我的眼泪一样的轻柔缓慢。
胡杨听了就哭,孩子一样,他说,洛洛是你吗?是你吗?
他说,洛洛,你回来吧,我照顾你。我答应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有那么一栋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答应你的……
我温柔地扣下电话,幸福地微笑,将钱递给电话亭的老板,走到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阳光撒欢似的雕刻在我清秀的脸上,有点刺眼。我在回忆,干净地回忆,白皑皑的雪地里,少年时的胡杨将他干净的围巾套在单薄的我的脖子上,对我微笑,一脸温柔的明亮,浓得化不开。
于是,我也干净地微笑,走向人群,偷偷,落泪。
我想,等孩子出生后,我就带他去一个地方,有那么一栋古老的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春暖花开处,我就像个洁白的婴儿一样,干净地思念着,思念着胡杨。
一生难安
一 那么那么多的如果,荷木,你看,我都替你记得
荷木,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记得你那头细软柔腻的头发,就像女孩子的一样漂亮。你总是说,这是荷若留给你的唯一的礼物,因为荷若也曾有这样美丽的头发。你总是这么一遍又一遍地说,声音中有哭的味道。
念着荷若名字的你,在我的背上,就这样,渐渐地,渐渐地睡着了。你小小的胳膊,总是这么的凉,环在我的颈项上。因为睡着了,你的小脑袋靠在我瘦弱的小肩膀上。漂亮的头发,一丝一丝黏在我的皮肤上。
荷木,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哦,没有告诉你,当时的你虽然那么瘦小,但是却实在好重啊。所以,一向以善良美丽勤劳大方著称于世的我,也不免多次想将你摔到地上,摔死得了,还省心。
我没有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我太勤劳善良美丽大方了;另一方面我担心万一摔不死你,再摔傻了你,怎么办?
你是正常小孩的时候,已经就是令我十分烦躁的小跟屁虫了;万一你真被我摔得不正常了,我到处背着一个傻瓜我多没面子啊我。
所以,就这样,只比你大两岁的我,经过权衡再三,非常好脾气地背着你,走过了一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日子。
荷木,你经常喜欢说的两个字是什么,你还记得不?你喜欢说〃如果〃。如果如果怎么样,那么那么怎么样。
你说过的有〃如果我拿了林豆豆那块好看的橘子瓣橡皮,我就成了小偷了,是不是?〃〃如果我少吃一个桃子的话,荷若就可以多吃一个桃子是不是?〃〃如果我的头发都掉光了,变成小和尚了,你就不会这么疼我了,是不是?〃……
那么那么多的如果,荷木,你看,我都替你记得。
二 蓝旗街上那个叫荷若的姑娘
如果。
如果,没有陆茗川,我想,下面的这一切,永远都只是生活中最平常的点点滴滴。关于我,和那个叫做荷木的小孩的。
可是,因为陆茗川,这一切,便辗转成了故事。
我告诉过陆茗川,我喜欢荷木的样子。
那时,陆茗川正在对着画稿发呆。薄荷一样清凉的眼角眉梢,有一种繁华落尽的淡然,悄无声息地从他画一样的眼里安静地流淌出来。落到我的心里,却是波涛万丈的汹涌。
然后,他侧脸,礼貌性地对我微微笑。
在这个安静的画室里,面对着我喜欢的男子,尽管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我却依旧自顾自地、傻瓜一样讲着关于荷木的点点滴滴。
我喜欢荷木的样子。
喜欢他婴儿一样黝黑的眸子;喜欢他笑起来时,脸上小小的酒窝。哦,还有什么呢?还有他细软柔腻的发,奔跑在山野时,总是洋洋洒洒在风中,露出他饱满净洁的额头。然后他对着我笑,很天真的样子。
他叫我蓝旗姑娘;我喊他木木、荷荷,嗯,或者荷木木。我知道我这样称呼他比较矫情,但是原谅我吧,那个时候我们还是乳牙初换的年纪。
第25节:一生难安(2)
长大后,我常常想起,那么多年前,换乳牙时的我和荷木,相互对着彼此笑的时候,为什么都没有觉得对方掉牙后的〃黑洞〃很滑稽好笑呢?要知道,我们总是不停地揭对方的短处的。从小就如此。
我对荷木好,一半原因是因为荷若。
荷若是荷木的姐姐,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也是蓝旗街上最最漂亮的小姑娘。从小,我就以为,将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只能是荷若的配角。
可是,到了上学的年纪,生活将我与荷若分成了天上人间。蓝旗街本来就是这个镇子上的穷人区,而荷若的家里又是整个穷人区里最穷的人家。他们家背负着太多太多的债务,就像蓝旗街古老的街道上厚厚的尘埃一般。连我家这种穷困者都可以做他家的债主,其情形可想而知。
所以,当我念书之后,荷若只能带着小小的荷木在教室门外安静地等着我,踮起脚尖看着教室内的一切。
荷若与荷木。两颗小脑袋晃在明亮的太阳底下,等待着我下课,放学,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遇到那些深深的水湾,我便跳着脚,涉水而过,污水漫过膝盖。回头,便见瘦小的荷若吃力地背着荷木趟水。荷木在她身后,黝黑的眼眸,细软的头发,紧紧地靠在她单薄的背上,很依赖的模样。
回家之后,我就很得意地做他们姐弟俩的老师。荷木从溪边给我折最好的藤条做教鞭,很仔细地用小刀修理得干净而漂亮。
干净而漂亮。就像我眼前,那个叫做荷若的女孩子一样。
我不知道将一个漂亮的女孩比做〃教鞭〃是不是显得我比较智障,但是我相信,这个比喻总比我形容我们班上那个最好看的男孩子漂亮得跟〃烟灰缸〃一样要贴切。需要声明的是,叔叔从上海带回来的玻璃烟灰缸,是当年,我们家最金碧辉煌的东西。
悄悄说一句,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于早熟,反正当时我就觉得那个漂亮得像〃烟灰缸〃的小男生真好看。我当时是这么想的,那些好看的花花绿绿的糖纸包的糖块是那么的甜,那么,那个漂亮的〃烟灰缸〃男生吃起来一定很甜。所以,我借橡皮给他用,还会借发作业本的时机在他的座位前多溜达几趟。
这一些,哪怕是长大之后,我都没有跟荷木说。我怕他不屑地说我〃臭流氓〃。荷木从小到大用词都这么劲爆,这一点,他一点都不像温婉的荷若。
温婉的荷若从来都不和我吵架,但是我却有段时间因为烟灰缸小男生不和她说话了,因为,烟灰缸男每次见到来学校找我的荷若,都会笑得比向日葵还明亮。
你说,我能不嫉妒,我能不吃醋么?尽管当时我很小,但是姑娘我就早熟,怎么着?
可惜的是,再后来,就只有荷木在教室外安静地等着我。回家之后,也只有荷木做我的小学生。因为荷若需要为这个贫穷的家庭而开始忙活计了,去溪边采藤条,然后编成各种各样的大筐子,佝偻着小小的身体将它们拖到镇上去卖。
唉,她那个时候好小,和我一样,只有七岁的样子。
那时的荷木也只有五岁吧,我小小小小的学生。
三 荷木,以后,我会像荷若那样对你好
两年后,荷木到了上学的年纪。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他不必像荷若那么苦,他可以享受上学的权利。那时的烟灰缸小男生也更漂亮了,但是他却经常在放学的时候,去溪水边找荷若,帮她一起采藤条。
那个小小的男孩,和那个小小的女孩,那么天真纯净的笑容,犹如溪流一样明亮。但是却说明了一个道理。我永远没有温婉的荷若出色,哪怕她不读书,也永远像明珠一样闪亮。
为此,我曾大病一场现在想想,我简直太极品了,居然可以早熟得这么厉害!还知道相思成疾!
在我病的时候,荷若曾来看过我,怀里给我揣了两个鹅蛋,偷偷地放到我的被窝里。她的笑容那么晶亮,她说,蓝旗,这是我去采藤条时从溪边拣到的,我家里人都不知道,我悄悄地藏过来给你。我怕家里人知道了,就给荷木了,你就捞不到了。她说,蓝旗,你快点好啊!
第26节:一生难安(3)
被窝里,那两个鹅蛋是那样的暖,暖得就好像温婉的荷若一般。
荷木第一次上学那天,荷若起得很早,散着两条小辫,砰砰砰敲我家的门,将荷木带到我面前。她说,蓝旗,以后你就带荷木去学校吧!
那天,我带着荷木去学校,而荷若就去镇上卖筐子。
离开的时候,荷木一直拽着她不肯撒手。荷若对他笑,说,荷木听话,姐姐赚钱供你读书呢。荷木才肯安静地跟着我走。
经过那些水湾的时候,荷木停了下来,满眼期冀地看着我,希望我像荷若一样,将他背过去。而我,却在对面,执拗地看着他,希望这个总是依赖着荷若的小孩独自走过。
那天,荷木很不开心地走过了水湾,将裤子给弄得很湿,脏兮兮的像一头小猪一样。拖着湿湿的裤子跟在我的身后,一直对着我翻白眼。
放学后,我将荷木送回家时,荷木气鼓鼓地鼓着小腮帮说,蓝旗,我一定告诉荷若,你对我不好!
我说,你去说吧,荷若才不会生我的气呢!你个小跟屁虫!
荷若确实不会生我的气了。因为就在今天,小镇上发生了一场车祸,漂亮而懂事的荷若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那天,荷若小小的尸身前,荷木一直哇哇地哭。他说,姐姐,醒醒,我要你送我读书,蓝旗不好,蓝旗总是欺负我。
就是从那天起吧,我再也没有〃欺负〃过荷木。因为九岁的我,在荷若小小的尸体前,像傻了一样久久不会说话,最后,我才拉住哭泣的荷木说,我说,荷木,以后,我会像荷若那样对你好的!
那时的荷木在我怀里哭得满脸鼻涕,弄脏了我的新衣服。
从那天起,每经过那些水湾,我都会伏下身,将荷木背过去。我当自己是荷若,来疼着、宠着这个小孩!荷木在我背上的时候,经常会呓语一个词:姐姐。
很多年后,我一直在想,当时荷木在我背上呓语姐姐时的模样,小小的脑袋,绒细的头发,依恋的表情。
四 眼泪憋得再久再忍耐,只要有一个突破口,总会决堤而出的
我以为,我会一直活在荷若的影子里,只要荷木喊我姐姐。
然而,十四岁后,荷木不再喊我姐姐,也不再喊我蓝旗姑娘,而是低着嘶哑的嗓子喊我〃喂喂〃。我常常偷笑,这个进入变声期的少年的奇怪嗓音。
荷木十四岁之前,一直对我处于仰视状态;等他进入十四岁时,突然青春勃发,身高噌噌噌地连跳三级,换到我进入仰视他的状态。
荷木得意洋洋地说,喂喂,小短腿,你可以喊我哥了。
这时的我,应该是十六岁吧。十六岁这一年,我突然很不适应这种突发的改变,关于我和荷木的。
好在那一年,我在城里读高中,荷木在镇上读初中。所以这种不适的感觉并没有漫溢在我整个生活里,而是偶然地在我们两人同回蓝旗街时才会遇到。
有一次,和荷木去溪边捉河蟹,荷木还冲我笑,说,喂喂,小短腿,别掉水里出不来!
其实,那一天,我特想反驳他。我想跟这个有些混球的少年说一说,几天前,我才对着镜子看了很久,发现自己的腿貌似不是很短的样子,挺长的。所以,荷木,不要喊我小短腿。
那时,我突然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小时候的荷木。当时,我喊他胆小鬼。所以,他为了证明他不是胆小鬼,大半夜爬到我家窗户上敲玻璃,喊我的名字,蓝旗姑娘,蓝旗姑娘,你看,我不是胆小鬼,我半夜都能出门。
结果,那一夜,睡梦中的我,被他那双漆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