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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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之后,我被迫收山回家,从此不再谈情说爱。"她回答。
"因为我已年老色衰,浑身伤病,遍体麻烦,不配恋爱。"她回答。
"错!――在我之后,你要再接再励,老兵新传,老树新花,永往直前,永不放弃。"我纠正她。
"不同意。"她说。
"你要永不言败,你在八十岁时也要强迫自己保持自如通奸的活力。"我说。
"再次不同意。"她说。
"你要手持爱情,与人生抗争到底。"我说。
"仍然无法同意你不切实际的观点。"她说。
"我绝不当你的最后一个情人。"我说。
"话不投击半句多!我生气了!"她说罢忽然放开抱住我的手臂,快速背过身冲我。
"你这样我心如刀绞。"我说。
"你这样我才心如刀绞。"她说。
"你转过身来。"我说。
"你把我转过来,我就转过来,不然,我永远也不转过来。"她说。
我把她转过来,抱住她,吻她,她用嘴拱开我的嘴,瞪着我,对我说:"你要按照我的标准与我相爱,我求你。""请求被我驳回。"我说。
"我再次求你。"她说。
"请求再次被我驳回。"我说。
"我只好哭了。"她说,言毕,泪如泉涌。
"我接受你的眼泪,但不接受你的请求。"我说。
"你心软一次吧,我快死了。"她说。
轮到我泪如泉涌。
577
半小时后,我们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式,一动未动,她停止哭泣,我也停止,我们相互注视。
"你多难看呀!"她忽然说。
"一语中的。"我评价道。
"和你谈恋爱真丢人。"她笑了。
"一针见血!"我再次评价道。
"你是我最丢人的情人。"她说。
"但愿你下定决心,不怕丢人。"我说。
"与你相爱,丢人在所难免。"她说。
"我肉体难看,但心灵美好。"我自夸道。
"肉体难看,不配恋爱。"她纠正我。
"哪里才是我的退路?"我问她。
"我在绝望之中看中你,因此你退无可退。"她说。
"那我怎么办?"我征求她的意见。
"化妆、减肥、购制新衣,你要想方设法让我看着顺眼。"她说。
"我什么时候才能叫你看着顺眼?"我问她。
"现在就顺眼。"她说出酸话。
"我已把你当成我的私人情圣,因此,你怎么样都顺眼。"她再次说出酸话。
"你要对我耐心温柔,"她说,"在你爱我的时候。""如果我不对你言听计从,你就亲自动手杀了我,记住你的权力范围。"她绕了一个圈子,第三次说出动人酸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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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你的爱是怎样的?你讲出来,让我看看,它是不是我要的?"她对我说。
"我不知道。"我说。
"我命令你描绘它。"她说,"像言情小说作家那样描绘。""我不能随时随地描绘,我得等待灵感来了才能描绘。"我说。
"那我就和你一起等。"她说。
"对我说酸话,说最酸最酸的情话,还要优美。"她说。
"我强烈强烈地要求。"她说。
"我现在就为你祈祷,为你,和你的灵感。"她说罢,就在我面前跪下,两手交叉握在一起,放在两只乳房中间,闭上眼睛,垂下头。
我抱她,她抖动肩膀,把我的手抖落,一副当真的样子,我望着她,望了几分钟,灵感突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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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来了。"我说。
"那么,你可以开始了。"她说,睁开眼睛,面带笑意。
"我要你躺下,背冲着我,让我从背后抱住你,让我们用被子蒙住头,这时,我就可以开始。""我会照你说的做。"她说,同时,迅速拉过被子,钻了进去。
我也钻了进去,抱住她,手放在她的乳房上。
"开始。"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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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爱情就在这儿,它就睡在我心里,它有时会醒来,把头伸出我的眼睛,去寻找那吸引它的目标,我的爱情没有保护,也没有支撑,它很脆弱,也很完整,它是既是明亮的,又是黑暗的,因它同时属于白天和黑夜,它会眨眼睛,就像黑暗中的星光,它还会调皮,就像被风摇动的波浪,它很神气,就如同破云而出的满月,它味道甜美,一如新枝上饱满的水果,我的爱情之所以甜蜜,因为它是一种宁静的柔情,我的爱情之所以宁静,是因为它带着死亡的气息,如同面对秋风的金色衰草,如同面对火焰的天真飞蛾,我的爱情是那么羞怯,当它看到它陌生而亲切的对象时,它便低下头,不好意思再看,但它却不会离开,它等在那里,等着被那对象所招唤,等它叫它走,如果它叫它走,我的爱情就会走,就会跟着它,没有片刻的犹豫,我的爱情很骄傲,任何力量也别想叫它低下那骄傲的头,如果放弃了爱的骄傲,我的爱情就会因为它的低贱而哭泣,但是,我的爱情总会抬起头来,去面对那痛苦而尖锐的刺伤,它会为那刺伤而痛苦,为那痛苦而悲伤而叹息,而那爱的痛苦,爱的骄傲,它会因刺伤而受损,而衰弱,却不会低头,它不允许被改变,被剥夺,它那么干净,不接受任何污秽,它将挺起腰,昂起头,始终昂起头,它将温柔顺从,它不会反抗,因为它不懂粗暴,它会沉默,悲伤而忧愁地沉默,它不会哭,它会淡淡一笑,然后,它会迎着那侮辱而毁灭,这就是我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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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过身来,抱住我,对我说:"这是正式而严肃的情话,我希望你写进言情小说,这样可以使你的言情小说正式而严肃。""我还没说完。"我说。
她再次转过身去,同时拉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放在她的乳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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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吗?我的宝贝,我的爱情在对你说话,低着眼睛对你说,它什么都告诉了你,它等着你,等着你是不是接受它,它就这样,一直就这样,如果你这次能够好起来,能够认清我,能够叫我的名字,能够拉起我的手放在嘴上亲吻,亲爱的,最亲爱的,最最亲爱的,心爱的,最心爱的,最最心爱的,那么,你就配得上它,我就允许你来摘取它,它将是你的,它属于你,它将像甘泉一样浸泡你不安的灵魂,它将安慰你,一旦它属于你,它将跟随你,它将对你好,亲爱的,心爱的,不管你对它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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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也要写进言情小说。"她说,同时,转过身来,与我拥抱,接吻,然后,她问我:"还有灵感吗?""还有。"我说。
"快说。"她再次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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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我的粗鲁,我的强硬,我的不屈,我的坚定,我的生命来保护我的爱情,我的意志不允许它被世间的眼睛看到,我把爱情放在我的心里,因为那里才配它,当我的意志被毁灭了,我希望,我的爱情仍然能够幸存,如果,它没有被损坏,被别人发现,那么,它可以安慰我,令我死得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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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转过身来,脸上泪水纵横:"你看,我哭了,真的哭了,我被你的爱情打动了,你还有灵感吗?""灵感消失了。""那么,去记录下来,然后写进言情小说――用不着你,我去记,我全记住了。"她掀开被子,冲到我的书房,抽出一张打印纸,就开始在上面写写划划,她写得飞快,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她写完,回过身来,对我说:"我的爱情与你的一模一样,但是,我说不出来――你要替我说,从今以后,你要替我说,你愿意答应我吗?""我愿意。""我很高兴。"她说,"你懂得我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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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爱做发财梦啦!每一次做得都很高兴,都不想醒,幸亏我醒了,不然,如何花掉那么多钱会使人忙不过来的,因为我每次做得都很累。"她说。
此时,我们已经躺回床上,我平躺着,她冲着我,我把手从她的脖子下面伸过去,又弯过来抱住她。
"我也做过发财梦,两伙强盗在深夜里的火拼,同归于尽,留下一个箱子,我宿醉未醒,正躺在现场,最后一个强盗死去,我醒来,提起箱子,扬长而去。""箱子里全是现金吧?"她说。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她。
"我也做过一个一模一样的梦――你是不是双鱼座,B型血?""是。""我也是。"她说,抱紧我,"我们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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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右旋安非他命叫我们不停地说话,我们说了又说,我们拉着手说,从中午一直说到深夜,本来我是想跟她做爱的,她也想,但我的能够使做爱美好的机能出了问题,我的机能神秘地消失了,它坏了,所以,我们就只能说话,我们说情话,这使我觉得很温柔,她也这样想,她还安慰我:"有时我都觉得,两个相爱的人,如果只是不停地睡觉,那么会显得很粗鲁,相爱的人们是应该相互讲情话的,没有什么比情话更好听,讲情话使相爱的人显得很可爱,比说出的情话还要可爱,因为要是不说,那些情话也就没有了,没有情话,就不是相爱,而是兽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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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说:"边讲情话边像野兽那样交配,就是相爱,就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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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们只讲情话,而不能做爱,这是什么?""这是爱的痛苦之一,但不算最痛苦的。"她轻轻笑着回答我。
"也许,很多老头儿老太太就是这样痛苦。"她调皮地说,"当然,你就是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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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美好。"我说完这句话后,我们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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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在我面前,陶兰第一次发病,以后又多次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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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病时,她认不出我,她自语,叫喊,伤害自己,她被幻觉折磨,声音、图像、感觉,这些可怕的幻觉不通过感官,直接在她的大脑中发生,精神分裂症,我亲眼看到。
更多的时候,她冷漠地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我知道,我的理智知道,那不是陶兰,那是被爱伤害后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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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的情感不承认这一点,我情感仍然认为,那个不认识我的细腰姑娘是陶兰,是我热恋中的情人,这使我悲恸欲绝,几乎疯狂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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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陶兰发病后是什么样子,十分容易,去位于北京德胜门与北太平庄之间的安康胡同就可办到,在那个可怕的胡同里,座落着安定医院,我曾长时间地在那个小医院内的道路上徘徊,道路绕院一周,东边的院墙上爬着长青藤,不远处,还有一个小花圃,里面栽种着鲜花,靠南面,是门诊室,每天都有上百个病人在亲人的陪同下,去那里挂号看病。
站在那里排队挂号,开始仅仅令人感到不安,但若慢慢回头,仔细观察每一个坐在椅子上的病人,就会令人感到真正的绝望,更令人绝望的地点是院内的几幢小楼内部,那里是病房,病房里是须入院治疗的病人,重病人,陶兰就曾住在那里,她几进几出,虽然她是里面最美丽的病人,但美丽此刻已无法帮她任何忙了,她的小小储蓄卡也帮不了她的忙,我的储蓄卡也没有用,大夫、护士、主治医、专家、先进的设备、昂贵的进口药、耐心的管理、连心连肺的亲人,还有人世间最有用的名声、权力、金钱,在这里统统失效了,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受挫的世界,没有成功的世界,这里有一些真相令人心寒,但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人都尽量对此视而不见,至少我就是这样,我对一切视而不见,我就像是闭着眼睛进去,闭着眼睛出来,我认为这里很荒谬,是一个令人身心不太愉快的人间小景,这里关闭着人们心灵的苦难,而且,那种苦难无法直接显现,力不从心是那里的常识心态,人人都有,有的人谈论两句,有的人不谈论,总之,没有人愿意相信那里,没有人愿意进入那里,我也同样不愿意,我即使路过这座医院,就是远远地路过,心中也会泛起一种强硬的冷酷之情,我必须这样,不然的话,我也会进去,进入这个人间死角,并且,再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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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里,他们问她话,给她吃药,打针,管理她,想让她正常,想挽救她,最终,他们无法挽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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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用多久,她的疾病便使我变成一个神经质的人,一个歇斯底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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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愉快的回忆令人深深地震惊。
不愉快的回忆无法完整。
我不想修补那些回忆,我倒是想让它尽量残缺。
我只想忘掉那一切。
但我做不到,我只能任由回忆震憾我,事实上,它早已把我震垮了。
我很麻木,我愿自己麻木不仁,其实,麻木不仁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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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时,我仍在与她谈着恋爱,毫无希望的恋爱,一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