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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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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万万不能!”

“妈妈的!你昨晚不也说过了吗?又不是我一个人作主的。秃子,你看


她泼不泼!”云普叔连忙退了几步,脸上满糊着眼泪。
“走吧!镜清。”
夏胡子不耐烦似地起身说。秃子连忙把他拦住了:
“等一等吧,过一会她就会想清的。来!云普,我和你到外面去说几句

话。”

秃子把云普叔拉走了。云普婶还是呜呜地哭闹着。立秋走上来扶住了她,
坐在一条短凳子上。他知道,这场悲剧构成的原因并不简单,一家人足足的
有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斗笠没有人要,田中的耕种又不能荒芜。所以昨晚镜
清秃子来游说的时候,他并没有表示如何激烈的反对。虽然他伤心妹子,不
愿意妹子卖给人家,可是,除此以外,再没有方法能够解救目前的危急。他
在沉痛的矛盾心理中,憧憬一终夜,他不忍多看一眼那快要被卖掉的妹子,
天还没有亮,他就爬起来。现在,母亲既然这样地伤心,他还有什么心肝敢
说要把妹子卖掉呢?

“妈妈,算了吧!让他们走好了。”
云普婶没有回答。秃子和云普叔也从头门口走进来,大家又沉默了一会。
“嫂嫂!到底怎么办呢?”秃子说。
“镜清伯伯呀!我的英英去了她还能回来吗?”
“可以的,假如主子近的话。并且,你们还可以常常去看她!”
“远呢?”
“不会的哟!嫂嫂。”
“都是这老鬼不好,他不早死!。。”
英英抱着四喜儿从里面跑出来了,很惊疑地接触了这个奇异的环境!随


手将四喜儿交给了妈妈,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四围张望。
大家又是一阵心痛,除了镜清秃子和夏胡了以外。
“就是她吗?”夏胡子被秃子拌了一下,望着英英说。
几番谈判的结果,夏胡子一岁只肯出两块钱。英英是十岁,二十块。另

外双方各给秃子一块钱的介绍费。
“啊啊!这是一个什么世界哟!”
十九块雪白的光洋,落到云普叔的手上,他惊骇得同一只木头鸡一样。

用袖子尽力地把眼泪擦干,仔细地将洋钱看了一会。
“天啊!这洋钱就是我的宝宝英英吗?”
云普婶把挂好了的一套衣裤给英英换上,告诉她是到夏伯伯家中去吃几

天饭就转来,然而英英的眼泪究竟没有方法止住。
“妈妈,我明天就可以回来吗?我不要一个人吃饱饭啊!”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噙着泪水对英英注视着。再多看一两眼吧,这是最后

的相见啊!
秃子把英英带走,云普婶真的发了疯,几回都想追上去。远远地还听到

英英回头叫了两声:
“妈妈呀!我不要一个人吃饱饭!”
“我明天就要转来的呀!”
“。。。。” 
生活暂时地维持下来,十九块钱,只能买到两担多一点谷,五个人,可

够六七十天的吃用。新的出路,还是欲靠父子们自己努力地开拓出来。
清明跑种期只差三天了,垄上都没有一家人家有种谷,何八爷特为这件


事亲自到县库里去找太爷去商量。不及时下种,秋季便没有收成。

大家都伫望着何八爷的好消息,不过这是不会失望的,因为年年都借到
了。县太爷自己也明白:“官出于民,民出于土!”种子不设法,一年到了
头大家都捞不着好处的。所以何八爷一说就很快地答应下来了。发一千担种
谷给曹家垄,由何八爷总管。

“妈妈的,种谷十一块钱一担,还要四分利,这完全是何八这狗杂种的
盘剥!”

每个人都是这样地愤骂,每个都在何八爷庄上挑出谷子来。

生活和工作,加紧地向这农村中捶击起来。人们都在拼命地挣扎,因为
他们已将一切的希望,完全寄托在这伟大的秋收。



插好田,刚刚扯好二头草,天老爷又要和穷人们作对。一连十多天不见
一点麻麻雨,太阳悬在空中,像一团烈火一样。田里没有水了,仅仅只泥土
有些湿润的。

卖了女儿,借了种谷,好容易才把田插好,云普叔这时候已经忙碌得透
不过气来,肥料还没有着落,天又不肯下雨了,实在急人!假如真的要闹天
干的话,还得及早准备一下哩!

他吩咐立秋到戏台上把车叶子取下,修修好。再过三天没有雨,不车水
是不可能的事啊!

人们心中都祈祷着:天老爷啊,请你老人家可怜我们降一点儿雨沫吧!

一天,两天,天老爷的心肠也真硬!人们的祈祷,他竟假装没有听见,
仍旧是万里无云。火样的太阳,将宇宙的存在都逗引得发了暴躁。什么东西,
在这个时候,也都现出了由干热而枯萎的象征。田中的泥土干涸了,很多的
已经绽破了不可弥缝的裂痕,张开着,像一条一条的野兽的口,喷出来阵阵
的热气。

实在没有方法再挨延了,张家坨、新渡口都有了水车的响声,禾苗垂头
丧气地在向人们哀告它的苦况。很多的叶子已经卷了筒。去年大水留下来的
苦头还没有吃了,今年谁还肯眼巴巴地望着它干死呢!就拼了性命也是要挣
扎一下子的啊!

吃了早饭,云普叔亲自肩着长车,立秋抗了车架,少普提着几串车叶子,
默默地向四方塘走来。太阳晒在背上,只感到一阵热热的刺痛,连地上的泥
土,都烫得发了烧。

“妈妈的!怎么这样热。”

四面都是水车声音,池塘里的水,尽量在用人工转运到田中去。云普叔
的车子也安置好了。三个人一齐踏上,车轮转动着,水都由车箱子里爬出来,
争先恐后地向田中飞跑。

汗从每一个人的头顶一直流到脚跟。太阳看看移到了当顶,火一般地燎
烧着大地。人们的口里,时常有缕缕的青烟冒出,脚下也渐渐地沉重了,水
车踏板就像一块千斤重的岩石,拼性命都踏不下来。一阵阵的酸痛,由脚筋
传布到全身,到脑顶。又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小刀子在那里割肉挖筋一般的难
过。尤其是少普,在他那还没有发育得完全的身体中,更加感受着异样的苦
痛。云普叔又何尝不是一样呢?衰老的几根脚骨头,本来踏上三五步就有些
挨不起了的,然而,他不能气馁呀!老天爷叫他吃苦,死也得去!儿子们的
勇气,完全欲靠他自己鼓起来。况且,今天还是头一次上紧,他怎么好自己


首先叫苦呢?无论如何受罪,都得忍受下来哟!
“用劲呀!少普!。。”
他常常是这样地提醒着小的儿子,自己却咬紧牙关地用力踏下去。真是

痛得忍不住了,才将那含蓄着很久了的眼泪流出来,和着汗珠儿一同滴下。
好容易云普婶的午饭送来了,父子们都从车上爬下来。
“天啊!你为什么偏偏要和我们穷人作对呢?”
云普叔抚摸着自己的腿子。少普哭丧脸地望着他的母亲:
“妈妈,我的这两条腿子已经没有用了呢!”
“不要紧的哟!现在多吃一点饭,下午早些回来,憩息一会,就会好的。”
少普也没有再作声,顺手拿起一只碗来盛饭吃。
连日的辛劳,云普叔和少普都弄得同跛脚人一样了。天还一样的狠心!

一天功夫车下来的水,仅仅只够维持到一天禾苗的生命。立秋算是最能得力
的人了,他没有感到过父亲和弟弟那般的苦痛。然而,他总是懒懒地不肯十
分努力做功夫,好像车水种田,并不是他现在应做的事情一样。常常不在家,
有什么事情要到处去寻找。因此使云普叔加倍地恼恨着:“这是一个懒精!
忤逆不孝的杂种!”

月亮从树尖上涌出来,在黑暗的世界中散布了一片银灰色的光亮。夜晚
并没有白天那般炎热,田野中时常有微风吹动。外面很少有纳凉的闲人,除
了妇人和几个孩子。

人们都趁着这个风清月白的夜晚来加紧他们的工作。四面水车的声音,
杂和着动人的歌曲,很清晰的可以送入到人们的耳鼓中来。夏夜是太适宜于
农人们的工作了,没有白昼的嚣张、炎热、喧扰。。

云普叔又因为寻不着立秋,暴躁得像一条发了狂的蛮牛一样,吃晚饭时
曾好好地嘱咐他过,今夜天气很好,一定要做做夜工,才许再跑到外面去。
谁知一转眼就不看见人,真把云普叔的肚皮都气破了。近来常有一些人跑来
对云普叔说:立秋这个孩子变坏了,不知道他天天跑出去,和癞老大他们这
班人弄做一起干些什么勾当。个个都劝他严厉地管束一下,以免弄出大事。
云普叔听了,几回硬恨不得把牙门都咬碎下来。现在,他越想越暴躁,从上
村叫到下村,连立秋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他回头吩咐少普先到水车上去等着
他,假如寻不到的话,光老小两个也是要车几线水上田的。于是他重新地把
牙根咬紧。准备去和这不孝的东西拼一拼老性命。

又兜了三四个大圈子还没有寻到,只好气愤愤地走回来。远远地,忽然
听到自己的水车声音响了,急忙赶上去,车上坐的不正是立秋和少普吗?他
愤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才下死劲地骂道:

“你这狗入的杂种!这会子到哪里收尸去了?”
“噎!我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车水吗?”立秋很庄严地回答着。
“妈妈的!”
云普叔用力地盯了他一眼,随即自己也爬上来,踏上了轮子。
月亮由树尖升到了树顶,渐渐地向西方泻落!田野中也慢慢地慢慢地沉

静了下来。
东方已经浮上了鱼肚色的白云,几颗疏散的星儿,还在天空中挤眉弄眼
地闪动。雄鸡啼过两次了,云普叔从黑暗里爬起来。
望望还没有天亮,悠长地舒了一口冷气。日夜的辛劳,真使他有些感到
支持不住了。周身的筋骨,常常在梦中隐隐地作痛。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懈


怠一刻功夫,或说几句关于疲劳痛痒的话。因为他怕给儿子们一个不好的印
象。
生活鞭策着他劳动,他是毫不能怨尤的哟!现在他算是已经把握到一线
新的希望了:他还可以希望秋天,秋天到了,便能实现他所梦想的世界!
现在,他不能不很早就爬起来啦。这还是夏天,隔秋天,隔那梦想的世
界还远着哩!

孩子们正睡得同猪猡一样。年轻人在梦中总是那么甜蜜哟!他真是羡慕
着。为了秋收,为了那个梦想的世界,虽然天还没有十分发亮,他不得不忍
心地将儿子们统统叫起来:

“起来哟,立秋!”
“。。。。”
“少普,少普!起来哟!”
“什么事情呀?爹!天还没有亮哩!”少普被叫醒了。
“天早已亮了,我们车水去!”
“刚刚才睡下,连身子都没有翻过来,就天亮了吗?唔!。。”
“立秋!立秋!”
“。。。。”
“起来呀!。。”
“唔!”
“喂!起来呀!狗入的东西!”
最后云普叔是用手去拖着每一儿子的耳朵,才把他们拉起来的。
“见鬼了,四面全是黑漆漆的!”
立秋揉揉眼睛,才知道是天还没有光,心中老大不高兴。
“狗杂种!叫了半天才把你叫起来,你还不服气吧!妈妈的!”
“起来!起来!不知道黑夜里爬起来做些什么事?拼死了这条性命,也


不过是替人家当个奴隶!”
“你这懒精!谁作人家的奴隶?”
“不是吗?打禾下来,看你能够落到手几粒捞什子?”
“鬼话!妈妈的,难道会有一批强盗来抢去你的吗?你这个咬烂鸡巴横

嚼的杂种!你近来专在外面抛尸,家中的什么事情都不要管!只晓得发懒筋,
你变了!狗东西!人家都说你专和癞老大他们在一起鬼混!你一定变做了什
么××党!。。”

云普叔气急了,恨不得立刻把儿子抓来咬他几口出气。声音愈骂愈大了。
云普婶也被他惊醒来:
“半夜三更闹什么呀,老头子?儿子一天辛苦到晚,也应该让他们睡一

睡!你看,外边还没有天亮哩!”
“都是你这老猪婆不好,养下这些淘气杂种来!”
“老鬼!你骂谁啊?”
“骂你这偏护懒精的猪婆子!”
“好!老鬼,你发了疯!你恶他们,你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拿去杀掉好了,

何必要这样地来把他们慢慢地磨死呢?要不然,把他们统统都卖掉,免得刺
痛了你的眼睛。半夜里,天南地北的吵死!”
云普叔暴躁得发了疯,他觉得老婆近来更加无理地偏护着孩子,丝毫不
顾及到家中的生计:


“你这猪婆疯了!你要吃饭吗?你!。。”
“好!我是疯了!老鬼,你要吃饭,你可以卖女儿!现在你又可以卖儿

子。你还我的英英来!老鬼,我的命也不要了!。。啊啊啊!。。”
“好泼的家伙,你妈妈的!。。”
“老忘八!老贼!你自己没有能力就不要养儿女,养大了来给他们作孽。

女的好卖了,男的也要逼死他们,将来只剩下你这老忘八!我的英英!老贼,
你找回来!啊啊啊!。。”
她连哭带骂地向着云普叔扑来,想起了英英,她恨不得把云普叔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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