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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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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想了解旧时代中国劳动妇女的悲惨命运,应当读一读《为奴隶
的母亲》;如果有人想知道中国旧文化的弊害,应当读一读《为奴隶的母亲》。

春宝娘的丈夫曾是一个不错的劳动者,贩运皮子,兼做农活,插秧“能
将每行插得非常直”。然而境况总是不佳,“债是年年积起来了”。于是他
开始悲观烦躁,“烟也吸了,酒也喝了,博也赌起来了”。因此他“也就更
加贫困下去”。很明显,产生这样的恶果,根源是当时那个不给下层人民以
生活出路的社会制度,而她的丈夫也不能不负一定性格上的责任。但最后这
恶果的主要吞食者却是春宝娘这个无辜的劳动妇女。为什么会如此?因为她
既是下层人,又是妇女,她是处在下层人之下的人,是奴隶的奴隶!在封建


社会中,“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层劳动妇女是最低等。她们只是丈夫
的一件物品,没有“人”的权利和尊严。所以当丈夫走投无路时,就将妻子
像典当田地和物件一样典当出去。小说通过讲述春宝娘这一段不幸的经历,
不仅描写了曾流行于浙东一带的典妻恶俗,而且还透过这种恶俗,反映了旧
时代无数中国劳动妇女的悲惨命运,揭示了封建文化的弊害。典妻恶俗是局
部的,但它所暴露的封建文化对妇女人权的蔑视却是普遍的。

小说以春宝娘的经历为叙述线索,重点描写的是她作为一个奴隶而又担
当母亲角色时的痛苦与无奈。当她在秀才家时,她没有权利去探望自己的儿
子春宝。特别是得知春宝病重时,她为之牵肠挂肚而不得相见。而当她回到
丈夫身边时,秋宝又时时出现在幻觉中,魂牵梦萦却无可奈何。标题“为奴
隶的母亲”,准确地点明了作品的叙述线索和描写重点,显示了构思的严谨。

小说在人物刻画方面的成就也是突出的。春宝娘、春宝爸、秀才和他的
妻子,都被写得真实可信而富有个性。春宝娘善良淳朴,春宝爸凶狠暴躁,
秀才穷酸而懦弱,秀才婆干练而虚伪。一个短篇,写活四个人物,颇见作者
的艺术功力。

作者的思想倾向虽然是明显的,但语调平静,似乎在作纯客观的描写,
只是结尾处一句:“沉静而寒冷的死一般的长夜,似无限地拖延着,拖延
着。。”含不尽悲愤和忧思于言外。因为有了整篇的铺叙,能有人读至此而
不动容,是难以想象的。

柔石是“左联五烈士”之一,英年早逝,作品不多。但仅凭这个短篇和
长篇《二月》,就可使他在中国新文学史册上垂名千古。
(钱振纲)


山峡中

艾芜

江上横着铁链作成的索桥,巨蟒似的,现出顽强古怪的样子,终于渐渐
吞蚀在夜色中了。

桥下凶恶的江水,在黑暗中奔腾着,咆哮着,发怒地冲打崖石,激起吓
人的巨响。

两岸蛮野的山峰,好像也在怕着脚下的奔流,无法避开一样,都把头尽
量地躲入疏星寥落的空际。

夏天的山中之夜,阴郁,寒冷,怕人。

桥头的神祠,破败而荒凉的,显然已给人类忘记了,遗弃了,孤零零地
躺着,只有山风江流送着它的余年。

我们这几个被世界抛却的人们,到晚上的时候,趁着月色星光,就从远
山那边的市集里,悄悄地爬了下来,进去和残废的神们,一块儿住着,作为
暂时的自由之家。

黄黑斑驳的神龛面前,烧着一堆煮饭的野火,跳起熊熊的红光,就把伸
手取暖的阴影,鲜明地绘在火堆的周遭。上面金衣剥落的江神,虽也在暗淡
的红色光影中,显出一足踏着龙头的悲壮样子,但人一看见那只扬起的握剑
的手,是那么地残破,危危欲坠了。谁也要怜惜他这位末路英雄的。锅盖的
四围,呼呼地冒出白色的蒸气,咸肉的香味和着松柴的芬芳,一时到处弥漫
起来。这是宜于哼小曲、吹口哨的悠闲时候,但大家都是静默地坐着,只在
暖暖手。

另一边角落里,燃着一节残缺的蜡烛,摇曳地吐出微黄的光辉,展画出
另一个暗淡的世界。没头的土地菩萨侧边,躺着小黑牛,污腻的上身完全裸
露出来,正无力地呻唤着,衣和裤上的血迹,有的干了,有的还是湿渍渍的。
夜白飞就坐在旁边,给他揉着腰干,擦着背,一发现重伤的地方,便惊讶地
喊:

“呵呀,这一处!”

接着咒骂起来:

“他妈的!这地方的人,真毒!老子走尽天下,也没碰见过这些吃人的
东西!。。这里的江水也可恶,像今晚要把我们冲走一样!”

夜愈静寂,江水也愈吼得厉害,地和屋宇和神龛都在震颤起来。

“小伙子,我告诉你,这算什么呢?对待我们更要残酷的人,天底下还
多哩,。。苍蝇一样的多哩!”

这是老头子不高兴的声音,由那薄暗的地方送来,仿佛在说,“你为什
么要大惊小怪哪!”他躺在一张破烂虎皮的毯子上面,样子却望不清楚,只
是铁烟管上的旱烟,现出一明一暗的红焰。复又吐出教训的话语:

“我么?人老了,拳头棍棒可就挨得不少。。。想想看,吃我们这行饭,
不怕挨打就是本钱哪!。。没本钱怎么做生意呢?”

在这边烤火的鬼冬哥把手一张,脑袋一仰,就大声插嘴过去,一半是讨
老人的好,一半是夸自己的狠。

“是呀,要活下去。我们这批人打断腿子倒是常有的事情,。。你们看,
像那回在鸡街,鼻血打出了,牙齿打脱了,腰干也差不多伸不起来,我回来


的时候,不是还在笑吗?。。”

“对哪!”老头子高兴地坐了起来,“还有,小黑牛就是太笨了,嘴巴
又不会扯谎,有些事情一说就说脱了的。像今天,你说,也掉东西,谁还拉
着你哩?。。只晓得说‘不是我,不是我’就是这一句,人家怎不搜你身上
呢?。。不怕挨打,也好嘛!。。呻唤,呻唤,尽是呻唤!”

我虽是没有就着火光看书了,但却仍旧把书拿在手里的。鬼冬哥得了老
头子的赞许,就动手动足起来,一把抓着我的书喊道:
“看什么?书上的废话,有什么用呢?一个钱也不值,。。烧起来还当

不得这一根干柴。。。听,老人家在讲我们的学问哪!”
一面就把一根干柴,送进火里。
老头子在砖上叩去了铁烟管上的余烬,很矜持地说道:
“我们的学问,没有写在纸上,。。写来给傻子读么?。。第一。。一

句话,就是不怕和扯谎!。。第二。。我们的学问,哈哈哈。”
似乎一下子觉出了,我才同他合伙没久的,便用笑声掩饰着更深一层的

话了。
“烧了吧,烧了吧,你这本傻子才肯读的书!”
鬼冬哥作势要把书抛进火里去,我忙抢着喊:
“不行!不行!”
侧边的人就叫了起来:
“锅碰倒了!锅碰倒了!”
“同你的书一块去跳江吧!”
鬼冬哥笑着把书丢给了我。
老头子轻徐地向我说道:
“你高兴同我们一道走,还带那些书做什么呢?。。那是没用的,小时

候我也读过一两本。”
“用处是不大的,不过闲着的时候,看看罢了,像你老人家无事的时候
吸烟一样。。。”

我不愿同老头子引起争论,因为就有再好的理由也说不服他这顽强的人
的,所以便这样客气地答复他。他得意地笑了,笑声在黑暗中散播着。至于
说到要同他们一道走,我却没有如何决定,只是一路上给生活压来说气忿话
的时候,老头子就误以为我真的要入伙了。今天去干的那一件事,无非由于
他们的逼迫,凑凑角色罢了,并不是另一个新生活的开始。我打算趁此向老
头子说明,也许不多几天,就要独自走我的,但却给小黑牛突然一阵猛烈的
呻唤打断了。

大家皱着眉头沉默着。

在这些时候,不息地打着桥头的江涛,仿佛要冲进庙来,扫荡一切似的。
江风也比往天晚上大些,挟着尘沙,一阵阵地滚入,简直要连人连锅连火吹
走一样。

残烛熄灭,火堆也闷着烟,全世界的光明,统给风带走了,一切重返于
无涯的黑暗。只有小黑牛痛苦的呻吟,还表示出了我们悲惨生活的存在。

野老鸦拨着火堆,尖起嘴巴吹,闪闪的红光,依旧喜悦地跳起,周遭不
好看的脸子,重又画出来了。大家吐了一口舒适的气。野老鸦却是流着眼泪
了,因为刚才吹的时候,湿烟熏着了他的眼睛,他伸手揉揉之后,独自悠悠
地说:


“今晚的大江,吼得这么大。。又凶,。。像要吃人的光景哩,该不会
出事吧。。”
大家仍旧沉默着。外面的山风、江涛,不停地咆哮,不停地怒吼,好像

诅咒我们的存在似的。
小黑牛突然大声地呻唤,发出痛苦的呓语:
“哎呀,。。哎。。害了我了。。害了我了。。哎呀。。哎呀。。我不

干了!我不。。”

替他擦着伤处的夜白飞,点燃了残烛,用一只手挡着风,照映出小黑牛
打坏了的身子——正痉挛地做出要翻身不能翻的痛苦光景,就赶快替他往腰
部揉一揉,狠狠地抱怨他:

“你在说什么?你。。鬼附着你哪!”
同时掉头回去,恐怖地望望黑暗中的老头子。
小黑牛突地翻过身,嘎声嘶叫:
“你们不得好死的!你们!。。菩萨!菩萨呀!”
已经躺下的老头子突然坐了起来,轻声说道:
“这样吗?。。哦。。”
忽又生气了,把铁烟管用力地往砖上扣了一下,说:
“菩萨,菩萨,菩萨也同你一样的倒楣!”
交闪在火光上面的眼光,都你望我我望你地,现出不安的神色。
野老鸦向着黑暗的门外看了一下,仍旧静静地说:
“今晚的江水实在吼得太大了!。。我说嘛。。”
“你说,。。你一开口,就是吉利的!”
鬼冬哥粗暴地盯了野老鸦一眼,狠狠地咒诅着。
一阵风又从破门框上刮了进来,激起点点红艳的火星,直朝鬼冬哥的身

上迸射。他赶快退后几步,向门外黑暗中的风声,扬着拳头骂:
“你进来!你进来!。。”
神祠后面的小门一开,白色鲜朗的玻璃灯光和着一位油黑脸蛋的年青姑

娘,连同笑声,挤进我们这个暗淡的世界里来了。黑暗、沉闷和忧郁,都悄

悄地躲去。
“喂,懒人们!饭煮得怎样了?。。孩子都要饿哭了哩!”
一手提灯,一手抱着一块木头人儿,亲昵地偎在怀里,做出母亲那样高

兴的神情。
蹲着暖手的鬼冬哥把头一抑,手一张,高声哗笑起来:
“哈呀,野猫子,。。一大半天,我说你在后面做什么?。。你原来是

在生孩子哪!。。”
“呸,我在生你!”
接着啵的响了一声,野猫子生气了,鼓起原来就是很大的乌黑眼睛,把

木人儿打在鬼冬哥的身旁;一下子冲到火堆边上,放下了灯,揭开锅盖,用
筷子查看锅里翻腾滚沸的咸肉。白濛濛的蒸气,便在雪亮的灯光中,袅袅地
上升着。

鬼冬哥拾起木人儿,做模做样地喊道:
“呵呀,。。尿都跌出来了!。。好狠毒的妈妈!”
野猫子不说话,只把嘴巴一尖,头颈一伸,向他做个顽皮的鬼脸,就撕

着一大块油腻腻的肉,有味地嚼她的。


小骡子用手肘碰碰我,斜起眼睛打趣说:
“今天不是还在替孩子买衣料吗?”
接着大笑起来:
“吓吓,。。酒鬼。。吓吓,酒鬼。”
鬼冬哥也突地记起了,哗笑着,向我喊:
“该你抱!该你抱!”
就把木人儿递在我的面前。
野猫子将锅盖骤然一盖,抓着木人儿,抓着灯,像风一样蓦地卷开了。
小骡子的眼珠跟着她的身子溜,点点头说:
“活像哪,活像哪,一条野猫子!”
她把灯、木人儿和她自己,一同蹲在老头子的面前,撒娇地说:
“爷爷,你抱抱!娃儿哭哩!”
老头子正生气地坐着,虎着脸,耳根下的刀痕,绽出红涨的痕迹,不答


理他的女儿。女儿却不怕爸爸的,就把木人儿的蓝色小光头,伸向短短的络

腮胡上,顽皮地乱闯着,一面呶起小嘴巴,娇声娇气地说:
“抱,嗯,抱,一定要抱!”
“不!”
老头子的牙齿缝里挤出这么一声。
“抱,一定要抱,一定要,一定!”
老头子在各方面,都很顽强的,但对女儿却每一次总是无可奈何地屈伏

了。接着木人儿,对在鼻子尖上,鼓大眼睛,粗声粗气地打趣道:
“你是哪个的孩子?。。喊声外公吧!喊,蠢东西!”
“不给你玩!拿来,拿来!”
野猫子一把抓去了,气得翘起了嘴巴。
老头子却粗暴地哗笑起来。大家都感到了异常的轻松,因为残留在这个

小世界里的怒气,这一下子也已完全冰消了。
我只把眼光放在书上,心里却另外浮起了今天那一件新鲜而有趣的事
情。

早上,他们叫我装做农家小子,拿着一根长烟袋,野猫子扮成农家小媳
妇,提着一只小竹篮,同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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