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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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胳揪我,哪有那闲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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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赏你一把。”她说,递眼色让他随她进老鸨子卧室。
天上掉下这么大的馅饼,徐大肚子一下还张不开嘴,瞠目愣呆。将信将疑地说:“不是大嫂没在家,你逗妹吧?”
“咯楞子(特别)!”栾淑月回手拽他进屋,说,“平日里你色迷迷的瞅我,今个儿让你吧你又……别戳秫秸(呆立),上炕!”
栾淑月和徐大肚子在一铺小炕上厮混。
“你打算秋后到大鼻子(俄罗斯)那边去?”她的问话湿涝涝的,显然是汗浸过。
“小鬼子和大鼻子真枪实刀地对着,国境线封得严,过不去,我打算捡起老本行。”徐大肚子喘息着,面包上运动很累人。在他的心里她就是只大列巴(面包)!不过她很白,不是燕麦的。
“配骆驼的鞭子都输给人家,你又不能当公骆驼使。”面包发出粗糙的声音。
“对你来说,我是峰大公骆驼!”
“你……干那事……是比荣锁强。”她提大茶壶没提冯八矬子。
“我想给你当公驼。”徐大肚子认真道。
“想的倒美。”栾淑月说的是真心话,图钱图快活都不会找他,为气冯八矬子索性拉他上炕。她不喜欢圆乎乎软塌塌的男人!
徐大肚子想到什么,说:“有荣锁那大茶壶,养我是没用。”
“你叫他荣锁,万万别叫他大茶壶,那小子可狠,惹翻了脸,还不把你裤裆里的杂碎割掉……让你成太监,嘻!”栾淑月戏言道。
“如今皇上在新京(长春),需要太监伺候呢。只是我进宫,谁伺候你?”徐大肚子自嘲,会找坡下驴,拣一把便宜如意外拣把好牌,得了一把便宜甭想有第二把。
“荣锁呀,荣锁比你小二十来岁。”栾淑月为气走徐大肚子,夸张大茶壶的功能,用乡间最雄性的动物比喻他,大儿马子,大叫驴什么的。
徐大肚子自然知趣,男女方面的事雷呀雨呀的过去,他转了话题道:“你说昨晚上我点儿多高。”
“输得付不起姑娘的钱,才跑我这儿来下穷,点儿还高呢!”栾淑月讥讽道。
“你这老苞米香呢!”徐大肚子厚颜道,“有一个人,你见不着喽。尚大油匠让警察抓走,送西安挖煤,恐怕一去难回。”
“昨晚你们不是在一起推牌九?”
“说点高嘛。我前脚走,警察后脚就到。”徐大肚子侥幸道。
“徐四爷呢?”栾淑月问。
“他呀,和王警尉去玩,听说给抓到警局去啦。”徐大肚子说。
警察不能把徐德龙咋样,栾淑月这样说没错,他已经被放出来。走出警局大院他没直接回家,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在郝家小店前遇到扮耍猴人的举嘴子,他不认得他,兴趣在那只猴子身上。
有几个孩子兴趣却从猴子身上转到徐德龙身上,起哄似的再次唱起歌谣:“歪戴帽子,反拖拉鞋,谁敢赢我徐大川爷?”
徐德龙不恼,听着反笑,拱手向孩子们道:“谢谢夸奖!谢谢夸奖!”
丁淑慧坐在筐铺炕上,缝补一件褂子,不时撩一眼窗外,就这么的看了几天,仍不见丈夫回来。
学生模样的徐梦人打从对过儿的酱菜园门前走过来,三侄子在丁淑慧的视线里渐大起来。
“梦人?”丁淑慧惊喜望外道,“小闯子成大小伙子,婶都快认不出来了。下(放)学啦?”
“嗯哪,四婶!”徐梦人说,“我刚从四平街回来,学校放假……我娘和大娘去赶庙会,大伯催我来看四叔、四婶。”
“啊,你大伯不催你就不过来看我们。”丁淑慧用这样的口吻说,自然显得亲近。
“不是,我真想四叔四婶。”
丁淑慧疼爱地照他的肩膀拍一巴掌,说:“这孩子,四婶和你闹玩呢。”
“小时候四叔给我做风呲楼玩。”徐梦人说。
“你还记得这些。”
“咋能忘呢,四叔做的风呲楼会叫。四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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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下晚出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梦人,想吃什么,婶给你做去。”丁淑慧说。
“我顶爱吃我娘馇的小豆腐,我们学校吃不着小豆腐。”徐梦人没外道,想吃什么对四婶说了。
丁淑慧梳了梳头,拉起徐梦人说:“走,到豆腐房去。正好,咱家还有干白菜。”
徐德龙回到筐铺,丁淑慧同徐梦人刚走,门锁着,从一只破筐底下取出钥匙,开门进屋去。
到谁家看日子过得怎么样,最直观的是看眼炕席,那个年代的关东人家,炕席可表明穷富,富人家苇席,普通人家秫秆席,再穷的牛皮纸糊炕,更穷的直接睡土炕面,徐记筐铺的炕席补块蓝色布补丁。糊着“老兰刀”牌香烟盒的烟笸箩,一只铜烟锅伸进来,徐德龙撮满一锅烟,大拇指捻实,划火柴点着。
徐德龙一袋接着一袋抽烟,听见老鼠在仓房中撕咬,吱吱叫。他顺手抄起炕上的线板子,砸向仓房木板门,老鼠安静片刻。仓房老鼠再次折腾,扑通扑通挺闹的,抓起鞋撇向仓房门,老鼠安静一会儿,马上又打闹起来,大概是发情追逐吧。
“该死的东西!”徐德龙下地,找到烧火棍,开仓房门打老鼠,翻找时,烧火棍掘开干树条子,一片暄土,棍子探进去,咣啷……什么东西?他蹲下身,手扒开土,坛子嘴露出来,眼睛一亮,再扒,是一只坛子……
丁淑慧领着徐梦人街头选购食品,熟食摊品种繁多,猪头肉、猪耳朵、猪舌头、猪蹄、猪尾巴、烧鸡、熏兔……
“伙计,”丁淑慧手拎绿豆色玻璃瓶子说,“来只猪蹄。”
“好咧!”小贩用马莲叶系了只猪蹄,说价道:“两角钱。”
丁淑慧付了钱,把猪蹄递给徐梦人拎着,说:“咱娘俩儿去给你四叔装斤酒去。”
“恒盛源”酒店挂着红色葫芦店幌,丁淑慧和徐梦人进去装了一斤高粱小烧白酒。
徐记筐铺门没锁,敞开条缝儿。
“八成你四叔回来了。”丁淑慧说,丈夫有个不好的习惯,进出时常不带上门,她总玩笑道:喂,德龙你的尾巴没进来吧?他回头一看门没关。
“四叔!”徐梦人喊着迈进门槛,屋内空空荡荡,无人应声。炕上的烟笸箩旁撂着杆旱烟袋,烟袋锅里有烟燃着,袅袅飘着烟雾。
丁淑慧目光落在仓房敞开的门上,放下手里的东西,进仓房,惊呆了。干树条子扔在一边,蒙着猪吹泡的坛子倒在土坑边上,明显给人掏过,丁淑慧一屁股坐地上,哇地一声哭出来。
“四婶,咋啦?”徐梦人问。
2
“你说说梦天这孩子,提着耳根儿跟他说,勤回家。”徐德富忧心惙惙,坐立不安。
“不是你说的吗,给人家当差那么随便说回来就回来呀。”徐郑氏说,“当家的,我知道你近几天为啥闹心。”
“哦?”
“为德成。”徐郑氏捅破道。
徐德富皱下眉,说:“你瞎猜吧。”
“昨晚你梦里一遍遍地喊叫,喊德成。”她说。
“你知道吗?警局里看押的就是德成的人,也不知他怎么样了。”徐德富见瞒不过去,只好实话实说了。
“大伯,四叔拿走四婶藏在坛子里的所有钱……”徐梦人回来对徐德富说了。
“太不像话,”徐德富十分气愤道,“赌,赌,害自己还嫌不够,非捎带上别人。”
“一个子儿都没给四婶剩。”徐梦人说。
“德龙也真是的,家底儿都拿走了,要是输了以后吃什么?”徐郑氏说,“过河钱(应急的存款)也偷去赌。”
“十耍九输,耍钱最后还有赢家吗?没有。腾出间房子把淑慧接过来,她是咱徐家的媳妇,吃不上穿不上让外人看了笑话,我这大哥咋当的嘛。”徐德富觉得四弟不可救药,对他彻底失望不管他了,弟媳妇要管的,药店生意还可以,多养几个人没问题。
“这个点(主意)不能打,淑慧那佛心舍得撇下德龙?撇不下,穷死饿死她也不会离开他。”徐郑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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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人哪,”徐德富语重心长地教诲道,“人一辈子就是不能赌啊!明面是赌钱,其实是赌命。”
徐梦人懂事地点点头。
这时,徐梦天进屋。
“哥。”徐梦人亲近地招呼道。
“梦人回来啦。”徐梦天拍下弟弟的肩膀说,“长高了。”
徐德富见徐梦天有话要说,便向徐郑氏做个暗示,她领会道:“梦人,跟大娘到街上买取灯(火柴)去。”
徐郑氏和徐梦人走后,室内只剩下徐德富和徐梦天。
“爹,你让打听的消息我弄准啦,是天狗绺子。送信的人带来大柜天狗的话,不出几日,他就带领人马来镇上。”徐梦天说,“角山荣给的条件很优厚,成立特混骑兵队,封天狗为队长。今天,宪兵队的东院腾出来,准备给特混骑兵队做营房。”
三弟决定投靠日本人?徐德富极为关心此事,角山荣对恨之入骨的胡子这般态度,令人费解。
“没啥奇怪的,化干戈为玉帛……一箭双雕,即可平息匪扰,又扩充了自己的实力。”徐梦天说。
徐德富心里不赞同儿子的观点,嘴上没说。
“爹你挺关心这绺胡子的事态发展,能告诉我原因吗?”
“呜,没什么原因,随便问问而已。”
“我寻思牵涉咱家什么人,我好有个准备……”徐梦天听见了辘轳把响了,只是不知道井眼儿在哪里,爹平白无故怎么突然关注起被抓的胡子,莫非?
“没有,什么都没有,胡子与咱家没缸没碴。”徐德富极力否认道,“梦天,你安心做你的事,有事我会告诉你的。”
“没什么事情我走啦。爹,你得跟我四叔说说,警局缉赌越来越严,抓住严办,王警尉因赌博都给开除啦。”
“你去吧。”徐德富摆摆手说。
徐梦天欲言又止,怆然离开。
没人能挡住赌徒的脚步,警察缉赌风声渐紧,他们跑到亮子里镇郊外去赌。乱尸岗子深处荒坟座座的,枯树掩蔽,坟前石碑、木碑。一座拼骨(合葬)的大坟包旁,几个人正掷骰子耍钱。
“哥几个慕四爷大名而来,领我们到这地方,就差儿没和死人掷几把骰子啦。”一个赌徒埋怨道。
“近日警察缉赌,”徐德龙解释道,“风声吃紧,你们谁愿意去西安煤矿当煤黑子?”
“警察能不能闻着骰子味儿,找到这儿来呢?”一个赌徒心虚,胆儿突的。
“狗鼻子啊?”徐德龙把握地说,“各位放心大胆玩,警察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到乱尸岗子成局。”
“别顶烟上,躲避点好。”一个赌徒说出更安全的地方,“幺坨子根儿那有个狼洞,挺大,下回在那儿玩,背风,又肃静。”
“没狼?”徐德龙问。
“狼崽儿都挖走了,才留下那大个土坑,足有半间房子大小。”一个赌徒说。
乱尸岗子这场赌输赢没悬念,徐德龙唱唱咧咧的说明他赢了,到了家门口仍在唱:
拨灯棍,
一寸长,
靠干灯碗就月亮,
摸着瞎糊爬上炕,
哎呀!这炕扎骨凉……
丁淑慧迎接徐德龙进屋,说:“半街筒子都听你唱了。甭说,准是赢啦。”
徐德龙用褂子包裹的钱扔到丁淑慧面前,说:“钱来了!”
“我给你热酒,有猪蹄。”丁淑慧咋生气不忘疼他,给他留了一只猪蹄下酒。
徐德龙鞋都没脱,头朝里躺下,说:“太困,太困!”说罢睡去。
丁淑慧脱去徐德龙的鞋,将从衣袋掉出的那对铜骰子,装回衣袋里去,给他盖床被并掖严。她开始数钱,数够被他从坛子里拿去的本钱,竟赢了一百多块大洋。
睡梦中的四爷笑啦,她猜出他梦见自己抓张好牌,随即唱道:八九过后河冻开(东风)!一天一夜后他醒来,她为证明什么,问:“你做梦打麻将?”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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