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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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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警察?”徐德富疑心自己听蹭(差)了。
  “把孩子交给我你就放心,他好好干,一两年我提拔他做科长。”陶奎元许诺道。
  喜从天降,徐德富一时难以接受,思忖片刻,说:“容我考虑考虑,当不当警察,这事儿我得感谢你。”
  “德富兄,”陶奎元套近乎道,“你就往远了说吧。”
  “你不是说有人要见我吗?”
  “我们过去。”陶奎元不说去见谁,“见面你就知道了。”
  陶奎元带徐德富到了亮子里日本宪兵队部,只在队长室小坐一会儿,角山荣带陶奎元、徐德富一起走到院子里。
  汪!汪!阴森的大院里狗很凶地叫着。
  “徐先生家养狗吗?”角山荣问。
  “有一条看家护院的二细狗(杂交品种)。”徐德富说,农家养狗防贼防盗,夜里壮壮胆子而已。
  “来来,我带你们去看狗。”角山荣说。
  徐德富心里有一面鼓在敲,他猜测不出宪兵队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惴惴不安。
  角山荣引着他们到院子的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角落,水泥、铁栅栏的狼狗圈,养着十几条凶恶的狗。
  “这是纯种的狼犬……聪明,勇敢。”角山荣夸耀狗道。
  “比人聪明。”陶奎元顺杆儿爬道。
  两个日本兵抬一草人过来,徐德富愣眉愣眼地望着草人。
  “开始!”角山荣用日语说。
  两个日本兵将草人扔进狗圈,狗一哄而上,掏向草人肚子,顷刻间草人被撕碎,狗从草人的肚子中叼走吃的东西,狼吞虎咽起来。
  哈哈哈!角山荣狂笑,面部狰狞。
  徐德富心里发憷,腿微微颤抖。再后来,他觉得自己像风吹开棉桃中飘出的一屡棉絮,轻飘飘地出了宪兵队大院,直到进了自己家的药店,他还觉着身子很轻。
  “事儿办的顺利?”程先生问。
  “到警局填个表,他们让我当‘瞩托’。”
  “给警局?”
  “不是,日本宪兵队,陶奎元领我见了角山荣。”
  程先生起身关上通向外屋的门。
  “怎么,哥?”
  “隔墙有耳。”
  “有耳?”徐德富诧异道。
  “最近常有人到药店踅……”程先生说。
  徐德富问是什么人。
  “估计是警局的人,最近陶奎元拉进四十多个人,传言是改编的一绺胡子。警局就成立了特务科,那个冯八矬子任科长,老来咱药店的人十之八九是特务科的特务。”程先生说。
  “他们盯着我们什么呢?”
  “眼下关东军到处占领,常遭到抗日队伍的抵抗,治红伤的药紧缺……特务显然冲着它来的。”程先生说。
  外屋传来店伙计高声招呼:“您来了,抓药?”
  “这不,又来了。”程先生与店伙计说好,有可疑的人来他就这样高声喊。
  用人来告诉饭好了,问是不是放桌子。
  “佟大板子啥时回来?”程先生问。
  “得逛一阵子,等等他们。”徐德富说。
  “哦,过会儿吃。”程先生打发走用人。
  “扩大店面还缺什么?”徐德富问。
  “材料基本备齐了,只等明年开春动工。”程先生说。
  “到时候哥你忙不过来,我叫时仿帮你……我本来想在镇上再开家买卖,瞧这时局,投资心里没底儿,只能把钱花在药店上。”
  “店面扩大,人手更缺,我一个人坐堂忙不过来。德中有信吗?”程先生问。
  “若知道他在哪儿,我早就亲自找他回来和你开这个店。”徐德富失望地说,“一点消息都没有。”
  程先生讲儿子捎信儿来叫他回奉天,为徐家当坐堂先生十几年了,想回老家奉天。
  “哥你还得帮我一把,德中没来家之前,我实在没合适的人选。这么大的一个摊子外人我信不过。”徐德富说。
  “您慢走!”外屋传来店伙计高声送客声。
  “耳目走了。”程先生说,接上先前被打断的话茬儿说,“前天半夜真来了一位买治红伤药的。”
  徐德富一怔,随后望了一眼门道:“什么人买红伤药?”
  “他不肯说,只说受的枪伤。我一猜,白天不敢来买药晚上来,肯定与抗日有关,我就卖给了他。”程先生说,“警察派暗探盯着药店,也是看谁来买这类药。”
  “只是哥你要小心,角山荣让我给他们当瞩托,然后就带我看狼狗掏草人肚子。”徐德富心里仍然慌憷,“是不是吓唬我呀。”
  “看狼狗?”程先生觉得奇怪,说,“日本人肯定有什么目的……角山荣用此方法驯狗,在草人的肚子里装上肉,把狗饿上几天,狗掏开草人的肚子便能吃到肉,将来狗就可掏真人的肚子。”
  “天呐,他是在吓唬我!”徐德富惊悚道。
  “对你是吓唬,被抓的抗日分子就没这么幸运了。德成撤离那天,关东烟铺的赵老板领头拦他们……角山荣将赵老板投进狗圈,喂了狼狗。”
  “真惨。”
  “先生,”用人再次进来说,“太太问是不是开饭,菜都搁凉啦。”
  程先生征询的目光看着徐德富。
  “我们边吃边等吧。”徐德富说。
  
  第十三章 青楼雏妓
  
  二呀二更里呀
  抚琴唱青楼
  哥是好猎手呀
  妹妹不担忧
  恶虎若起伤人意
  好哥哥,刀枪在手拦虎头
  ——民间歌谣
  
  1
  
  刚刚迈进冬天的门槛,大雪覆盖住蒲棒沟。
  徐德成钻出窝棚,一块雪掉在他的土耳其式水獭绒帽子上,他摘下帽子抖落掉雪。
  “大哥。”草头子跟随出来。
  “你领弟兄们打白皮(冬天抢掠)尽可能地别靠近城镇,那儿花鹞子(警察)多。”徐德成说。
  “你一个人去大林我们不放心哪,跟你去两个弟兄吧。”草头子说。
  徐德成认为在那儿打过仗,人去多了说不准叫谁给认出来,所以他坚持一个人也不带。
  “大哥一个人去大林,弟兄不放心啊!”草头子说,“不能缓一缓,出了正月再去?”
  “这几天太太老是给我托梦,说天冷了也不给我们娘俩儿送穿的盖的,我去大林给她们送寒衣寒衣:农历十月初一死者家人给亡人烧纸钱,并以秫秆扎成纸箱或包袱状,内装以各色纸张制成的皮棉单夹各式衣服到墓前焚之,意为给死者送御寒衣物,故名。见《关东文化大辞典》。,再找找四凤。”
  一晃,骑兵营和日军打完那一仗,一百多天了,也不知大林城里啥情况。始终没有有根的消息,不知道他找到四凤没有。徐德成思念女儿心切,决定冒险走一趟。日本人一定接管了县城,劳守田死了,日军新任命一名县长……
  “管他那些,我进城找家大车店一猫,没事的,你放心。”徐德成将棉袍一角撩起,掖在黑布腰带子上,骗腿上马。
  “愿达摩老祖保我大哥平安!”草头子祈祷道。
  徐德成飞马远去,一溜马蹄扬起的雪尘淹没他的身影。
  大林县城北城门对徐德成来说记忆是深刻的,去年秋天与日军那次交战硝烟虽已远去,再次见到昔日战场,不由生出几分壮志未酬的感慨……城门楼上有两个民团队员持枪走动,大门洞开,并无人盘查。
  徐德成下马牵着走,随赶集的人流进城,他先寻找住宿的地方。一条街上,徐德成在心乐堂前放慢脚步,倚门而站的几名妓女摇摆手绢,浪丢丢的声音拉客:
  “爷呀,到屋里玩玩。”
  最安全的地方不外乎两处,妓院和大车店。徐德成见到揽客的妓女那一刹那突然改变了主意,甩开大步离开,去找大车店。不远处有家挂着一串罗圈的大车店,他奔过去。
  徐德成牵马走进恒通大车店院子,在拴马桩上系牢马,拎着马鞍走进去,这是一个习俗,投宿者表明自己要住店,而且是长住。
  掌柜的在写住店簿子的柜台里,打量来人一眼,换上一副笑脸道:“爷你辛苦,住店?”
  “有地方?”马鞍还沉在胳膊上,徐德成问。
  “通铺大炕,单间雅室都有。”
  “来间雅室,肃静点儿的。”徐德成点了房间标准。
  “爷你来巧了,后院刚好倒出一间,火墙朝阳。”掌柜的能说会道。
  “我的马?”
  “住我们店全包了,马料是豆饼水、碱草。”
  “住你这儿啦。”徐德成放下马鞍道。
  掌柜的写店簿子,写毕,亲自带徐德成到后院的房间。说:“晚上还有戏班子演出二人转,白看。爷,瞅你走了不近的路,给你烧洗脚水去,烫烫脚,解解乏。”
  徐德成解开布腰带子,同马鞭子一起挂在柱脚的钉子上。这种房间的柱脚是明的,倒派上用场,挂衣物、挂灯。
  掌柜的端来盆热水,送一条毛巾,一块家制肥皂。徐德成拿起肥皂瞧瞧,放在鼻子下闻闻,掌柜的说:“猪胰子(肥皂),我做的。”
  “手艺不错。”徐德成熟悉猪胰子、羊胰子、牛胰子,猪胰子为最佳,他会做这种土肥皂:猪胰腺加碱等放在一起捣烂拌匀熬制,团成团儿,形状根据个人喜好,晒干后即成。
  “大林镇上都知道我做猪胰子的手艺,一进腊月门杀年猪,找我做胰子的人多了去了。”掌柜的自吹自擂,牢骚道,“嗨,会啥手艺挨啥累哟!”
  “这么说你是大林的老户儿喽。”徐德成想找一个熟悉本城情况的人,以便打听一些消息。
  “我老祖宗一百多年前从忻州来关外开药店,到我太爷的辈儿上在大林经营天育堂,后叫胡子给抢黄了……我从我爹手上接过这个大车店。”掌柜的说,“差不多有大林城就有我们家啦。”
  “听说去年大林城发生一场恶战……”徐德成一边擦脚一边说。
  “嘿,甭提了。栗县长率民众,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东北军骑兵参战,打了三天三夜,到底抗不住日军的飞机大炮,民团和东北军骑兵退出县城,栗县长没走……他死得好惨,被剁去手指脚趾,用钉子钉在门板上游街,最后把他的头颅砍下,挂在城门楼上示众。”
  徐德成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平静,脚差一点蹬翻水盆子。
  “掌柜的,住店!”外屋有人喊。
  “哎,来啦!”掌柜的临出门,丢下一句话,“晚上的二人转好看哟!”
  恒通大车店的长长的筒子房里,夜晚有场二人转热热闹闹地演出。徐德成呆在住店的人堆中,独自一人坐在一条板凳上看戏。
  台子上,男女演员表演——
  女唱:唱了一回小张生,
  男唱:唱了一回小张生,
  女唱:张生上庙,
  男唱:遇见了崔莺莺,
  女唱:这位莺莺头前走,
  男唱:张生就在后面蹭;
  女唱:怒恼了女花容,
  男唱:怒恼了女花容,
  女唱:用手一指骂了一声狂生,
  合唱:我们娘们是贞节女,
  胆大狂生来调情……
  掌柜的叼着烟袋过来,挨徐德成坐下,让烟道:“来一袋?”
  “我卷一棵。”徐德成接过烟口袋。
  “西厢?”掌柜的问。
  徐德成喷出口烟,说:“小帽唱的不错。”
  “《扎花帐》更好听。”掌柜的说,显然他也是一个戏迷。关东的土地上的人喜欢二人转,因此就有了“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的说法。
  台子上,男女演员表演——
  女唱:这几天没到奴的扎花宝帐,
  活活想死小奴家。
  也不知我哪句话得罪高郎你,
  也不到扎花宝帐来看看奴家。
  奴想你一更一点奴家没睡觉……
  “坐好,我走啦。”徐德成起身说,两人坐一条板凳,一个走要给另一个吱呼,不然张辕(向一面倾斜)摔人的。
  “不看了?”掌柜的问。
  “腰酸腿疼。”徐德成拍打腰部道。
  “歇着吧,左右明天还演。”掌柜的说。
  离开演出现场,徐德成回到客房一头倒下,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炕上,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手捧那串桃核护身符,喃喃自语道:“四凤,你在哪里啊?”
  
  2
  
  阴差阳错时时刻刻在发生着,人世间才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悲欢离合故事。徐德成在大车店土炕上叨念的人,此时给人强行带到四平街火车站。
  大雪覆盖的站台上,白皑皑的,稀稀拉拉的几个乘车、送亲友的人。内燃机车牵引一列客车进站,车厢门开,人贩子手牵四凤下车,她惊惧的目光从包裹严实的围巾里透出。
  “不准出声,说话就打死你。”人贩子恶狠狠地说,领四凤出了检票口,然后叫了辆人力车。
  “去鸾凤堂!”人贩子说。
  四平街最繁华和热闹的地方,顶数满铁租界地内的一条商业街,鸾凤堂开在租界地的边儿上,也沾了繁华的光,生意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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