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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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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原地窨子里,情人间该发生的事已成为过去时,板铺上徐德龙、徐秀云裸着上身,面对面躺着。
  “刚才你像那个……”徐秀云回味,故意不说出像什么。
  “像啥?”
  “公骆驼。”
  “我曾找过你……只是再也没见到你,那匹小白马呢?”
  “唉!”徐秀云伤感道,“让爹牵去耍钱……”
  “一匹漂亮的马啊!”
  “爹输红了眼,什么都往赌桌上押,连我也被他输给国兵漏……德龙,没发觉我变了吗?有时连我自己都吃惊自己的变化……我杀过人,你信吗?”
  “说出大天《东北方言词典》解:大天,牌九里的天牌,以点数最多暗喻“最大”(程度)。来,我也不信你杀过人。”
  “就是前几天的事……那天公骆驼像今天撵你一样撵他,我没告他往河里跳……公骆驼把他撕成碎片。”
  “国兵漏死得一定很惨。”
  哈哈!徐秀云大笑,笑过便哭道:“他糟践我三年,三年啊!”
  徐德龙用搂紧的方式安慰她,地窨子外面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将至。
  雨中徐大肚子在荒原上艰难地走着,跌倒,爬起来,他往家里赶。地窨子门从外开开,他踉跄进屋,摸黑到马灯前,划火点灯,周围一下子亮起来,一件长衫引起他怀疑。他拎着马灯慢慢移向里间时,绰起菜刀,大喝一声:“妈的,谁这么大胆,睡我闺女?”
  “啊——”相拥而睡的两人同时被惊醒。
  “爹!”徐秀云护住他。
  “四爷,”徐大肚子放下刀,冷笑道,“一本正经的徐家四爷,睡人家闺女?孔圣人的书上没曰这一条吧!”
  “爹,是我,是我留下他的……你不是曾经要把我嫁给他吗?”徐秀云解释,为偷情寻找理由。
  “那是在早,老皇历啦。”徐大肚子说。
  “爹,”徐秀云机灵地从褥子底下摸出几块大洋,说,“德龙说给你老玩几圈。”
  “日后一定多送些大洋,孝敬您。”徐德龙趁机说。
  “孝敬不敢当。不过,委屈四爷啦,天亮咱俩一起见当家的去!”徐大肚子说。
  徐德龙遇到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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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家的,你是个明白人,又是富甲一方的乡绅。”徐大肚子用缺了两根指头的左手揉搓肚子道,“我徐某人虽家境贫寒,但也是人吧?未出阁的大姑娘硬是让你四弟生米煮成了熟饭。娶她,见官?或者……你掂量着办吧!”
  徐德富正襟危坐,不失当家的风度。而徐大肚子手指在肚子上搓来揉去,极像洗麻将牌动作。
  “时仿!”徐德富不愿与他纠缠,叫来管家,对他交待道,“取五十块吉大洋吉大洋:吉林流通的大洋,又叫吉小洋,与袁大头、奉洋、哈洋混合流通、通用。!”
  谢时仿取来大洋放到徐大肚子面前。
  “看在我们是一个祖宗的份上,”徐大肚子掂了掂了钱袋,说,“家丑不可外扬,失礼的事我就不究了,告辞!”
  徐德富望着徐大肚子喜孜孜、扬长而去的背影,攥紧的拳头狠砸在桌案上道:“布堂!”
  犯了家规动用家法,在徐家宗祠堂内进行。祖宗绣像前的供桌上摆上香炉、香筒、烛台,还有象鼻馒头。
  全家人集中在这里,徐德富给祖宗上香、磕头,尔后,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对一家老小,他身边桌上放一把戒尺,一本线装徐家《家训》。当家的目光从一张脸移向另一张脸,最后停在徐德龙的脸上,叫道:“德龙!”
  徐德龙满不在乎的样子走出人群,来到大哥面前。
  “跪下!”徐德富赫然而怒道,“面对列祖列宗!”
  徐德龙直跪下来,但表情从容不迫。
  “德龙你读过四书五经,晓知家训家规,竟然做出辱没祖宗,辱没门风的丑事!”徐德富训斥道,“你说,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同胞兄弟、徐家老少吗?”
  “我没做错什么。”徐德龙态度生硬,拒不认错。
  徐德富翻找《家训》,指其中一段对徐德龙道:“念念这一段!”
  “用不着照本宣科。”徐德龙手挡开管家谢时仿递过来的《家训》,背诵道:“为惩治本族逆伦之罪之人,犯下面二十字一字者罚跪三天,两字者板打二十,三字者鞭抽……其中嫖赌盗者,初犯板打一百,重犯逐出家门……二十字是:奸懒馋猾蹭,吃喝嫖赌抽。溜舔贴帮顺,坑蒙拐骗偷。”
  嗬,徐德富干咳一声,随即将戒尺扔给徐德龙,命令道:“自惩自罚,杖打自己乃能鞭辟入里,铭心刻骨。”
  全家人噤若寒蝉,心惊肉跳。
  “我没犯家规中一个字,和徐秀云小姐,乃属两厢情愿,自然而然,怎可厚非?”徐德龙申辩道,“打什么?罚什么?”
  啪!徐德富一拍桌子,制止道:“闭住臭嘴!”
  丁淑慧畏惧长兄冷冷的目光,低下头。
  “管家,给我打!”徐德富命令立候在一旁的谢时仿道,“做了丑事,拒不承认,打!”
  “这?”谢时仿面带难色。
  “打!一百下!”徐德富目光威严,说,“一下也不能少!”
  “慢,等等。”徐德龙脱下长衫外套的马褂,下面的话既有挑衅又有嘲讽的味道,“别让血脏了褂子,秀云小姐一针一线缝得不易。”
  “时仿,你还等什么?”当家的催促道。
  谢时仿不敢违迕当家的之命,扬起戒尺落在徐德龙身上。啪啪啪!粗纸糊的天棚震得簌簌直响。
  丁淑慧心疼徐德龙,揩眼泪。
  遭一百下戒尺打,虽说不上皮开肉绽,青一块紫一块避免不了。油灯下,丁淑慧一边给徐德龙擦脊背的伤口,一边掉眼泪,说:“你咋就不说那个‘服’字啊,多挨多少下打呀!”
  “我服软?”徐德龙疼时只皱皱眉头,不哼不掉泪,嘴硬到底说,“我不服!”
  “嘴硬吃亏,大哥在家人前,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可你不给他。”
  “别提他,我心难受!”徐德龙心痛地说。
  丁淑慧是最心疼他的一个人啦,西大荒地窨子还有一个人惦记着他,其程度和丁淑慧无二,她就是徐秀云。她手梳理骆驼毛,心却飞到徐家大院。
  “正月探妹正月正,我与小妹逛花灯……”徐大肚子悠闲躺在草地晒太阳,嘴叼一截甜(甘)草根子,西大荒到处生长着甜草,并从嘴左角移向右嘴角,哼唱乡间俚曲儿。
  “爹,你不该这么做。”她说。
  徐大肚子哼唱起押会《十二月歌谣》《十二月歌谣》:押会37门编成合辙押韵的歌谣。37门的名称是:音会、茂林、元吉、红春、根玉、曰宝、占奎、合同、汗云、青云、青元、九官、火官、只得、必德、坤山、入山、光明、三怀、至高、上招、天龙、龙江、元桂、板柜、天申、太平、安士、永生、有利、明珠、河海、吉品、万金、正顺、井力、福孙。——
  三月里来三月三,
  占奎占奎:女子。女子把菜剜,
  出门碰见林根玉根玉:男光棍。,
  找到永生永生:接产婆。配姻缘。
  “爹你这么一闹哄,德龙他还咋在大院里呆呀!”徐秀云怨艾道。
  “呸!”徐大肚子吐掉嘴里的甜草,幸灾乐祸地说,“他徐德富一本正经嘛,德龙给他个眼罩戴。嘿嘿,瞧不起我?这叫什么?笑话人不如人,随后就撵人!”
  着实给徐大肚子咬了一口,而且还不轻,徐德富生病在炕上。
  “药煎好了。”王妈端碗汤药进屋,徐郑氏接过来,说:“我来喂药吧!”
  “老爷的病见轻吗?”王妈问。
  “火走一惊,上股火,程表哥说了,吃几副小药,火撤了就好啦。王妈,杀只老母鸡,放人参熬汤。”徐郑氏说。
  “杀鸡?不杀!”徐德富阻拦道,“我又没什么大病,德成说雅芬亏气亏血,老母鸡给她留着吧。”
  徐郑氏使个眼色,王妈会意,退出堂屋。她说:“瞅你,七股肠子八股肚子的,四十多岁的人啦,别挣命啦。”
  “这个家我没当好哇,对不起列祖列宗,没管好德龙,对不起死去的爹娘啊。”徐德富自责道。
  “德龙已娶妻成家立业,你别像从前管孩子似的管他,好啊赖的他自己带着。”徐郑氏用羹匙给他喂药,说,“哎,管得太深,他要记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啦。”
  “淑慧很贤惠,没她我早清他出门户了。你说,臭名远扬徐大肚子的闺女他也敢动?赌耍之人,都是无赖,谁惹得起呀?”
  “秀云姑娘和德龙也许是一段姻缘。淑慧过门三年多了,还没怀上。莫不如给德龙填个二房,生一男半女的,拴拴他的心。”
  “她不行,我们死活不能结徐大肚子这门亲。”徐德富说。
  几天以后,徐德富挣扎着起来,盘腿坐在炕上,脸色仍旧苍白、虚弱。
  “谭村长家叫胡子给抢了。”谢时仿进来说。
  “嗬,”徐德富说,“昨天夜里,我听见狗叫成一片。”
  “正是胡子马队进屯。”谢时仿说,和那年一样,谭村长跑到亮子里警察局搬兵,可一切都晚啦。”
  “又是辽西来绺子?”徐德富想到一个臭名昭著的绺子,乡间有了很多他们恶行的传言。
  “听说连村长女人的裤衩都抢走了,还割去他女人的一只奶子……如此看来,不是辽西来,他们绺子规矩七不夺,八不抢,不祸害女人。”谢时仿说道。
  “抽袋烟。”徐德富将铜锅木杆玛瑙嘴烟袋递给谢时仿,让烟道,“世道越来越乱,胡子多起来。”
  谢时仿接过当家的烟袋,从烟笸箩里勺一锅烟,捻实,烟锅伸向幔杆垂吊下的艾蒿火绳,点燃,连吸两口,说:“我想早该防备点,十里八村的,顶数咱家显眼。”
  “咱家高墙深院,还有炮手枪支,可抵挡一阵子。”
  “那把大抬杆太笨太旧,小绺胡子还中,如果遇枪头子硬的大绺子,就抵挡不住了。”管家说。
  “时仿你的意思是?”
  “买两杆枪,再雇两个炮手,加固院墙四角的炮台,修暗堡置地枪。”谢时仿说出他的建议,完全是为徐家大院安全着想。
  “可我?”
  “当家的身子有恙,这些事我去办。”谢时仿说。
  “时仿,那就辛苦你啦。”徐德富感激地说,接着又嘱咐,“买枪别找德成,家里的事尽量不刮连他。”
  “哎,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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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家大院土木建筑一派繁忙,院墙垒了几层坯加高,四角土炮台重新加固。新雇来两个炮手,看家护院。
  砰!葫芦被击碎,残片四处飞。炮手在后院试枪、校枪、打挂在土院墙上的葫芦靶子。
  谢时仿陪徐德富从甬道钻进炮台。他说:“有这个炮台,一杆枪可守住大门。”
  “好,很好,大门包上铁皮加加厚,门闩换块落叶松的,结实。”徐德富很满意。
  “三伏天啦,放在仓房里的牛皮、马皮反潮,别沤臭了,应马上处理掉。”谢时仿说,“送镇上皮铺,能折腾几个钱。”
  “送去吧。”
  “佟大板子估计还得几天才能回来。要不,我跑一趟,用骆驼驮去。”
  “家里这样忙,咋离开你了。”徐德富说,他见四弟气还没消,老闷在家里别闷出个好歹来,再次让他出去散散心,“让德龙去吧。”
  从村子蜿蜒出一条荒路,徐德龙骑在前一峰骆驼上,连在后面的一峰骆驼驮载卷成卷的马皮、牛皮。过了河,他见到一匹枣红马在前边的路旁吃草,马肚子低下横躺一个人,一顶麦秸草帽盖住脸。骆驼走近,马嘶叫一声,麦秸草帽移开。
  “四爷!”山口枝子叫徐德龙,她仍然女扮男装。
  “这位大爷……”徐德龙蹁腿下骆驼,奇怪道,“你怎么认得我?”
  山口枝子坐起身,腰让匣子枪硌了一下便抽出来,重新插好,说:“忘了吗,我给过你一对铜骰子。”
  “呃,想起来了。”
  “去赶集?”山口枝子问。
  徐德龙指指后面的骆驼说:“去卖臭皮子。”
  “骰子带着吗?咱们掷两把!”
  “我腰里儿没有……”徐德龙说没带钱,大哥只给他一块大洋,是送皮子盘缠(路费),主要是用来给骆驼买草料。徐德富嘱咐他不要去麻烦徐德成。
  “你以为我要赢你的钱?”山口枝子说,“哎,玩玩嘛。”
  在马肚子下,徐德龙、山口枝子就地掷骰子。
  “咋没见你的人马?”徐德龙见山口枝子一个人,问。
  “我离开辽西来绺子,单搓。”
  “单搓?”徐德龙不懂胡子黑话。
  “就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干。”
  徐德龙用跟蹬踹草地,一条深深的土沟。抬手去逮一只螳螂时,抻痛了戒尺拍的旧伤:“哎哟!”
  “你身上有伤?”山口枝子惊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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