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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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奎元横草不卧,不一定刀对刀,枪对枪地明干,使绊子,暗下黑手,我们难躲闪啊。他手下的冯八矬子,这家伙蔫玍蛊毒坏,一些坏事的道眼都是他想出来的。我把话先撂到这儿,咱们往后出现沟沟坎坎的,甭找别人,就是他干的。”坐山好说。
“那天他和陶奎元拜访我们,我也觉得此人心里很阴……”
坐山好说不能接小闯子他们娘两个来镇上,担心警察报复,对小闯子下手,因此,他们还是呆在王家窝堡好,不显山不露水的,安稳。
“对,过一段观观风向再说。大哥,王家窝堡离这儿又不是千山万水,你找时间去看看他们。”
“我想今晚就去趟王家窝堡。”坐山好说。
徐德成赞成,坐山好想她们娘俩,越早见面越好。夜里走,也能避开眼目。总之,齐寡妇的秘密他们俩商定继续守下去。
2
三年之后的徐家小夫大妻的生活是这个样子,阳光明媚的小河边,丁淑慧洗衣服,主要是洗昨夜那块特别的布——白布褥单,她铺在青石板上,白布上呈现梅花瓣形状的血痕,撩上碱性河水,红颜色更深。
两只铜骰子在平展展的白沙上掷着,掷一次徐德龙喊:“幺!幺!幺!”或“眼、眼、眼!”
丁淑慧瞥眼河滩上的徐德龙,幸福地一笑,她举起棒棰砸石板上的衣物,梆——梆——梆!
“皮影戏剧团要来獾子洞演出,”徐德龙说,“谭村长家院子里搭了台子,我俩一起去看驴皮影。”
“大哥不一定让我们去看。”丁淑慧停下手中的活儿,说,“不让去,咱就不去,别惹大哥生气。”
徐德龙没吭声,接着玩他的骰子,等丁淑慧洗完衣服,他帮端着木大盆,小两口一起回家去。
“皮影戏团来了!”村街上几个孩子蹦跳、雀跃,满屯跑喊:“皮影戏团来了!”
一家土坯房花格窗户开启,探出一张塌腮苍老的女人脸,她瞧跑过的孩子们。还有倒背手拉着一头牛的庄稼汉,给满屯报信的孩子们让路。一个穿开裆裤的男孩,朝老牛身上撇土坷垃,笑呵呵地走。
“乐颠馅啦!”拉牛的汉子嘟囔道。
孩子们滚雪球似的越聚越多,整个村屯让“皮影戏团来了”的喊声搅得沸腾,一时间鸡鸣、狗吠,熙熙攘攘。
“走吧,德龙。”丁淑慧叫他。
“唔,走。”徐德龙回过神来。
现在他们住在徐家大院的前院里,平日很少有人来,倒也清静。整日闲着无事的徐德龙,用在炕席上掷骰子来消磨时间。
“德龙,”丁淑慧绣一双青布鞋帮,把鞋样展示给他,“你看这是啥纹样?”
徐德龙接过鞋帮左瞧右看说:“像棵蒿子。”
“眼神吧,这图案叫‘夫妻同心’,给你做的。”
“夫妻同心,同心是吧?那就陪夫君玩一把。”他说。
“又玩那破骰子,早晚让大哥发现,非挨家法惩罚不可。”她吓唬他,一种没有任何效果的吓唬,同村妇吓唬婴儿“老麻猴子老麻猴子:妖魔。满族舞蹈时戴着骇人鬼脸的妖魔。来啦!”一样不起作用。
“大哥很少到咱屋来。”徐德龙贪玩,说,“来,赢弹脑崩脑崩:用指弹头。的。”
“昨天你狠狠弹得人家,现在还疼呢。”她摸了下额头,那个重灾区还有红紫印子。
“这样吧,你赢啦弹我两下,我赢了弹你一下。”
丁淑慧经不住他缠磨,放下针线活儿陪他玩。她要先掷骰子,并要了点数:“四!”
徐德龙要了三点。
丁淑慧掷骰子,骰子旋转后,呈现三点。
“我赢喽,弹!”徐德龙狂喜道。他将右手的大拇指、二拇指塞进嘴里呵气,左手搬过丁淑慧的头。
丁淑慧怕疼的眼神和白白的额头对着他,求情的方式有些特别,冲着他微笑,意思十分明确:轻点弹啊,德龙。
“不行,狠弹!”徐德龙嘴虽然这么说,蜷局的手指没伸开,停在她的额头前,他发现一根白发,大惊小怪道:“你有白发啦?”
“都多大岁数啦,二十二岁能没白头发?”丁淑慧说,“一晃,你都十九岁了。”
“二十二岁不该有白头发。”
“还不是等你等的啊!结婚那年头一宿你不肯脱衣服,啥也不干,尽寻思玩。”她怨怼道。
“干,干啥?”徐德龙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却故意糊涂道。
“装迷糊。”丁淑慧嗔道。
一首民谣云:十八岁的媳妇九岁郎,晚上抱郎上牙床,不是公婆尚且在,你当儿子我做娘。
“当时我不是九岁,十六岁。”徐德龙说。
“十六能咋地,”丁淑慧幽怨地说,“还不是叫我等你三年多,昨晚你才……”
“才什么?说,你说呀!”
“缺德鬼!”丁淑慧羞涩地道。
从时间上算,他们结婚三年,从实质的内容上说,昨晚是洞房第一夜,他们今天在河边洗的是昨晚浪漫的东西。这样说似乎不太可信,夫妻三年一个炕上睡,没那个也太夸张了。世上有许多事情还真说不清道不明,只因为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存在,才有有趣的故事发生。
“今晚有驴皮影!”村里孩子们的喊声有了新内容,“谭村长家演驴皮影喽!”
“淑慧,”徐德龙侧耳静听,眼前一亮道,“皮影戏,今晚咱俩去看皮影戏。”
“你做梦吧。咱大哥烦什么你不知道?装气迷呢!上回蹦蹦戏你看成啦?让大哥拧着耳朵给提拎回来,你记性不好,忘性倒不赖。”
“你怕他你别去,反正今晚我得去看戏。”徐德龙有些扫兴,手揉搓骰子,“皮影可好看喽,那大下巴一出场,就说报、报得告,报告元帅得知情……”
“四爷!”屋外谢时仿喊,“当家的叫你们过后院去。”
“哎。”徐德龙应声慢悠悠下炕。
“恐怕你看不成驴皮影戏啦。”丁淑慧说。
一年到头獾子洞村缺少热闹,难见什么演出。皮影戏班子在那个夏天里到来,应该感谢谭村长,是他在镇上遇到蒋班主,就请到村子里来演了。
驴皮影班子五六个人,挑着箱子、道具走着(步行)来的,被孩子、村人簇拥进村。
“老少爷们,多谢多谢!”蒋班主抱拳向村人致谢。
班主的女儿蒋小香身背一把胡琴,大辫子垂过圆大的屁股下面。一个顽皮村童手指戳下琴筒,小香和善地笑笑。
“蒋班主你们到我寒舍歇息,”谭村长迎接皮影戏班子,领他们来家说,“下晚在寒舍铺场子,呶,台子搭好啦。”
“谢谭村长关照,愚弟不胜感激。”蒋班主半文半白的话,让人听来不大舒服,不太符合小村人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的性格。
徐家堂屋里徐德富的话也让人听来不大舒服,全家人集中在一起,听候当家的发话:“听见了吧,皮影戏班子进村演出,有谁想去看吗?言语一声。”
家人互相对望,没人吭声。他这口气谁敢说出真实想法?
徐德富目光逡巡一周,扫过每一张脸,收回落在手持的茶杯上,用杯盖拨了拨浮茶,呷了一口道:“驴皮影是狗屁东西,河北‘老奤儿’的乌七八糟的玩艺,唱的一色床上风花雪月事,酸,不堪入目,大伤风化,大伤风化啊。”
二嫂挨丁淑慧坐着,前边有其他人挡着,这就给她们私下交谈提供了机会。她轻轻按下丁淑慧的小腹,意思是问“有没?”
“还空着!”丁淑慧附在二嫂耳畔道。
“秋后收成好了,我到奉天给你们请个正儿八经的戏班子,唱上它几天几夜。”徐德富继续讲他的话,“时仿啊,今晚早点锁大门,院里的灯点上,谁出去你告诉我。”
夜晚,徐家大院内很静,两盏马灯给风吹晃动,一盏灯照亮院心的影壁墙,一盏灯照着闩牢的大门。
“倒座”(守夜人的房屋)窗户开着,可见管家谢时仿忠实地守着门。
木板门吱呀一声,一条人影闪出,蹑手蹑脚,朝后院正房当家的屋子望了望,灵捷地绕过影壁墙,高墙根儿下有个洞似的排水沟口,徐德龙猫腰钻进去。
皮影戏班子开始演出,以谭村长家厢房的前脸为后台,搭起与窗台平行的台子,道具、乐器已摆好,白色布幕挂起来,观众无数眼睛面对布幕。
徐德龙面前一道道人墙,一堵堵人的脊背,观者拥挤没缝儿。
皮影戏演着《劈关西》——男假嗓唱道:张千李万回头看,原来是二哥鲁刚提……
徐德龙翘首也看不见,只好绕到幕后去。台上班主操作“影人子”,演唱、道白,他一人担当多个角色。伴奏的小香拉二胡,还有一个男的拉四胡。小香身旁是一面鼓、一个铴锣,她一个人干多个活儿。
忽然,一根鼓棰滚过来,徐德龙伸手去抓鼓棰,一只蓝色绣花鞋尖踩着鼓棰一端。他的目光蛇一样顺着鞋爬上去,见到透笼丝袜、无袖的旗袍、小香漂亮的脸庞。
“打锣的病啦,你能帮把手吗?”小香说。
“哎,只是我不会……”徐德龙从来没摸过锣鼓什么的,他倒愿意摸摸那东西。
“我用脚碰你,你敲一下铴锣。”小香告诉了他一种方法,鼓励道,“你行,能做好。”
徐德龙坐在小香身旁,瞥见一双穿绣着蝴蝶图案的旗鞋,离自己的螳螂肚高筒靴很近。他眼都不眨盯着蝴蝶鞋,等它踩螳螂肚靴。不一会儿,蝴蝶鞋踩下螳螂肚靴,徐德龙紧忙敲了一下铴锣,当!
小香向徐德龙甜笑,继续拉二胡。徐德龙眼睛不在影幕上,瞧着小香发愣。
演出继续,操作“影人子”的蒋班主唱:敲山震虎我不怕,砸掉虎牙拔虎须。用脚踩住一……
徐德龙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小香脱掉蝴蝶鞋的脚,放在自己的靴子上,脚趾抠着他靴沿上的腿,痒痒的像撞到腿上的一条鱼。
“明晚你来么?”小香浅声问,脚传出一种信息。
“来!”徐德龙侃快地道。
小香悄悄掐下徐德龙腰部,向他表达了什么,蒋班主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驴皮影戏继续演出,幕布上一身披盔甲的兵士举起一把板斧,小香这次不是用脚,直接用手捅下徐德龙,他使劲敲铴锣一棰:当!
锣敲得恰到好处,蒋班主满意地朝徐德龙点一下头。
那夜,马灯光透过窗户纸,不明亮地映在丁淑慧身上。院里骤然一声干咳,她身子一哆嗦,一段对话传进屋来:
“当家的,还没歇着?”
“时仿,出去人没?”
“照您的吩咐,我一直没错眼珠地守着大门,没见谁出去。”
“三星两杆子多高,估摸戏也煞了,你早点睡吧,别忘把灯都吹喽。”
片刻,映在丁淑慧身上的灯光消失,屋子一片漆黑。
驴皮影演出并没完,小香挨近徐德龙小声说:“明早,帮我洗幕布。”
“到哪儿?”
“河汊子。”小香说出地点。
3
马灌啾河很长,河汊子又多,找一个背人处不难。小香早早地到这里,将洗干净的一块白幕布铺在河边沙滩上晾晒。
“小香!”
徐德龙朝白布走去,目光寻找,低声召唤。
河边空荡荡,草地空旷旷,只有潺潺的流水声,一只小鸟在沙柳上鸣啁。
“小香!”
“在这儿。”
声音从白布下发出的,他迟惑地瞅着白布中间凸起的部分,凸起的部分呈现人体仰躺轮廓。
“进到布下来!”
徐德龙喜出望外,钻进白布里。白布顿时凸起更高,白布的边缘在沙滩上伸缩。
“德龙,我好不好。”
“好。”
“哪儿好?”
“哪儿都好。”
“比你媳妇呢?”
“你比她会。”
“会什么?”
“……”
后来,他们疲惫在白色幕布下,没晒干的白布幕布又得重洗了。小香弯下半个身子搓洗浸在河水里的白幕布,有一个部位很生动,他目不转睛地观看那个生动的地方。
“你还馋啊?”小香笑盈盈地道。
徐德龙傻呵呵地笑,竟然不知如何表达。
“帮我一下。”
小香和徐德龙拧白幕布的水,水朝沙滩砸落,形成深浅不一的小坑。她说:“今晚最后一场演出,明天我们就走。”
“去哪儿?”
“往西,一直往西……”
“那我、我想你咋办?”徐德龙突然想到自己似的,说。
小香本来痴情,又会拿情,说:“想我,就跟我们走。”她抻下拧成麻花形的幕布,徐德龙身子被拽个趔趄。
“我跟你们走!”徐德龙经不住诱惑,“班……班主他同意?”
“他是我爹,他很喜欢你。说你很有演皮影戏的天赋……日后,你好继承他的皮影戏大业。”
白幕布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