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5官场现行记 作者:李宝嘉-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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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我还要保举你鼓励别人,何必一定要参你的官呢?〃说着,便叫巡捕过来,替他把顶子旋好,仍旧合在头上。署院又亲自拉了他一把。刘大侉子见署院如此赏脸,便趁势又替署院磕了三个头,然后起立归坐。署院道:〃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就不失其为好人了。兄弟生平最恨的是抽大烟一桩事,好好一个人,生生的被烟困住,以后还能做什幺事业呢!〃说到这里,回转头去一看,见商务局老总也在坐,便同他说道:〃从前你们所说那个姓胡的办的那个戒烟善会,到底靠得住靠不住?〃商务局老总道:〃他的丸药外头倒很销,而且分会也不少。〃署院道:〃销场虽好,不足为凭。你们只要看这位刘大哥脸的颜色,怎幺越吃越难看呢?不要丸药里搀了甚幺东西害人罢?〃商务局老总道:〃职道也问过胡令,据称用的是林文忠公的遗方。既然刘道吃了不好,等职道下去查访查访,果然不好,就撤去前头给的告示,勒令停办,免得害人。〃署院道:〃正该如此。〃说完送客。
刘大侉子下来仍旧去找娘舅。娘舅问他怎幺样,刘大侉子便一五一十,述了一遍。娘舅道:〃此计已行,以后包你上院,永远不会再碰钉子。但是想他的差使还不在里头,等我慢慢的再替你想个法子,包你得一个顶好的事情。〃刘大侉子一定要请教。娘舅发急道:〃你别性急!早则十天,迟则半月,总给你颜色看就是了。怎幺性急到这步田地?也得容我想想看呀!〃刘大侉子见娘舅动气,只好无言而罢。
且说官场上信息顶灵,署院放一屁,外头都会晓得的。这日说了胡镜孙丸药不好,当天就有人传话给他,叫他当心点。他这人生平最会拍马屁,新近又不知道走了甚幺路子,弄到山东赈捐总局的札子,委他兼办劝捐事宜。他得了这个差使,便兴头的了不得,东也拜客,西也拉拢,怀里揣着章程,手里拿着实收,一处处向人劝募。居然劝了一个月下来,也捐到一个五品衔,两个封典,五六个贡、监①。论他的场面,能够如此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日听得人家传来的话,赛如兜头一盆冷水,在店里盘算了半夜,踱来踱去,走头无路。后来忽然想到本省藩台,曾经见过两面,前头开办善会的时候,托人求他写过一块匾,有此渊源,或者不至忘记。事到其间,只得拚着老脸去做。是日,一夜未睡。次天大早,便穿了衣帽赶上藩台衙门。手本进去,藩台不见。胡镜孙说有公事面回,然后勉勉强强见的。见面之后,藩台心上本不高兴,胡镜孙又嚅嚅嗫嗫的说了些不相干话。藩台气极了,便说:〃老兄有甚幺公事快些说。兄弟事情忙,没有工夫陪着你闲谈。〃胡镜孙碰了这个钉子,面孔一红,咳嗽了一声,然后硬着胆子说出话来,才说得:〃卑职前头办的那个戒烟善会〃一句话,藩台已把茶碗端在手中,说了声〃我知道了〃,端茶送客。胡镜孙不好再说下去,只得退了出来。一场没趣,愈加气闷。回到店里,茶也不喝,饭也不吃,如同发了痴的一般。
①贡、监:即贡生、监生。有这资格就可以做官或应乡试。
幸亏太太是个才女,出来问知究竟,便说:〃现在世路上的事,非钱不行。藩台不理你,你化上两个,他就理你了。〃胡镜孙道:〃去年我开办这个善会的时候,问你借的当头,如今还没有替你赎出来,那里还有钱去孝敬上司呢?〃太太道:〃有得赎没有得赎,自己夫妻,有什幺不明白的,只要你不替我没掉就是了。至于你如今孝敬上司,没有现钱,依我想,东西也是好的。〃胡镜孙道:〃你看我这店里,除掉几包丸药,几瓶药酒之外,还有什幺东西可以送得人的?〃太太道:〃只要值钱,怎幺送不得?如果不好送,为甚幺你的仿单上要说'官礼相宜'呢?〃胡镜孙道:〃话虽如此讲,你晓得我十块钱的药,本钱只有几块?自己人,同你老实说,两块钱的本钱也没有,不过骗碗饭吃吃罢了,那里值得甚幺钱呢。〃太太道:〃时常见你替人家捐官,从前你得这个差使的时候,你自己说过有多少的扣头,如今这笔钱那里去了呢?〃一句话提醒了胡镜孙,心上一想:〃横竖空白实收在自己手里,与其张罗了钱去孝敬上司,何如填两张监生实收去送藩台的少爷。像他们这样宦家子弟,这一点点的底子总要有的。如果收了我的实收,他自然照应我。彼时间骑马寻马,只要弄到一笔大大的银款,赚上百十两扣头,就有在里头了。他若不肯照应我,一定还我实收;实收已经填了字,不能还,只好还我银子。如此一来,我赈捐内又多了两个监生,将来报销上去也好看。〃主意打定,告诉了自己妻子。太太点头无话。胡镜孙方才胡乱吃了一碗饭,连忙取出实收,想要取笔填写履历,无奈又不晓得少爷的年、貌、三代,只好搁笔。想来想去,没有他法,只好封了两张实收,托人替他写了一禀帖给藩台,说明白:〃卑职目下办捐,情愿报效宪少大人两个监生,务示大人赏收。〃另外又附一张夹单,是求藩台替他翰旋那戒烟善会的事情。禀帖写完,他便冒冒失失交给藩台号房替他递了进去,自己坐在官厅上等传见。以为这一功他总受的了。谁知等了半天,里头传出话来,问他这个办捐差使是谁委的。他只得照实而说。那人进去,等到天黑,也没见藩台传见。后来向号房打听,亦打听不出。号房劝他明天再来,只好回家。
谁知一连上了三天藩台衙门,始终未见。第四天上,接到委他办捐那个老总的札子,上写:〃接准浙江布政司函开',说他如何〃借差招摇,钻营无耻〃,又〃附还实收两张,希即查办〃云云。后面写明将他撤委,限他〃即日将经手已捐未捐各实收,造册报销,不得含混〃各等语。他得了这个札子,犹如青天霹雳一样,善会尚未保全,差使已经撤去。还算他自己顾全场面,次日即把捐务及收到的银子一律交割清楚。后来又费九牛二虎之力,把个戒烟会保住,依旧做他的卖买。都是后话不题。要知官场上又出甚幺新鲜事情,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叩辕门荡妇觅情郎 奉板舆①慈亲勖孝子
却说浙江吏治,自从傅署院到任以来,竭力整顿,虽然不能有十二分起色,然而局面已为之一变。若从外面子上看他,却是真正的一个清官:照壁旧了也不彩画;辕门倒了也不收拾;暖阁破了也不裱糊。首县奉了他的命,不敢前来办差。一个堂堂抚台衙门,竟弄得像破窑一样:大堂底下,草长没胫,无人剪除;马粪堆了几尺高,也无人打扫。人家都说碰到这位上司,自己不要办差,又不准别人办差,做首县的应该大发财源。谁知外面花费虽无,里面孝敬却不能少,不过折成现的罢了。所以但就情形而论,只有比起从前俭朴了许多,不能不说是他的好处,至于要钱的风气,却还未能改除。俗语说的好:〃千里为官只为财。〃做书的人实实在在没有瞧见真不要钱的人,所以也无从捏造了。
①板舆:古代老人常用的一种板车,由人扛抬,后借指官吏迎养父母。
闲话休题。且说署院自从到任至今,正是光阴似水,日月如梭,弹指间已过半载。朝廷因他居官清正,声名尚好,就下了一道上谕,命他补授是缺。他出京的时候是一个三品京堂,如今半年之间,已做到封疆大吏,自然是感激天恩,力图报称,立刻具折谢恩。合属官员得信之余,一齐上院叩贺,不消细说。从此以后,他老人家更打起精神,励精图治。闲下来还要课小少爷读书。他太太早已去世,小少爷是姨太太养的,年方一十二岁,居然开笔能做〃破承〃。傅抚院更是得意非凡。拿了一本〃文法启蒙〃,天天讲给小少爷听。还说:〃我们这种人家世受国恩,除了做八股考功名,将来报效国家,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得。〃他一家骨肉,只有亲丁三口,并无别的拖累,所以他于做官课子之外,一无他事。今见天恩高厚,将他补授斯缺,心中更为快乐。
一天,适当辕期,会客之后,回到上房吃饭。正想吃过饭考问儿子的功课。他一向吃饭,因为人少,都是姨太太陪着吃的。这日等了半天,姨太太竟未出来。他总以为姨太太另有别的事情,偶然迟到,不以为意,谁知等到吃完,姨太太始终不见。问问老妈,都不肯说话。后来又问儿子。毕竟儿子年轻嘴快,回称:〃我娘困在床上,从早上哭到此刻,还没有梳头。〃傅抚院听了诧异,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又问儿子。旁边伺候的老妈一齐做眉眼给少爷,叫他不要说。被傅抚院瞧见,骂了老妈两句说:〃你们偏会鬼鬼祟祟,有甚幺事情要瞒我?〃一定追着儿子要问个明白。少爷无法,只得说道:〃我亦不知道甚幺。今儿早上,门上汤二爷来说,有个媳妇长的很标致,还带了一个孩子,说是来找爸爸的。我娘就为着这个生气。〃傅抚院一听这话,心上老大吃惊,盘算了半天,一声不响。歇了一会,问道:〃现在这女人在那里?〃少爷道:〃他要来,汤二爷叫把门的看好了门,不许他进来。我娘嘱咐汤二爷,等他来的时候打他出去。〃傅抚院着急道:〃此刻到底这人在那里?〃少爷道:〃连我不知道。〃老妈见主人发急,晓得事情瞒不住,只得回道:〃这女人,据他自己说是北京下来的,现住在衙门西边一丬小客栈里。来了好两天了。他说他认得老爷有靠十年光景,从前老爷许过他甚幺,他所以找了来的。〃傅抚院道:〃那里有这回事!我也不认得什幺女人。〃老妈道:〃他是这们说呢,我们也不晓得。〃傅抚院道:〃我不问你这个,到底他到衙门里来过没有?〃老妈道:〃这个不知道。我们亦是听见汤二爷说的。〃傅抚院便吩咐:〃叫汤升来,我问他。〃原来这汤升是傅抚院的心腹门上。他家的规矩:凡老人家手里用的人,儿子都不能直呼名字,所以少爷也称他为汤二爷。
闲话休题。且说姨太太先前也是听见丫头们咕咕唧唧,说甚幺有个女人来找老爷。姨太太醋性是最大不过的,听了生疑,便向丫头追究。丫头说是汤二爷说的。姨太太便把汤二爷叫上来,拷问此事。没了大太太,姨太太便做了中官,当家人的那里还有不巴结他的,便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当时姨太太便气的几乎发厥。这时候傅抚院正在厅上会客,老妈们屡次三番要出来报信,因为会的是些正经客,恐怕不便,所以没有敢回。等到傅抚院送客回来吃饭,姨太太肝厥已平下去了,只是还躺在床上不肯起来。傅抚院向儿子追问此事,以及传唤汤二爷,他都听在耳朵里,装做不听见,不作声,看他们怎样。
停了一刻,汤升穿了长褂子上来。傅抚院正要问他,一想守着多少人,说出来不便,便起身要带汤升到签押房里去盘问。刚刚走到廊檐底下,已经被姨太太听见,直着嗓子大喊起来,又像拿头在板壁上碰的蓬蓬冬冬的响。傅抚院一听声音不对,立刻缩住了脚。再一细听,姨太太已经放声大哭起来,说甚幺:〃老不死的!面子上假正经,倒会在外头骗人家的女人,还养了杂种的儿子!你们带声信给那老不死的:他要去会那不要脸的婊子,叫他先拿绳子来勒死我,再去拿八抬轿抬那婊子进来!〃一面骂,一面又问少爷在那里。先是少爷听见娘生气,丢掉饭碗,早已溜在后院去了。好容易被丫头、老婆子找着,一齐说:〃我的小祖宗,你快上去罢!姨太太要同老爷拚命,现在不知道怎幺样了!〃小少爷起先还不肯去,后来被丫头、老婆子连哄带骗的,才骗到上房。他娘一看见了他,就下死的打了两拳头。手里打的儿子,嘴里却骂的老爷,说:〃我们娘儿俩今儿一齐死给他看!替他拔去眼中钉,肉中刺,好等他们来过现成日子!横竖你老子有了那个杂种,也可以不要你了!〃说着,又叫:〃拿绳子来,我先勒死了你,我再死!〃儿子捱了两拳头,早已哇的哭了。
傅抚院本来站在廊檐底下的,后来听见姨太太要找少爷,知道事情闹大了,只得回转上房,到套间里,在靠窗一张椅子上坐下叹气。姨太太也不睬他。后来看见小婆打儿子,又要勒死儿子,他老人家也动了真气,便气愤愤站起来说道:〃儿子是我养的。你们做妾妇的人不懂得道理,好歹有我管教,你须打他不得!〃姨太太一听这话,格外生气,便使劲唾了傅抚院一口道:〃你说儿子是你养的,难道不是我十月怀胎怀出来的?我是他的娘,我就可以打得他!〃说着,须手又打了儿子几巴掌。儿子又哭又跳。傅抚院道:〃岂有此理!我们这种诗礼人家,一个做小老婆的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