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戏-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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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池不好意思,扭头飞快地瞄了一眼,正看到花瓣儿笑眯的眼睛。
花瓣儿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娘…〃
秀池的身形陡然定住,眼珠子瞪得溜圆,两行热泪〃哗〃地喷泻而出。
〃娘,俺回来咧!〃花瓣儿笑嘻嘻地又说了一声。
秀池愣愣怔怔看着她,脸上的肉哆嗦着,突然蹿到炕上一把撩开被子,抬手〃啪啪〃
山响地猛打花瓣儿那裸光光的屁股蛋儿,嘴里捏碎、扎疼了心尖尖样样地一声哭嚎。
〃打!打!打死你个没音子(注:方言,说话做事没准的意思)的臭闺女…〃
8
天气干冷干冷的,回民楼里却热闹,二十桌排场的筵席,从晌午一直喝到日头西沉。
起初,王秉汉端着官架子不喝,等敬酒的死磨烂缠,再加上心里高兴,工夫不大便喝
得一张脸成了酱猪肝。
吴二造还没当成县知事,不过却是这喜宴的主事。他拿捏着劲道替王秉汉喝了不少,
歪歪趔趔串屋串桌的辰景,又讲些荤腻笑话,一时把回民楼吵笑得翻了天地。
那闺女没见过如此大方的阵势,想劝王秉汉少喝又不敢张嘴,好在当兵的和县衙里的
人不让她喝,于是,拿着手巾一会儿擦王秉汉吐到桌上的酒,一会儿擦他吐在崭新军衣上嚼
得半烂不烂的菜。
酒量大的军官们喝到兴处,吵着到衙门口听李家班唱剩下的戏根儿,非要王秉汉和那
闺女陪着去。王秉汉早喝得烂醉如泥,人们哄笑着抬他从回民楼出来,一路向着锣鼓家伙的
响处而去。
李家班的戏从小晌午开始唱,刚打了三通鼓,人围得水泄不通。
花瓣儿、翠蛾和秀池出来得晚,在家里商量了半天唱《安儿送米》的事体。起初,秀
池说啥也不应,最后架不住花瓣儿的央求和翠蛾的数落,再加上晓得了花瓣儿不是真〃石女〃,
心里敞亮,终于点了头。
三人到衙门口的辰景,最后一出《王妈妈说媒》已唱了大半。
花瓣儿眼尖,一眼竟看出台上三件行头有两件是花家班的,而且有一件是她经常穿戴
的。
〃娘,咋看那行头是咱的?〃花瓣儿小声嘀咕。
〃光顾说戏没顾跟你说,白玉莲把花家班的行头卖给李家班咧。〃秀池说。
〃她真找回来咧?〃花瓣儿不解地问。
〃听说卖咧二十块大洋。〃翠蛾比划着手指说。
〃八十块也不止哩,她凭啥卖咱的?〃花瓣儿说着就要往前挤。
秀池见她脸通红,急忙拉住她的胳膊。
翠蛾过来使个眼色,又把眼珠子往西一扔。花瓣儿不由扭头西看,见站在人群中的白
玉莲正死死盯住戏台下的正中央,脸上阴沉得要刮风下雨。
花瓣儿踮起脚尖顺着白玉莲的眼神往台下捋,原来正中央是一帮面红耳赤的奉军,中
间围了王秉汉和那个穿一身红的闺女。王秉汉早醉得睡死过去,闺女用左胳膊拢揽着他,右
手不停地抹拍他的胸脯。
花瓣儿冷冷一笑,没有言语。
秀池小声说:〃这小媳妇子也是没法儿咧,蔡老板从祁州拿回了芒种的药,听说把你
气走咧,非要让她掏二十块大洋,不然别想把药拿走。要不咋卖那个数哩?〃
提起芒种,花瓣儿心里〃格登〃一下定住,半晌,咬着牙道:〃迟早俺得把行头要回
来!〃
翠蛾说:〃才不哩!有本事置办新的,让他们拣咱旧的去。〃
花瓣儿装作不在意地问:〃吃过药,好些不?〃
翠蛾摇摇头道:〃这阵子光顾找你咧,一大向没见过玉莲,不晓得咋样咧。〃
秀池猛扽一下花瓣儿的手,气恼地说:〃想他干啥?走,不看咧,一个个长得歪瓜裂
枣没啥好看的!〃
秀池扽了花瓣儿的手往外走,花瓣儿转身的辰景又看了一眼白玉莲,见她还是不错眼
珠地盯着王秉汉,不由小声对翠蛾说:〃她是不是后悔伺候芒种咧?〃
翠蛾随她俩走出人群外,撇着嘴道:〃谁就谁,俺还没见过吃回头草的马哩,舍喽肚
子扁的要圆的?〃
花瓣儿一时没听懂,等离开人群老远,小声问翠蛾:〃刚才你说的啥意思哩?〃
秀池抢白道:〃傻乎乎地听不出来?她说你和白玉莲哩!好马不吃回头草,晓得不?
不管白玉莲啥样,你不能再打那个活死人的主意,再说王秉汉又成亲咧,白玉莲肚子鼓得圆
圆的,他会再找她去?谁死谁活、谁好谁歹就这样样咧,你要再胡思乱想,俺……俺不给你
演秃头尼姑咧!〃
花瓣儿明白过来,扽了扽秀池的手笑着说:〃看你急的,俺说啥咧?你不演秃头尼姑,
俺也不给你戴孝打幡咧!〃
秀池甩开花瓣儿的手,往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装成生气的样样道:〃俺还没死哩,
你打的哪门子幡?咒俺哩?〃
花瓣儿咧了咧嘴说:〃还打?早晨打的那块还疼哩!〃
翠蛾看她娘俩斗嘴,笑着对秀池道:〃嫂子,干脆你演安儿他娘吧,凭你这厉害劲儿,
把人逗得更哭咧!〃
9
白玉莲没看见花瓣儿。
自从花瓣儿跑出秧歌班的院门,她的心里也惦记。不过,那天晚上没有着大的火让她
变了心思,心里倒增了许多愤恨。
这阵子,她遇见的都是难上难的事体。
别看花家班的行头值八十块大洋,李锅沿听了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晓得她正在难
处,想狠压压价,贱敲下那些行头家当。得亏白玉莲使了心眼,拉起车上的东西就走,李锅
沿才软了口风,现碰现(注:方言,立刻的意思)以二十块大洋成了交易。
拿了钱,白玉莲不走,红着脸央求留在李家班唱戏。李锅沿哈哈一笑,嘴里没遮没拦
地说,就凭你的名声,你一上台,百姓还不用唾沫把台子淹喽?
白玉莲没在他面前流泪,怀揣着二十块大洋走到秧歌班门口才哭,哭完了才进屋门。
二十块大洋不算少,可这是药钱,吃了药还得吃饭,用啥买哩?
蔡仲恒讨换来的药果然管用,芒种吃了三服便尿了黄尿拉了绿屎。奉军晋军打仗这些
天,白玉莲胆战心惊地怕枪子飞射到屋里,在地上铺了被褥。她怕芒种受凉,把自己的身子
让他当褥子铺,可又怕他动起来碰坏肚里的娃娃,整日整夜侧拧着腰身甭提多别扭,几天下
来,浑身酸疼得没了来往。
芒种吃过五服药,眼珠子清亮些,肉皮也显得红润,可是饭量也大了许多。前些天,
玉亭从家里拿来点红薯面,白玉莲怕芒种吃不饱,又怕饿着肚里的娃娃,掂量着每天只弄两
顿饭。眼看着瓦瓮见了光底,明天的饭食没有着落,这才横下心来,准备要回红板柜里的钱。
白玉莲念想着王秉汉不会太绝情绝义,可是,要钱毕竟不是一件容易事体,所以抱了
鱼死网破的心思。本来,她想趁王秉汉看戏的辰景,当众要回那些钱。如果她开口,王秉汉
架不住丢人现眼,说不定会扔给她。可是,王秉汉醉得像死猪,她心里着急又无计可施。
眼看着戏完人散,王秉汉也让当兵的抬回宝塔胡同,白玉莲失望地走回了秧歌班。
芒种的肚子〃咕咕〃响了一宿,白玉莲的眼泪也流了一宿,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怀
里依然揣着那把剪刀,铁板着脸到了宝塔胡同。
屋门大开,白玉莲估摸着两个人醒来多时,没敲门就进了屋,嘴里嚷道:〃王秉汉,
把俺板柜里的钱……〃
她的话没说完,吓得〃啊〃地一声喊叫起来。
炕上,光着身子的王秉汉通身青紫,脖子里勒着一道粗粗的麻绳,舌头吐出老长,眼
珠子瞪得溜圆,被人勒得没了性命。炕角里,那闺女裸光着反绑了双手,胸脯上、腿上、脸
上全是湿湿干干的血印印,嘴巴用红裤衩堵着,鼻子里哼哼着,眼里满是恐惧。
白玉莲纵是再想杀了王秉汉,乍见这个惨景致也吓得魂不附体。她蹿上炕一把扯下堵
在闺女嘴里的裤衩,变了腔调问:〃咋成这个样样哩?啥辰景的事体?〃
闺女还没说话先流了满嘴的口水:〃半夜里……来了八个年轻的,踹开门把他勒……
勒死咧!〃
白玉莲关切地问:〃你伤哪儿咧?咋弄得都是血印印哩?〃
闺女哆哆嗦嗦地哭道:〃没伤,俺带着月红哩,他们……他们……呜呜呜呜……〃
白玉莲心疼地问:〃欺……欺负你咧?〃
闺女〃哇〃地大哭起来:〃他们……不是人,轮着日咧好几遍哩!〃
白玉莲心里暗骂一声,叹口气道:〃晓得啥来路不?〃
闺女哭着说:〃给……给小七岁红报仇申冤哩!〃
白玉莲愣怔一下,没再说话,下炕打开红板柜,红板柜里还是空空的。她又上炕翻找
王秉汉脱下的衣裳,最后从裤兜里掏出厚厚一叠钱票。
白玉莲将钱票揣进怀里,想了想又拿出几张放在炕上,给闺女解了绑绳,冷着脸说:
〃俺的钱王秉汉全拿咧,俺是来找他要钱的。这些钱你拿着,哪儿来哪儿去吧。愿意替他报
官也行,别说俺来过,不然饶不了你!〃
白玉莲说完,瞪着甩膀子揉手腕的闺女,直到她感激地点点头,下炕撩帘走出屋子。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