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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骚戏-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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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莲无奈,咬牙关挺起身子背着芒种挤出门外。
  到哪儿讨换、偷抢二十块大洋哩?
  白玉莲看着西天红红的云霞,又看看车上活死人样样的芒种,一屁股坐在车辕上,全
  身散了骨架,哭得像个泪人。
  路上的行人认出她和芒种,围拢过来,多事的媳妇们往地上啐口唾沫,骂了声〃活该〃
  扭身离去,剩下几个汉子〃嘻嘻〃看着她的泪脸,不住劲地咂巴嘴皮。
  6 
  白玉莲并不在乎这些人的哄笑,她在想二十块大洋的来路。
  忽地,她猛站起来,将围观的众人吓了一跳。她猫腰驾起车辕就往西边的都府营后街
  走,身后是一片〃嗷嗷〃的起哄声。
  到了秧歌班,白玉莲二话不说把芒种背到炕上,从屋里拿了剪子、锤子,返身挂锁拉
  着小车又出了院门。她想起宝塔胡同,想起红板柜里那几张钱票,想起差点被〃小七寸〃糟
  蹋了才换出来的秧歌班的家当。
  想起那些家当,她心里狂跳不止。那是师傅花五魁一辈子的心血,如今,她要把它卖
  给一直想吞灭了花家班的李锅沿,换出蔡仲恒手里的药。
  白玉莲晓得这是大逆不道。
  花五魁死了,她应该把它交给花瓣儿,让花瓣儿重振花家班。可是,她要这么做,芒
  种身上的毒就解不了。咋办?白玉莲想都不用想,她已见识了人们对她和芒种的态度,纵是
  全定州城的人都往她脸上吐唾沫又能咋样?她只要芒种好利落!为了二十块大洋,她宁愿背
  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如果没有这换钱的家当,如果没有肚里的娃娃,她自卖自身到西关的〃倚
  香楼〃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她怀里掖藏的剪子是准备扎王秉汉的。
  如果王秉汉不让进门弄家当,她肯定用它直着戳进他的腔子,一来报毒芒种的仇,二
  来为那天在炕上受的侮辱。
  白玉莲横下一条心,拉小车迈大步进了原先的家。
  屋门紧锁,不晓得王秉汉和那个闺女去了哪里。
  白玉莲拿出锤子对着新换的锁头一阵猛敲。
  锁头被震开,她直扑里屋的红板柜,柜里空空的啥也没有,她顾不上看屋里是否换了
  新被褥和摆设,径直又往南屋。
  秧歌班的家当软塌塌摞在地上。
  白玉莲的腿软了软,扑过去把乱在一块儿的行头扔到小车上。返身出屋的辰景,她想
  重新挂上锁头,可是锁头敲震得走了样,根本不能再锁。她胡乱把锁头用锤子敲了敲,凑合
  着插上锁芯,拉着小车从小道回了秧歌班。
  小街筒子里有风,白玉莲觉出身子冰凉,原来衣裳早被急出的汗水浇透。
  她一路绕道从后街南头过来。抬头的辰景,猛见秧歌班一带有片红红的火光,心里惊
  慌间不由加紧了脚步。等走到近前,火光渐弱下来,胡同里满是拎着水桶的男人,而他们出
  来进去的正是秧歌班的院门。
  白玉莲心里暗叫一声〃老天爷〃,到胡同口扔下车便往院里跑,没顾上看大火烧到哪
  儿,双手抖抖颤颤地打开锁头。
  屋里的烟雾呛死人,白玉莲憋着一口气摸到炕上的芒种,连抱带拽拖出屋子。芒种还
  和平常一样样,闭着眼分不出死活,她跪爬在地上,听他腔子里还有〃扑通扑通〃的声音,
  暗暗舒了一口长气。
  火已经扑灭。有人告诉她,不晓得谁把干柴在房门、窗户下堆了一堆,火还没大着起
  来的辰景被人发现,因为房挨房怕遭连累,大伙都来灭火,还把没烧完的干柴拢到了院墙根。
  人们渐渐散去,白玉莲从胡同口拉回小车,又把房门、窗户打开放烟。她怕芒种着凉,
  从屋里抱出被褥直接铺到地上,让芒种躺着她的腿,然后望着烟熏火燎的房子犯了嘀咕。
  谁这么心毒放火烧房哩?
  白玉莲自认为在定州没有仇人,就是王秉汉也不至于把她置于死地,不然,那天就不
  让她站着走出来了。
  莫非是花瓣儿?
  除了花瓣儿,谁想报复她哩?
  白玉莲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花瓣儿,你要不回芒种就想烧死他,俺偏让他好
  好活下来!你的心再毒,架不住俺们命硬,咱们……走着瞧!〃
  7 
  尽管〃大白鹅〃早就不在倚香楼做生意,她的名声和倚香楼却紧连在一个套环环里。
  〃大白鹅〃死在白果树底下之后,倚香楼莫名其妙地冷清起来。
  以往,来这里玩的不光嫖客,有喝花酒的、抽大烟的,也有掏点小钱摸两下酒酒解馋
  解闷的。如今,除了四零五散直奔婊子们裆里那片软处的嫖客,很少有人光顾。
  掌灯之后又过了两顿饭的辰景,倚香楼来了一位戴瓜皮帽的少年。他像走了很远的路,
  脸上一层厚厚的灰土,身上又宽又大的衣裳也不干不净。
  楼下大堂里空空荡荡,没人招呼。上了楼,少年四处看看,见十几间房门都半开着,
  里面透出光亮,不由凑过去细瞅。
  离他近的那间房子里,一个最多十六七岁的红衣女子,正坐在描龙绘凤的木屏床上发
  愣。木屏床顶上垂着流苏的四扇小屏,画了不同姿势疯癫的裸光男女。
  少年看了身形一震,脚下发出轻微的声音。
  红衣女子猛然抬头,二人四目相对。
  红衣女子的笑脸像劈雷闪电样样地在脸上〃刷〃地打出来,迈步将他拉入房中,顺手
  关了两扇门。
  少年环视一下屋内,两眼又斜睨了床上的锦被,干咳一声没有说话。
  红衣女子笑着问:〃你头一回上这地方来吧?〃
  少年点点头,哑着嗓子说:〃管事的哩?〃
  红衣女子笑道:〃咋?还先交钱?〃
  〃俺……是说楼下咋没人?听说这里的保镖可厉害哩!〃
  红衣女子坐在床上,神秘地说:〃老板让山西的仨客人打咧,都到王家药铺去咧。你
  一、二、三、四想玩啥哩?要是玩得快,他们撞不上你,钱……俺就全装下咧,快说哩!〃
  少年疑惑地问:〃啥叫一、二、三、四?〃
  红衣女子着急地道:〃你还真是头一回哩,一就是脱裤子在床沿上日完走人,二是只
  摸俩酒酒,三是全脱喽在床上连酒酒带裆里随你的便,四是论时论晌包宿,连饭也给你端到
  屋里来。你玩哪个?〃
  少年吞吞吐吐地说:〃俺……还有别的事,玩一吧!〃
  红衣女子有点失望,两手却非常自然地解了腰带,刚要后仰着脱裤子,双脚突然下地,
  左手猛朝少年裆里摸过来,嘴里催促着说:〃硬咧不?别让俺撅半天,天气怪凉的!〃
  少年右脚一滑,躲开她的手。
  红衣女子嘴里小声嘟囔着,往后仰倒的辰景把裤子脱到膝盖上,跷起了两腿。
  少年并不脱自己的衣裳,而是突然伸手扪住她的软处。
  兴许尖尖的指甲划痛了红衣女子,她〃哎哟〃一声惊叫,气呼呼地说:〃你咋用手往
  里搅和哩?裆里的东西不行?再用手俺可让你另加钱咧!〃
  少年愣怔半晌,手往衣裳上蹭蹭说:〃起来吧,俺不喜欢你那儿的样样。〃
  红衣女子惊愕地坐起身,委屈着央求说:〃你胡说,这里还数俺岁数小裆里紧巴哩。
  求你日믒回吧,俺好几天没生意,家里都揭不开锅咧!〃
  少年冷冷地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红衣女子站起来又央告说:〃你没日咋晓得不喜欢哩,俺……求你咧!〃说着,顾不上
  提起褪到膝下的裤子,跳蹦着朝少年搂抱过来。
  少年没料到她如此难缠,慌忙闪开身形,哪知撤身的辰景脚步快了些,头上的瓜皮帽
  被屋里横拴的晾衣绳碰掉,〃哗〃地摔下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
  〃啊!你……是女的?〃
  男人打扮的女子弯腰拣起帽子扣在头上,开门蹿了出去。
  〃别跑,你还没给钱哩…〃
  红衣女子在屋里一边系腰带一边喊叫。
  8 
  那男人打扮的女子疯了样样地往楼下跑,脚下一滑,竟从高高的楼梯上摔滚下来,〃砰〃
  地把头撞在地上。她顾不得疼痛,跪爬起来跌撞出倚香楼的大门。
  车站广场上的买卖行人稀稀拉拉,她刚想喘口气,猛听身后有急赶过来的脚步声,吓
  得撒腿又往南跑。这一跑不要紧,耳边刮着〃忽忽〃的风声,跑过瘟庙和大道观,又从大道
  观直奔城里的十字街。无论咋疯跑,耳朵底子里一阵阵急赶的脚步声不绝不断。
  她被吓蒙了,晓得被逮住绝没好下场,于是,从城里十字街没头没脑地朝南城门下来,
  出城门往东拐,再往南过一座四尺宽的小木桥,最后,两个高高的土堆拦住去路。
  她觉得心从腔子里钻出来,腿从腰身上断下来,脚从腿肚子上烂下来,而鼻子里却不
  吸不呼,一个把持不住,瘫软在土堆旁边。
  就在倒地的辰景,她忽地记起这两个土堆,那是她爹和大爹的新坟,于是,撕心裂肺
  地哀嚎了一声,闭了干涩的眼睛。
  她心里清楚,就在疯跑的脚步里,竟无意间破了定州城不焚香祭神不能到河南的〃咒
  语〃。破了〃咒语〃会招来血光之灾,〃灾〃在哪儿哩?她还不够倒霉的?难道还有更大的〃灾〃
  降临?
  〃爹呀!俺为啥是人群里的稗子哩…〃
  〃娘,你把俺生成女儿身,为啥不让俺做女人的事体哩…〃
  〃你们说句话?俺还是个女人不?俺是女人还是妖怪哩…〃
  〃你们咋不说话哩?俺还活不?俺以后咋着往下活哩…〃
  她疯癫着号啕大哭,哭着哭着,突然张开两手朝自己的脸上轮番打来。
  〃啪…〃
  〃啪…〃
  〃啪…〃
  〃啪…〃
  清脆的声音响彻在静悄悄的墓地里,〃扑棱棱〃惊起一群眯睡在枯树上的野雀。
  她把自己打傻了,把脸打得没了知觉,又打胸脯和肚子。她听着〃通通〃的声
  音,感到从未有过的解气,打着打着,两手软耷下来,腔子里一口甜腥腥的血汤子喷泻而出。
  〃爹,你让俺陪你不?俺晓得你不欢喜,是俺没出息,没把花家班重振起来。俺咋振
  哩?没有行头家当,没有锣鼓家伙,谁看个妖怪在台上唱戏哩?你死前只想着传芒种《王妈
  妈说媒》,咋不念想着传俺《安儿送米》哩?要传俺这台圣戏,俺说不定能重振起秧歌班哩!
  如今说啥也晚咧,让李家班欢喜吧,让白玉莲欢喜吧,俺没能没耐啥也干不成咧!俺不埋怨
  芒种,全是俺的错。老天爷,你收喽俺这个不成人的妖怪吧,爹呀,你收喽你这个没有出息
  的闺女吧…〃
  她哭罢说罢,身形猛站起来往石碑上撞去。可是,她的腿早没了力道,身形蹿起来的
  辰景,又趴摔在地上。
  〃呼…〃
  墓地里刮起一阵罗圈旋风。
  〃老……老板,你……教俺唱戏不?〃
  陡地,她身后响起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友善和茫然,带着小心翼翼讨好的样样,像贴着坟头游过来的一条蛇,直
  撞她的心底。
  她惊骇地回头,见一个瘦高瘦高的身影,披散着头发站在五步远的地方,身边是一只
  高高大大的白狗。
  〃啊?你……〃她惊恐万分,忽地念想起那天在衙门口见过这个傻子,只是不晓得他
  为啥突然出现在这里。
  傻子摇晃着脑袋,张开双手〃嘿嘿〃笑着向她走过来:〃俺……想……唱戏哩!〃
  她心里害怕至极,挪动着吓散了架的身子向后磨蹭,刚要喊叫,耳朵底子里听到河北
  岸一个遥远的声音。
  〃叭勾…〃
  她一愣神的辰景,爆豆样样的声音突然弥漫开来。
  两个人连同整片黑黝黝的墓地,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第十八章
  傻子一步步逼过来,花瓣儿手里的攮子重如千斤,咋也抬不起胳膊,直到他的
  双手探过来碰到酒酒,她的手才缓缓往前伸。手慢攮子快,借了傻子向前扑的力道,攮子轻
  易刺进肚子。
  1 
  不知不觉间,南天上跑来一弯瘦眉窄骨的月亮。
  它佝偻着身子,像是被谁割下扔到冒天云里的一只耳朵,带着清冽冽的疼痛,又把密
  密匝匝、十响一〃咕咚〃(注:俗语,指当地按十个小炮一个大炮的顺序编在一起的爆竹)
  样样的枪炮声听了一宿。
  花瓣儿坐在一间破烂不堪的小庙前,那些遥远而又模糊的动静隔着护城河水传过来,
  飘飘悠悠得让她恍惚,活像在十里以下的阴间,听地皮上的人们过欢喜年景。
  她晓得又来了战事,不免牵挂起秀池和翠蛾,想过河去城里看看,又怕冷不丁
  钻出一颗飞子把自己送入阴曹地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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