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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女皇神慧(上)-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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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黑宝石似的大眼睛突然闪着炭火一样温暖的光彩。他笑了,夜色中,带着同样温暖的美态。他说:“不是我。只是,替小蒋去向何太师的孙女求婚。”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媒人。”
  
   华鉴容开玩笑似的说:“我已经不是少年郎了。不做媒人,做什么呢?”然后,他挺直身子说:“因为这个原因,我不想让蒋源涉于险境。”
   
   我沉默了。某些角度说,华鉴容的命运不但和我重叠。我们俩,还很相似。
  
   我长叹一声,说:“这几天里,你就把革新的折子交上来廷议好了。记住,和老顽固们说话,要给他们留些面子。我的心想,你已很清楚。”
   
   他点头,秋风里,微微咳了几声。我诧异的说:“你的风寒还没有好透?这大夫们,越来越不顶用了。”
  
   华鉴容着魔一样笑得甜甜的,好象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他淡淡说:“早就好了。大概是我这几天夜里赶写折子。才有点反复。我一定先把病养好。陛下不要挂怀。”
   
   我说:“那才是正理。你的身体底子好。只要少些劳累,自然无妨。”
  
   他又点头。我这才转身,由内侍们簇拥着离开。我宁愿留给华鉴容我的背影,也不想看着他孤零零的背影。
  
   第二天,正是朝廷规定的旬假。我让韦娘带着一些宫廷的药品去看看华鉴容,劝他好些将养。韦娘说:“光是这些个,也不能表达陛下的眷顾。”
  
   我一瞪眼,笑着说:“还要我如何眷顾他?韦娘你怎么越发倚老卖老?”这么说着,我还是拿出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有三块翡翠杏仁糕。本来泉州进献了六块,我已经吃了一半。我嘟嘟嘴:“就把这个给他好了。说,听了韦姑姑的话,我眷顾他。”说完,我笑起来。
   
   韦娘忍俊不禁,又是叹息说:“陛下,这御口金言,什么话都可说的?”
   
   我抱着她肩膀,笑了一阵,才想起自己很久没有那么高兴了。
  
   等韦娘走了,我去找周远薰。看他一笔一划认真的抄写金刚经。我问他:“你有没有看过山海经?”
  
   周远薰羞涩的拉住我的手,很深的黑眼睛看着我:“没有。”
  
   “那就陪着我一起去凤凰阁找了。”我说。
  
   凤凰阁,是藏有典籍的地方。为了防火,墙壁以石砌成。环绕凤凰阁,是一条人工的溪流。进到里面。一个少年迎了出来,平身以后,我看他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
  
   “今天,长官归家,就留臣值守。”他说,面容黝黑,方脸盘,显得周正而俊俏。
 
   “你是谁啊?”我问他。
  
   “臣名叫宋彦。”他说。
  
   我马上记起:“你是宋舟的孙子?”
   
   他点点头。

   “你怎么会到了这里管书呢?”我问。
   
   他回答:“臣,口衲。又是妾生子。”他看了看周远薰。周远薰对人和气,对宋彦也友善的微笑。
  
   “这样,妾生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历史上的皇帝有几个不是妾生?口衲,是缺点吗?”我对着周远薰和宋彦笑了:“有些人,就靠一张嘴刻薄人的短处,显示自己的机灵。有的人,正经本事不学,靠着嘴巴拍马混饭。你可比他们强多了。”
  
   周远薰浅笑着说:“我也不大会说话。”
   
   “也不见得。”我说。对着跪着奉上山海经的宋彦说:“你和周远薰做个朋友吧。过些日子,就调到内宫来侍卫。总比在这故纸堆强。”
  
   宋彦也没有表现的欢呼雀跃。但是,目光中的感激显而易见。我和周远薰出了凤凰阁,我自言自语:“年轻的人,真是容易感动?”
  
   远薰问:“陛下,您说什么?”
   
   我笑了笑:“你不懂的。”
  
   这天入夜,半规凉月,云窗静掩。绿芜凋尽处,晚秋之风徘徊。我手捧着大圣遗音琴,对面几上则是一把北帝赠送的紫凤琴。金兽炉中一丝轻烟飘绕,赵静之来了。
   
   “你说过,可以叫你来和琴。”我微笑着说。
  
   “对,我一直在等。”他随便的坐下来,手指柔缓的抚过琴弦。
   
   “你好象很熟悉这把紫玉琴。”我说。
  
   “不错,我小时候就以琴出名,曾于皇后与皇上面前奏过此琴。”
  
   我不说话,静下心弹琴。泠泠琴声,水流,花飞,云行,风流自在。
  
   他的和琴,却不单可以用美妙来形容。他的琴与我的琴,恰似娥皇女英,彩凤双翼。我只觉得,有一种倾诉从心里流淌。高尚的仿佛醍醐灌顶。我重生于湘江之上,朦胧烟雨,江峰几点青。
  
   曲罢,我的指尖犹凉,心头温热。我说:“新声含尽古今情。静之,我恐怕再也碰不到更好的和琴了。”
  
   赵静之微笑。他说:“那个自然。因为,我想的,也一样。”
 
   他看着我,笑得高雅,说:“只是,陛下是不是该告诉我些真实的情况。”
   
   我问他:“你想要知道什么?”
  
   他摇摇头。
   
   我沉吟半晌,说:“你们的主上已经病重了。”
   
   赵静之脸上却无半点吃惊:“是吗?我早就猜到了。”
 
   他将手放在琴弦上,弦纹丝不动。然后,他把脸转向我,说:“我还是感激。因为是你告诉我。你不必这么做,因为你是皇帝,而我只是,赵静之而已。”
   
   我想笑,却笑不出。 我也把手搁到了那把琴上。琴弦微颤。
   
   “不知道何时可以回到家乡。”静之终于说。
  
   他笑涡微现,泪光莹然。 


四十五 梅庐闻馨 

   半月之后,北帝驾崩。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和华鉴容议事。
  
   我看了看华鉴容,他轻叹口气,侧过头,望着殿外积淀的落叶。
   
   “可惜了,是个真英雄。”我说。北帝病危的消息已经风传开了。我们也有了思想准备。虽然我不至于落泪,但心里极其忧郁,似乎有种寒气挥之不去。华鉴容高大的影子挡住了殿口的瑟瑟秋风,我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还好有他在我身旁。
  
   “吊丧的礼物已经按陛下的要求准备了。只是人选,我拿不准。”华鉴容说。
   
   我从袖子里抛出一个折子,说:“就是他吧。”
   
   华鉴容不明所以,接过去一看,摇头说:“张石峻果然硬气!”
   
   我说:“这种时候,主动请缨的恐怕也只有这种人吧?”
   
   华鉴容眸子清亮,动了动嘴角:“蒋源倒是和我说了几次。我怕人家小夫妻不能共婵娟,说狠话把他挡回去了。做媒人,最不讨好的事。其实,我应该自己去,但是陛下不答应。对陛下,我也总是没辙。”
   
   我没说话。他又说:“陛下,革新的事情暂缓吧。如今形势有如迷宫。此时在内部开刀,恐怕不妥当。”
   
   我点点头,眯起眼睛说:“鉴容,你还记得以前吗?什么事都是你最急。”
   
   华鉴容似乎笑了笑:“陛下,那么多年了。我头上的棱角也慢慢磨平了。你看不出来,我的心里,何尝愿意求缓?只怕再过些年,我的心也成了死水了。”
   
   我本来想说点什么,但看他的纱帽微斜,光洁的额头上一个细小的疤痕现了出来。一时,觉得心里有种苦涩翻滚上来,堵住了我的嗓子眼。
   
   他赶紧说:“陛下不用担心,凡事有我在呢。”
   
   遥夜沉沉如水,我亲自到了徽音殿附近赵静之的住处。他看到我,立刻就下拜。起身以后,仍坐在那里给自己灌酒。油灯昏昏,我看得分明,他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静之,北帝之崩,感觉好像千丈高的松树倒下一样。”
   
   他凑近我,似乎忘记了我的身份。眉头下,两个眼睛都发红了。他盯着我一会儿,才说:“虽然将会有新人担负局面,但是不得不说,国家会有颠覆的波澜。”
  
   他困惑的摇头:“我不能回去。”他抱着酒壶又猛灌了一阵说:“陛下请离开吧。我今天脑子很不正常,也许会失礼。”
   
   我拍拍他的手,转身离开。他却又叫住我:“陛下……”
  
   我回过头。
   
   他喃喃说:“千万不要让华大人去北国。那个人,是个疯子……华大人,对陛下很重要的……”
  
   我打断他:“静之,朕有分寸的。你自己也要保重。”
   
   走出徽音殿,荒凉的灌木好像巫婆的白发一般诡秘,几只老鸹在黑夜里狞笑。隐约的,我好像听到赵静之也在笑。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把老鸹都惊得飞走了。一片黑色的羽毛落在我的肩头。我打了个寒颤。上午的那个念头又莫名闪过:为什么华鉴容这时候不在我的身边?
   
   张石峻北上吊丧,却意外的风平浪静。只是,他还没有离开北国,一场罕见的瘟疫却在北方国都蔓延。我下令封锁边境,但是不少流民仍然扶老携幼的穿越边境的山径来到南朝。四镇的将领请示我如何办理。我批示说:“既来之,则安之。我朝未防传染,虽绝南北之路,但也不可将人置于死地。”
   
   张石峻使团也只好住在边境的宋鹏将军处。我们在宫廷里,每天都听到北国国都的可怖传说。据说洛阳一个月之内,就死去了五万人。尸体无处埋葬,只好在水边焚烧。散发着恶臭的浓烟席卷了整个东都洛阳。此时此刻,新任的北帝和他的宠妃们却在骊山的行宫作乐。最荒唐的是,父皇新丧,他却把最宠爱的两个女人分别封为左右皇后。这种事情,我身边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我常常和静之在一起。因为北朝的混乱,在南朝的宫廷里大家都忍不住用奇特的眼光审视他。静之开始的时候,十分憔悴,我都认不出来。可慢慢的,他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虽然不那么爱笑了,但面容丰沛,气质沉着,仿佛什么也不能伤害他。我发现,我喜欢坚强的人。虽然每个男人的坚强有所不同,但却都是散发着光芒的。
   
   寒冬的来临阻止了那场天灾。南方的百姓虽也人心惶惶,但长江以南的国都还是辉煌依旧。于是,那些遥远地方人们的死,只不过成为了渐渐无味的话题。
   
   “据传,北帝说,人生苦短,趁着年少力壮,就要享乐。还有,他回答新任的吏部尚书杜延麟,说是即使丧失了黄河以南土地,还可做个龟兹国。”我告诉赵静之,他坐在我的对面与我弈棋。
  
   周远薰在边上观战。他的样子乖顺而安静,细致如工笔画。自从静之到来,他的生活好像不如过去那么呆板。静之常常鼓励他走出屋子去,说是哪怕是打打雪仗,也对他这个少年人没有坏处。
  
   “这样吗?那可不像他。陛下,你要小心。”他一边说,已经吃掉了我一块。也不知道那个“小心”是指棋盘还是局势。
   
   “赵先生,你这么走下去……”周远薰笑着说。
  
   “下棋,一定要分输赢吗?我一直觉得,和局是最可贵的。”赵静之浅笑着说。
  
   我默默看着赵静之。如果说周远薰是工笔人物,那他就是一幅泼墨画。多年前刚结识他,觉得他不同常人。几次接触,觉得他脱俗,胸中也有丘壑。可如今他在我身边,却大胆直率的超乎我的意料。比如我凑近了细瞧泼墨画,反而线条模糊起来,叫人费解。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他的内心,是不是对我的皇权也是一样的蔑视。我也奇怪他为什么这点时间就会和我相熟。就算不是知心,好像也在交心了。我摇摇头,回避了这个问题。
   
   这时候,陆凯前来禀告:“陛下,奴才去了尚书省和吏部,华大人都不在。吏部的长史说,华大人因病告假。”
   
   “怎么又病了?”我的心一动,手也抖了。赵静之仿佛没有看见,手捏一个玉棋子,专心致志的对着棋盘。
  
   我站了起来:“静之,今天到此为止吧。朕还有事。”
   
   他恭敬的行礼:“是。”
  
   我算是亲切的对周远薰说:“你跟着赵先生四处走走,也好。”
   
   周远薰骤然一笑。
  
   我很多年没有到过华园了,这次去也不想惊动人。因此还是带着陆凯,齐洁微服而去。陆凯不合时宜的说:“奴才应该先去通告华大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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