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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杀手正传-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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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贞操”,不容人们置疑。岂知一群毛头小伙子,突然拿起杀人的武器,离乡背井,带着种
族和武力的优越感,到地球的另一边。面对一群黄色皮肤的人,面对时时刻刻的死亡,可能
做出多么不正常,且丧尽天良的事!
  大多数战争电影和小说,都过度神话其中的英雄,似乎只要成为英雄,也就成了半个圣
人,不再有七情六欲的人性、不再有龌龊卑鄙的童年。他是钟灵毓秀、天纵英明,他是万民
所仰、社稷所靠。
  岂知愈能成为英雄豪杰的人,愈可能在早年受到奇耻大辱,曾经卑微困顿。不然,他怎
么能“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呢?
  不要冀望英雄有伟大的胸怀,因为英雄常是狭隘环境中逼出来的;也不要冀望英雄有慈
悲的心肠,因为英雄常是由打杀中产生的。
  英雄是众英雄死光之后,剩下的未死者。那些死去的英雄常死在这位英雄的手里,他们
怎么死的?这位英雄不会让你知道。所以,你会崇拜他——这位历劫归来、不死的英雄。
  然后,这位英雄死了,又有新的“天降圣哲”出现。重新编织他的英雄神话,且站在上
一位英雄的坟上,告诉大家“上一个时代的悲剧与真相”。
  于是新的欢呼产生了。远远听去,与上一位英雄的吹呼没什么不同。人心也没什么不
同。每个人都需要早上的精神训诲,听英雄的致词;也需要晚上的精神食粮,看八点档的连
续剧。
  说来说去,人们都是爱听故事、爱听神话的。没有神,人活着就没了目标。
  所以,每个时代都要有英雄。
  我也犯了英雄崇拜症。
  从起初,我就认为螳螂是杀手。读螳螂的专书,知道它们是兄弟姐妹相残,而对它肃然
起敬。接着又领教了它抓我、咬我的本事,从痛苦中益发对它有了景仰。所以即使在它脱皮
失败,而住院疗养,表现出一副“孬种”的样子时,我仍然相信它是天生的英雄。
  直到过去的这二十大。我才开始渐渐发现,没有一只螳螂是天生的强者。每一个超级杀
手,都像名医未产,是由错杀、滥杀、错诊、误判和失败中产生。
  怪不得有人说,每个成功手术的后面,都有许多失败的手术。今天救了你的医生,可能
是以前害了别人的医生。你今天被救,要谢谢这医生,也要谢谢过去死在手术台上的病人。
  也怪不得有人说,即使被砍头,也得塞红包,请一位资深的刽子手,免得来位新手,心
里紧张、手不稳,一次砍不断、砍不准、砍不死,甚至砍高了,削掉你半个脑袋。
  不错!派蒂现在是位超级杀手了。但是在它培养的过程中,也不知有多少大黑蜂、大马
蜂、黄夹克,不是被它杀死、吃掉,而是被它活活地饿死。
  如同后宫的三千妃嫔,在地上撒盐,希望主子的鹿车能光临宠幸。用牛角的内鞘,灌上
热水,缚在脚跟上自慰,然后,逐渐白头、逐渐老去、逐渐凋零。
  有什么比美女不能被惊艳,而独自老去更可悲的事?
  有什么比勇士不能战死却被饿死更可恨的事?
  这超级杀手派蒂,竟在我的帮凶之下,让许许多多的英雄与美人含恨而终。
  只有我,对!只有我知道,她这可耻的往事。
  为了求良心能安,在我介绍这位伟大的杀手之前,我将先透漏给你,她的内幕消息。

老兵
            十月三日
  以前入伍的时候,最爱听老兵臭盖。尤其是那些没成家的老兵,一边用比我老娘还熟练
的技巧,穿针、引线,单手那么一搓、一拉,就打成一个“结”,补他的臭袜子,一边拉开
嗓门说起“老子当年”。
  那“老子当年”大概只有两种事,一个是女人、一个是杀人。谈到女人,跑遍大江南北
的老兵,可以从吴侬软语说到水摆夷的姑娘;从下头带蒜味的山东大妞,说到辣椒吃太多,
而“那里”发烫的四川小姐。还有一个参加过滇缅军,救了不少洋人的老兵,说在深山里,
“做”过几个下头带“门帘”的姑娘。说着、说着,还比了个手势,好像拉拉链似地,先得
把门帘拉开,才能一探究竟。
  又记得一个特别“阴损”的老兵,说如果上“军中乐园”,小姐不够礼貌,就在下次去
之前先刮胡子,把那刮下的胡子碴,偷偷攥在手里,抹到小姐的私处,再上去“做”。胡子
碴全扎进她那里面,当时没感觉,过两天一定溃烂,半个月也上不了班。
  至于说到“杀人”,老兵更是神采飞扬。平常见他们被年轻的尉官呼来喊去,只有这时
候最得意。
  “那些菜鸟没杀过人,连看杀人的机会都没有,不如俺,俺足足撂倒过七个。一个也不
少!”
  “最过痛的是打伞兵,趁他正往下掉,就像打小鸟一样,先分配好,你几个、我几个,
一个一个打。只要看那脑袋往下一垂,就知道打死了。”
  最记得有一个说跟日本人打仗,跳进鬼子的战壕,给鬼子一刺刀,从胸口直直扎进去,
那鬼子临死,居然还冲这老兵一笑。
  “俺到现在都想不通,他干嘛对俺一笑,搞不好,还是熟人呢!?那老兵搔着花白的头
发说。(这故事我己写进了《点一盏心灯》)既有那后来的许多英勇的事迹,这些老兵也就
不避讳谈当年入伍时的“窝囊”。尤其是他们在一起扯淡的时候,更一个赛过一个,说自己
以前有多胆小。好像当初愈胆小,愈显得后来的英勇。自己能坦白早年的懦弱,可以当作一
种谦虚,也更可以证实后来的英勇不是“盖的”。此外,还有个特别的好处,是能用这种菜
鸟的形象,来影射那些连上的年轻尉官,“他妈的X!想当年,一听枪响,就尿了一裤
子。”这话虽说他自己,其实也暗骂了他想骂的人。
  大约每个骁勇善战、杀人不眨眼的,都是从“尿裤子”开始。起初敌人还没进入射程,
就猛开枪。渐渐知道等敌人进入一定的距离,才好整以暇地瞄准。如果敌人近在眼前了,就
上刺刀。似乎只要经过“刺刀战”,不死的,在精神上就升了格,可以称得上“老鸟”了。
  “老鸟”要做到有吃就吃、有睡就睡、有女人就上、有仗就打、打输了就逃。
  老鸟是已经听到敌人的枪响,只要算计着一时还过不来,就照睡大头觉。谁知道下面有
几天几夜不能睡?谁又知道是不是下次一睡就再也起不来。
  我的超级杀手已经是“老鸟”了。但她这个老鸟也是从“尿裤子”的阶段过来。
  记得她刚动完手术的时候,虽然搬新家、有了家具,又开了天窗,一副十分老大的样
子。可还不济事,甭说大黑蜂了,连小小的蜜蜂都对付不了。
  有一阵子,我甚至怀疑她有高度近视,再不然就是眼睛太脏。特别用棉花棒蘸水,为她
洗了个脸。只是洗干净,她还视而不见,有时候蜜蜂飞到她眼前,她只当没看见,故意把头
转开,又有几回,蜜蜂直冲向她,她先作出攻击的姿势,却没出手。即使那偶尔见到的出
手,也如我女儿说的,她好像不是要攻击,而是不小心碰到,要把对方推开。
  那动作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真是太丢人了。钳子伸出去,好像抓住,又没抓紧,匆匆忙
忙一抖,把到手的蜜蜂放了。接着扭头就走,根本就是逃跑。
  问题是,她当初怎么长大的呢?全靠窝里反,吃兄弟姐妹,也不可能吃几个月、长这么
大啊!
  为此,我特别去拜访了她的故乡,还进入了她的“故居”参观。她的故居已经残破不
堪,牡丹的灰霉病,由叶子一路汜滥,侵入叶柄。没等我剪,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不过
就在那“断垣残壁”间,我看到了“薪火”的痕迹。
  一个、一个小白点,聚在枝桠上。这种蚜虫是我经常面对的敌人,有一阵子夹竹桃上长
满蚜虫,喷药都不管用。我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用毛笔扫除蚜虫。
  蚜虫很脆弱,毛笔稍稍压一下,就破了,流出粉红色黏黏的水,粘在笔头上,久了,松
松的笔毛居然凝固成硬硬的。
  想必派蒂小时候都吃蚜虫,蚜虫不太会动、又甜、又营养,简直像是“鸡蛋布丁”,不
费力,又随时有得吃。我甚至怀疑,许多螳螂,非但不能表现“螳臂当车”的本事,而且一
辈子都靠吃蚜虫过日子。从人的角度想也知道,美食天天在嘴边,何必发许多气力出去工作
呢?
  当然我相信,也会有些昆虫,倒媚倒到家了,亲自送上门给派蒂吃,这种倒媚的虫就是
“蛾子”。
  我这么猜,是有道理的。因为我发现给派蒂什么“蜂”,她都不感兴趣(也可以说没本
事抓),唯独给她“蛾子”,几乎能毫不考虑地出手,而且手到擒来,吃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她能抓到蛾子呢?我也做了细细的观察。发现蛾子跟螳螂有同样的习性,就是不
爱站在叶子上面,而喜欢躲在下面。
  你看那蛾子飞,总是一落在叶子上,立刻快步走,走到树叶的边缘,再一翻身,转到背
面。所谓“怜蛾不点灯”,蛾子固然爱灯光,但是怕日光,也可以说它不喜欢强光。所以除
了夜间,蛾子出现的时候,不是清早,就是傍晚。尽管如此,它们还是“韬光养晦”,宁愿
躲在暗处。
  偏偏螳螂也天生怕强光,特别爱“倒挂”在树叶下面,于是,蛾子才一转身,还没看清
楚,就被螳螂抓个正着。
  此外,我想螳螂吃惯了蛾子,恐怕就不再对别的虫感兴趣。你想嘛!马蜂多硬,还有
刺、会攻击,哪像蛾子,又肥、又胖、又没武力、又多汁。我相信,连蛾子的翅膀,都是相
当可口的。如我女儿形容的,那是“洋芋片”。派蒂总是先把身子吃光,再一口、一口把翅
膀吞下去。翅膀软,她不用伸“手”拿着,就好像人,把一棵青菜放在嘴里,只靠嘴唇的力
量,就一口一口吃下去。
  还有一点,我相信螳螂的捕捉技巧,就像婴儿用手,也是要锻炼的。蛾子的翅膀宽、目
标大、速度慢,当然比马蜂容易抓。于是由蛾子抓起,抓完蛾子抓蝴蝶;抓完蝴蝶抓苍蝇;
抓完苍蝇抓蜂;抓完蜜蜂抓马蜂。每个抓马蜂如“探囊取物”的高手,必定都走这条路上
来。
  我的“杀手训练”也是这样拟的。先放蛾子,过两天,放蝴蝶;又过几天,放苍蝇;再
过几天,放蜜蜂、马蜂、黄夹克和大黑蜂。
  她不吃,我就饿她。只在瓶口的纱布上喷些水,让她爬到上面,仰着头,一滴一滴吸。
从她脱皮和生病的经验,我知道她很能挨饿。所以即使她饿了三天,而窗外正有蛾子停着,
我也不去抓。
  英雄和杀手都要用逼的。使他山穷水尽、一贫如洗,置诸死地而后生,甚至不准放风不
准晒太阳、不准看窗外的风景,去除他的一切“色欲”。《色蒲团》说得好:“若夫适体之
清风、娱情之皓月、悦耳之令鸟、可口之薇蕨,一切可爱、可恋,可令人低徊不能去者,皆
是色欲。”我现在就是给她清苦的“忍者训练”,让她练习视力,从看蝴蝶的大目标,到看
马蜂的小目标。从挂在纱布上轻轻松松捕食,到看马蜂的“龙形虎步”,一步步走上垂直的
玻璃。从正面出手,到令人防不胜防的“放冷枪”。
  白天会杀,夜晚也要狠毒,我有时故意先存一只马蜂,半夜把她的瓶子移到书桌上,点
亮五盏“卤素灯”,然后把马蜂放下去。
  一个杀手如果到了晚上就只懂温存,在温存时不提高警觉,随时拿出藏在枕头下的武
器,便不可能成为第一流的杀手。
  杀手甚至不必用正规的武器。他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指头、他能抓到的一个汤匙、
一枝铅笔、一根绳子、一条玻璃丝袜,都能杀。
  我渐渐看到一个杀手的形成——
  派蒂的眼力更活、脚步更稳、耐性更强,不等目标接近,绝不出手。只要出手,即使只
用她钳子的最末梢碰到,都能把目标抓过来,狠狠补上一钳。
  她也在抓一只大黑蜂的时候,因为抓的角度不对,让大黑蜂有机可乘,而被刺了一下。
她的手肘流出绿色的“血液”,她没理睬,只斜眼看看,手上抓得更紧、嘴下咬得更凶。直
到把大黑蜂吃光,才回过头、舔她的伤。
  绿色的血,流过她的嘴角。她舔自己的血,竟有些像在品尝“敌人”的血。自己的血也
是温暖的、好吃的、咸咸的带有一点海的味道。
  然后,她翻过手,舔她的武器,这只钳子在手术之后,已经由昔日的苍白转变为褐黄。
上面的刺更长、更硬也更尖了。
  她一根刺、一根刺地舔,品尝上面残留的敌人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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