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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一代名妓柳如是-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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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首借驱逐流妓,净化风范之名,要驱逐河东君的消息,很快就有人告诉了子龙。子龙很快就告诉了待问和徵舆。    
    河东君是在当天晚上知道这个消息的。子龙的书童送信来时,他们已抽上了跳板,船也早就停泊在湖中那个长有几株柳树的小岛边。听到喊声,河东君就辨出是子龙的书童。黑灯瞎火派人来送信,这样的事还没有过,大家都吃了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河东君立刻叫船伯把船撑过去。    
    书童没有说什么,只把短札亲手交在河东君手里就往回走了。    
    河东君攥着短笺,坐在灯下,迟迟不敢拆开。阿娟倚在舱门口,船伯躲在门外的黑影里,谁也不出声。不用说,他们都关心着短笺的内容。    
    河东君强制放慢心跳的速度,拆开短笺。“天哪!”她无声地呼喊了一声。驱逐!赶出松江!这难道是真的?陈兄对我恩重如山,情胜手足,他不会出此戏言!我到哪里去?举目无亲,湖水浩瀚,四野茫茫,哪里会收留我?大明天下,何其广大,怎么就容不得我一个弱女?难道我是洪水猛兽,威胁了府衙的根基?难道一个女子真能毁坏偌大个郡会的风气?她不忍告诉阿娟他们,以免他们担惊受怕。她压下心头的悲愤,把短笺放在一边,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是有首诗让我抄下。”    
    阿娟噘起嘴,嗔怪道:“嗨!吓我一跳!”    
    “这么点小事,也值得半夜叫船!”阿贵梗着脖子。    
    只有船伯无语无声。    
    河东君插好门,又拿起了那短笺,重看一遍。不是梦幻,千真万确!她东飘西荡,无家可归,理当被指控为流妓!流妓!何时才能从这该死的身份上抹掉“妓”字呢?要不了几天,松江府的差人一来,她就得走了!    
    一想到就要离开松江,再去流浪,她的心也痉挛起来。陈、李先生兄长般的关怀和帮助,辕文的爱,他们不仅平等待她,还视她为知己,尊之为国士,这里的一切,已融进了她的血液,和她的生命结成了一体。要分开他们,那将有如剖心割肉。“我不走!”她又无声地叫喊着,“我不走!”她的视线无意间碰到了挂在墙上的古琴,心儿猛地颤抖了。那琴上的弦,在澄湖被她自己扯断过。那次虚惊一场后,也就决心再不抚弄它了。认识辕文后,他为她买来了新弦,又一根根为它系上。他爱听她弹奏。每次他来船上,她都要为他弹奏,他们每得了新词,她也用它练习。睹物思人,她黯然神伤了!


第二部分 河东君痴情断琴弦第19节 河东君痴情断琴弦(2)

    不走能行吗?她突然打了个寒噤。这位松江府台不就是被她作弄过的钱横吗?他若知道她柳如是就是那个叫他哭笑不得的盛泽杨爱,他要报复她还不犹如探囊取物样便当?那时恐怕不只当流妓驱逐!    
    流妓!流妓!她痛苦地反复呼叫着,突然从中得到了启迪。这不是说,驱逐的理由,就是因为她到处流浪吗?倘若她与辕文立即结婚,她就成了郡邑缙绅的内眷。有了家,也就可以改变身份了!眼前倏然一亮。前天诗会上,她本打算向他暗示,让他把这事定下来,他也好一心读书。可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现在,这不是个好机会吗?要么结婚,要么被逐,二者必择其一。辕文若有男子汉的气概,就会冲破一切阻力,同她结合。她相信他在关键时刻会挺身而出的。她转忧为喜了!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因祸得福吧!她怀着深切的希望,等待着同他相见。    
    河东君起床后,未及梳洗,即手书一札,令阿贵送给宋公子,请他“务必今日来见”。    
    昨夜,她一夜未眠,反反复复在思考着辕文这个人,他是否有勇气冲破世俗和家庭的阻拦来明媒正娶她。一件往事令她惶然起来。    
    那日,子龙、待问和他又聚在船上饮酒。她给他们弹了一支曲子。子龙提议要欣赏她的舞姿,她推说无人伴乐,子龙欣然抚琴。她舞了《春江花月夜》。他们玩得正快乐时,大伯进来悄声对她说:“那位钱公子又送来三十金,想见你一面。”    
    她早就知道有个憨头憨脑的钱姓纨,常常投金于大伯,欲求一见,屡次受到她的拒绝,每次她都让船伯把钱退还人家,可这人就是不肯收回。船伯虽说也不愿她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但他对这位钱公子却感到有点负疚,凭饱经风霜的阅历,他觉得这钱公子人不坏。河东君皱起了眉头,说:“大伯,我讲过多次了,不见那种俗人,把银子退给他。”    
    老人嗫嚅着:“他执意不肯收回。”    
    徵舆笑了起来,规劝河东君说:“何必如此认真,稍许应付,既可得金为我等游乐,也无损于我等。何不请他进来一道饮酒?”    
    徵舆的话刺伤了河东君的心,一种恼怒和委屈油然而生,她拿来一把剪刀,咔的一声剪下一小绺秀发,交给大伯说:“给钱公子抵金,对他说后会有期!”说着亲手为子龙、待问斟满酒,又起身到橱内取出一壶酒,自斟自饮,不理睬徵舆。    
    徵舆已意识到她生了气,有些尴尬,便盯视着,自我解嘲地笑着说:“好酒待客,也让我分享分享!”他从河东君手里夺过酒壶,半疯半癫地故作醉态,就着壶嘴,咕噜咕噜地大饮起来。河东君伸手来夺,他越发以醉装醉,越喝越得味。河东君不得已大喝一声:“放下!此酒内有砒霜,不能多吃!”    
    “啊!有砒霜?!”徵舆脸色倏然煞白,两手一松,陶制酒壶从他手里滚落在船板上,跌成了几块。他的身子也随之往下一滑,歪斜到地上涕泗滂沱,喃喃地呜咽着:“徵舆命该尽矣,姆妈,儿再也见不着你也……”    
    河东君镇静地拿来数只鲜蛋,将蛋清打在碗里,用筷子搅拌着,说:“别慌,这可解毒!”麻利地把搅好的蛋清端到他面前说,“喝下去!”    
    子龙、待问早就蹲到他身边,帮助河东君扶起徵舆。他们都知道河东君为了保持苗条和俏丽身材,严冬不愿穿棉衣,常服微量砒霜御寒。她又喜欢饮酒,酒里置了一点砒霜,这是完全可能的。徵舆一次喝下了一壶,必然中毒。徵舆一听蛋清能够解毒,虽然看着那生蛋恶心,但还是张开大嘴,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正在收拾酒壶残片的阿娟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错了错了!这壶没有放药。”她放下瓦片,从橱内拿出一模一样的另一只壶来,向大家扬了扬,壶耳上系了根红丝线,“有砒霜的在这儿哪!”    
    一场虚惊!徵舆狼狈地从地板上坐了起来。“哈哈哈哈”,大家轰然笑了。    
    她倒不是有意要作弄他,当时她心里不悦,想喝一杯药酒定定神志,慌乱中拿错了酒壶,演出了这场活剧。可是,这折偶然演成的活剧,却叫她看到了风流倜傥的徵舆,有理想有抱负、有胆识的徵舆,原来他……    
    现在她的心情就像一个即将踏上通往幸福跳板的人那样,她还不知道那跳板架得是否稳实!能安全走过去,就是幸福!反之,就是无底深渊。    
    送走阿贵后,她也不想吃早点。立即梳妆。她不喜脂粉,今天却例外地敷了一层淡淡的铅华,一夜未眠,香残玉减,她不能让徵舆看到她的心理变化和内心的不安。她穿上那件象牙色的夹袍,她最喜欢这种色彩;她准备了他喜食的茶点,用精巧的食盒装好,放在茶几上。又从壁上取下古琴,工工整整地置在琴几上;从床头取出那把防身用的短刀,放在琴旁。她在一种就要得到幸福的惶惑,又怕失去幸福的忐忑中等待着他。    
    徵舆像往常一样,风度翩翩地走进了她的房间。见她着意修饰了容貌,眼睛顿时放出了光彩,脱口而出:“美哉!佳人!”    
    河东君朝他妩媚一笑,说:“这是真话?”    
    徵舆点点头,笑了:“当然。真美呀,河东君!别总不相信我的话呀!”    
    两扇半圆形的眼帘轻轻覆盖着河东君那传神的双目,她微微地阖上眼睛,显得更为娇媚。    
    徵舆情不自禁地从她背后伸过手臂,把她轻轻地揽进怀里。“如是,我的可人,你太让我爱了!”    
    河东君微微仰起头,抬眼就碰到了他俯视她的眼睛,就像两朵燃烧的黑云,火焰直扑向她的面颊。河东君那痛苦的云翳也被那两朵火焰驱散了,留下的都是灼人的爱。她柔声地问:“你愿为我们的爱做点什么呢?”    
    徵舆更紧地抱住她:“我连冰冷的湖水都喝过了呀!”    
    是的,他听说她病了,曾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寒冷刺骨的湖水。河东君不是也以真情来报答他了吗?她轻轻地拨开他的手臂,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拿过书桌上子龙的短笺,递给他说:“你看这个!”    
    徵舆接过只掠了一眼,就把它放到身边的凳子上,又去拉河东君的手,说:“我已知道了!”    
    有如晴空霹雳,河东君本能地往后退着,他知道知府要驱逐她,他还那样若无其事,仍像往日那样欣赏她的容貌,像以往那样向她倾诉爱情,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不无惊讶地望着他:“你知道了?你说这该怎么办?”    
    “姑避其锋,先躲一躲为妙。”徵舆轻描淡写地回答说,“等风头过去,我们还会相见的!”    
    看他说得多轻巧!河东君两眼发花,两腿酸软,跌坐在矮几上。她的心仿佛在突然间被撕成了碎片!这话若出自子龙、待问友人之口,那是无可厚非的,可是,它却出自她爱人之口,不免就浸润了残酷的色彩了!叫她怎么能接受得了呢?幸福,美好的憧憬、信念,往日的情语和爱抚,一齐随着心的破碎也化作了粉末!原来他们的爱情就是那雾里的月亮,看看一个多么大的亮影啊!天哪!他的挚爱,原来是不愿有点责任的爱!她是满怀希望,以为他一定会在这次事变中把她接回家中,结束她的漂泊生涯,让她不受欺凌,尝尝安稳家庭生活的温暖!哪怕身居妾位,只要有他的爱,有他的理解,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她什么都能忍受。可是,在这关键时刻,他却只字不提及此事。他只会说他爱,却没有勇气冲破世俗对她身份的偏见;说他爱她,却不敢说服家庭把她娶回家中!这就是他的全部爱!这就是他为爱所做的全部牺牲。    
    河东君肝肠寸断,悲愤中生。这时,她反而不恼恨知府大人要驱逐她之事了,而只恨自己有眼无珠,识错了人!俗子!懦夫软骨头!自私鬼!想爱不敢爱,竟不能庇护一个弱女子,算得了什么男子汉!    
    爱之深,望之切,望断而生恨。她能说什么呢!她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琴几前,握住短刀,高高举起,砍向古琴。    
    琴弦“嘣咚”一声响,断了。    
    河东君扔下刀,拂袖走了出去。


第二部分 河东君痴情断琴弦第20节 人生长恨水长东(1)

    误入桃园误醉酒,    
    错将鱼目作琼玖。    
    纵然借得三泖水,    
    也难洗我今世羞。    
    子龙自得知知府大人要驱逐河东君的消息,就被一种忐忑不安的情绪裹挟着,是为就要失去一位高雅的游侣而懊丧呢,还是为河东君未来命运担忧?抑或还是别的?他也说不清。他既希望徵舆能在这关键时刻,作出保护河东君的决断,也愿意自己能为河东君留下来出些力。他放下一切事,去同她商讨怎样对付这个驱逐令,在河东君的书桌上他读到了这首诗。    
    船伯愁容满面地告诉他:“这孩子不知中了什么邪!早上喜滋滋地请来了宋公子,却又气愤愤地砍断了琴弦。饭也不吃,就一个人出去了,我让阿娟和阿贵去寻,到这个辰光还没回来。”船伯沉重地叹了口气,“陈相公,请你劝劝她吧!她就听你和李相公的。”    
    早在河东君匆匆去城里寻找徵舆的时候,子龙就有预感,他们的姻缘,很可能要成为水里月,镜中花,将以悲剧结束。那时他怕她受不了,示意存我转了个弯,他又亲自去找徵舆谈了,劝他把男子汉的勇气拿出来,徵舆这才敢违背母命偷偷来见了她。他为河东君抱不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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