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毒之贪-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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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年后,当我被烧焦的尸体仆倒在青石桥上的时候,我相信我的脊背之上,也必然只有,一个字。
直到那一刻我始终都不知道,我这一生贪的,究竟是什么。
她喜欢在月明的夜晚斜倚榻床,持长长的翡翠嘴子红木杆烟袋,三指轻轻托定,抬手。尾指尖翘如兰。狠吸一口,那沉溺深长凄迷若无梦的沉重睡眠。窗间光影破碎。她回眸望月。烟雾轻吐。姿态是无限娇媚的淡定风尘。老绿凄红,温暖地糜烂至于溶化。然她的眉目,这样年轻透明。肌肤若未被践踏的雪野,仿佛不曾掩盖过任何泥尘与腐尸的痕迹。
阿紫生着一双圆转清莹的大眼。天真无邪,有时略带惊惶地骨碌一转。尖下颏上,丰润的红唇如花之柔。除了我,没人知道那里面,封存着一千个谎言。
阿紫说,徐星帜,你要我怎么样。我本来不是人,你想要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阿紫说,徐星帜,我是什么东西,你最清楚。你是什么东西,我也清楚。你不过比我多了一张人皮罢了。难道不是?
我仿佛又看见她似笑非笑,嘲弄的眼睛。
阿紫的眼睛里,经常有这样的一种轻蔑的神气。轻蔑,而诡谲。诡谲,而天真。天真得令人遗忘了其它。
唇齿间随时含着一千个谎言的阿紫有一张世间最清澈的面孔。
阿紫离开后的六十八年之间,我一直会看到它。那便是她留给我的报复。
后来的我是一名游走于江南江北的年老道士。星冠道帔,黄幡的阴影掩一张不动声色的老脸。若着意细看,便发现这张脸尘土满面,肌肤却淡红光润,充盈一如少年。只是半被白须埋。我带着这张奇特的脸走东走西。没人得知在桃符木剑之间,一些散发着腥气的勾当是怎样在阴翳角落蠕蠕地进行,藉此支持我这朱颜白发的残生。若那可以称之为残生的话。
或者我的生命,作为承载罪恶的渊薮,已然太过漫长。
阿紫说,你不过比我多了一张人皮罢了。我始终未曾逃离过她嘲弄的眼睛。即或她最终,在我手中碎为齑粉。
而阿紫她知不知道,她已经报复了我。以无法觉察、无法逃脱的形式。我想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应并未想到过,那会是一种报复。阿紫不会为报复一个人而活,也不会为报复一个人而死。阿紫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只是为了她自己。不论是活着,亦或死去。
只为她自己。
在她死后的这许多年里,我终于可以渐渐地明白她。她本是属于这样自由、自私而享乐的族类。她生而如此。注定如此。并且只能如此。
百年前,阿紫是我所捕获到的最美丽的一只狐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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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2':朱砂字。
瓷瓶口符箓密贴,一旁飘过香头白烟,游龙般细绕。那烟缠绵,若怨鬼夜哭,唇齿切切将声音嚼得绵长坚韧。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只这一句,千年百载,反反复复。月色如水,洗不去磷火的惨毒。
瓶中那魂魄,想亦有相同不甘。嘤嘤的哭泣声,入耳钻心,却有说不尽的娇媚。那又如何,不过是个二百年修为的狐精罢了。才得了人身,小小野魅,便不知天高地厚起来。撞在我手里,还不是一张薄纸,就镇得她出头不得?
我将瓷瓶收入袖中,不动声色,轻轻走下道坛。那书生的父母叔伯在旁惊异地瞪大双目,此时方才回过神来似的,一拥而上连连称谢,又不敢太过靠近。眼睛都三分畏惧地瞄着我的衣袖。
我道,妖魅已除,令郎日后是无恙的了。说罢携了法器大步离去。真是有道真人啊,邪不胜正,果然这道长一来就把妖收了去了。这下好了,我们家算是平安了,儿子有救了!真是灭邪救难的活神仙啊!
耳听得众人兀自在我背后称颂不休,我并未回头一看。于我而言,既然设这场坛,想要的已经得到,便无须再回头看人家说些什么。何况我知道,他们所感恩的那位救难的活神仙,并不是我。
我从来就不是他们所说的那个人。
袖中嘤嘤的哭泣声,随步伐颠簸飘散。
大道日落。又是黄昏了。我走进古道旁这家蔽陋野店,布履下踏起的尘土,在渐淡的光线中如游魂消失。
道长,您老用点什么?我们地方偏僻,只有些干菜干笋,做碗素面您老先点点饥?
有没有空房?我想先歇一歇。
有!有!这两天小店生意清得很,算您老才四位客人,空房有的是!我带您去,包管清净。道长您这边请。
这样小的道边野栈,掌柜的也就身兼店伴了。这留着点小胡子的胖男子殷勤地引我至一处收拾得尚算干净的客房。送上一壶酽茶,片刻后又端来素面。我吩咐他不要再来打扰,又问水井在哪里。
洗脸水我自己去打就行了,不劳动你了。我上了年纪,唉,脾气就孤僻了,不愿意跟人多打交道。
是!是!道长,水井就在后院,您老自便。我决不扰您老。掌柜的掩上房门之前又笑道,到底是您修行的人,这样高寿了,又在道上奔波的,精神还是这么健旺。气色真好!
我解下腰间的布囊放在桌上。是埃我已经这么老了,还在道上奔波。东南西北,没有尽头的漂泊。一百年前我就已经是这个样子。我已经这么老了。鹤发童颜。气色真好。那掌柜的不会知道,那只不过,是把鹤顶上的朱红移到了脸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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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3':支持
…回头已是百年身
回复'4':我打开布囊。瓷瓶,大大小小,沐浴在逐渐隐褪的黄昏里。向西的窗,留不住最后的日色。人说泼天富贵,难买那逝水的年华。生老病死,无人可逆天而行。我留得这红润无皱纹的孩儿面,也须藏匿于凌乱白发之中,那终究,是见不得天光的。那是夜空里该落却不落的一轮反常的红日头。向西的窗,曝露我的秘密。漂泊人的太阳,总是在尘土中落荆人言落日是天涯。而家,就是望极天涯,也看不见的一种东西。这么多年,我的家早已被自己背在背上。我这浪迹天涯的野道士,老得头发都白尽了。所拥有的,也不过是一个背在背上的看不见的家,还有这些瓷瓶。
我忽然记起很多年前我第一次看到阿紫的时候,她也是从这样的一个渐渐隐没于暮色中的瓷瓶里出现。
那时夕照正如镀金剥落,任何良辰美景,底色本是漆黑。那女子自揭去了符箓的瓶口显身。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她说。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被收入瓶中之前的奔突挣扎令她鬓发蓬乱,一抹血痕淡淡地于面颊斜掠。黯淡的房间里我看到她玓难壑橹灰还觯瘫闳ィǘ干S行┤朔路鹗票匾嬖谟诤诎抵小V挥性诎狄估铮拍芄恍卸匀纾嫘乃缤阒谒D歉鲆雇硇悦笤谖沂掷锏陌⒆下彝反址成洗呕频难郏右桓鲂⌒〉拇善恐斜皇头懦隼矗孤读怂肷憷吹腻摹�
我并没有忘记她其实并不是人。巧笑嫣然不过是皮囊幻相。她只是一只畜生。长着尖利爪子长尾巴的野狐,游荡墟墓,或许食过尸体。
但阿紫说,我看见你就知道你不会杀我。道士,你跟我,我们,是一路货色。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地望着我。
我敌不过你。可是你需要我。别以为我会相信你是真的要救那孩子。你这种人注定要跟我混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天衣无缝。
一只狐狸精可以令一个男人快乐到何种地步。阿紫知道她的生死操之于我,施展手段不遗余力。若非如此,她又怎么能够吸尽了那许多人的精血。虽然玉体檀口,相偎相摩,那颠狂极乐亦不过是皮囊的幻相。她只是一只畜生。
但是人为什么一定要看到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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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5':第二天清晨离开客栈的时候我骑了一头驴子,手里牵了另外四头。等到了前面的市集,我可以将它们卖掉。
驴子垂着头无精打采地在尘土中行走。这些畜生仿佛已经认命。也许做个畜生也没什么不好。就算不好也没有法子。
客栈已经空了。老板夫妇与那三个住店的客人不知去向。不会有人知道。
驴子走得很慢,可是很健壮。会很快被卖出去。这就够了。你说人为什么一定要看到真相呢。
自那日起阿紫成为我的女人。她本不是人但我不知道还可更用何种词语定明她在我生活中的身份。
我无法忘记次日清晨百骸皆融地在阿紫的臂弯中醒来。雪白的窗纸日光刺目。蓝底白花粗布枕头上阿紫的脸孔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你醒了。她说。乌黑的眼睛里漾出轻轻嘲弄的光彩。
她的长发铺散在枕上。柔软而冷滑的黑丝茵陈,轻托起我脊背的肌肤。一只优柔的手臂压住青缣被面,线条往上一路延伸至突兀锁骨。那路的尽头,红唇绽放。但我没有忘记她是什么。共枕的这张娇好面庞,随时可以化为毛茸茸尖嘴獠牙的兽态。
你若想活命。
不必说了。我知道我已落在你手,听你吩咐就是。阿紫用一只手指自我额头一路轻轻抚下,沿鼻梁凹凸起伏的轮廓直至下颌。她的眼睛里光彩明亮。
道士,难道我不知道你这张脸是怎么来的?她拈起我鬓边的一缕白发,呼地一吹,咯咯地笑了。你我半斤八两,大家不过是大鱼吃小鱼。你觉得我的手段怎么样?
你不过是个二百年的小狐狸。
我知道。你的修为自然比我高的多,否则我又怎会落到你手里?但是……你觉得我的手段怎么样?阿紫扬起尖削的下巴,那样子却有一种天真的神气。道士,当然你也是个男人。
我披上道袍匆促下床,从包裹中寻出一丸如黑豆般大小的小葫芦。
天亮了。你如果不想……
我知道。阿紫再次打断我的话。她虚眯着眼睛看了看窗上渐烈的日光。
她的身躯化作一道火光投入葫芦。
那便是开始。是我与阿紫三十年纠缠的开始。或者,这纠缠在她离开之后的六十八年之间亦从未曾停息。我早该知道,一个人的命中,总是会有些什么,是无法规避与摆脱。阿紫,就是我的注定。
这幻相玲珑的女子。
阿紫栖身于葫芦之中,成为我所控制的狐魅之一。那些白昼悬于我腰间衣内的豆大葫芦,每一只里面禁闭着一个山林的精魅。月华吞吐,夜露翕张。充满邪恶然却并不强大的力量,可以用法术加以禁制与差遣。若凑近葫芦,会闻到阴凉的磷火与青苔的气味,以及成分复杂的淡淡腥臊。杏黄道袍底下,我让它们躁动地睡眠在我的体温中。而每至黄昏日色将沉,我就会择一隐秘地,打开葫芦上的塞子,看着这些迫不及待的山灵散作桃色的青色的梅色的道道细烟,自葫芦口嗤嗤逸出。我知道它们亦早已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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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6':那些精魅。即或化质成烟,我会据不同的味道将它们逐一辨认。有朽木的温暖,有水石的湿翳,有古墓中多年渗土而入的香火熏染与尸首口中含珠混合的辛辣而软腐的奇异味道。在夕阳血红的奄奄睡眼中,无边无际地弥散。
咄,日落月上,速去速归!
立起镇妖坛,燃过定魂香。早以自身鲜血并合灵符灰与这些精魅点染过,拘住了,不怕逃去不归。妖雾在空中磔磔的,略一盘旋,踪迹瞬息而灭。
我于是盘膝坐下调息养神。我知道此刻,那些颜色轻淡的若干道烟雾,已然悄无痕迹地混入市声渐沉灯初上的街衢。这太平人群,一无所知。而今夜的月下花前,青楼上,短垣外,柴扉侧,甚至寺庙宝殿庄严佛地……衣袂翩翩,将有美来兮。那女子雾鬓风鬟,倏忽而至。月色下手攀花枝逾墙而来,嫣然启齿。这样神秘的丽人,将没有男人可以抗拒。那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于是香裀亦或草藉,那肌肤缓带,口脂浓偎,度一个只恨更筹短的美甘甘倒凤颠鸾夜……我可想象那情况。
她们是一些飘忽渺茫的风筝。高天上艳色一闪,去住都不由人。道声缘尽了罢,那男子怅然远望,再没了踪影。却不道这才是死里逃生大慈悲。不然便是精血都尽,性命无存。百年身,只抵得几夜欢娱。
我是那放风筝的人。我从来不做没有代价的事情。只可惜那些男子不会知道,线拉得再长,终究是要往回倒。我所给予他们的欢娱,终究要收回。游戏结束了。
我每夜做着这个放风筝的游戏。那时我几乎从未特别的留意过阿紫。她不是唯一。她只是一道带着些许麝香气味与属于她那一类动物的骚味的灰紫色的轻烟。
虽然她有一个最美的幻象皮囊。
我知道她是属于这个不劳而获的种族。天性如此。她不若虎的威猛,不若狼的凶残,所以更加狡谲、飘忽和幻变。这世间若此漠然。谁生,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