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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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等到孩子出生后才写信给他,因为我想告诉他我们有了一个真正的孩子,而不只是告诉他我怀孕了。埃琳娜一个月大时,我叫我的姐夫帮我找到巴塞洛缪所在的牛津大学的地址,我自己在信封上写下那些古怪的字。我姐夫用德语帮我写了信封,我自己签了名。我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辈子都爱着他。
“接着我又等,这次等了很久很久。埃琳娜已经开始学走路了,巴塞洛缪寄来一封信。信不是从英国来的,而是从美国来的,写的是德语。我姐夫用很温和的语气给我翻译了这封信,可我看得出来,他很诚实,没有改动信的内容。巴塞洛缪在信里说他收到我寄到他原先在牛津的家的信。他礼貌地告诉我,他从未听说过我也没见过我,他从没到过罗马尼亚,所以我说的那个孩子不可能是他的。听到这样一个伤心的故事,他感到难过,他祝愿我生活得更好。信不长,语气和蔼,没有刺耳的话,但没有任何地方表明他认得我。
“我在亲戚的帮助下把埃琳娜养大,她成了个又漂亮又聪明的姑娘。我知道这是因为她有着巴塞洛缪的血液。我把她父亲的情况告诉她——我从未对她说过假话。也许我告诉她的不够,但她还太小,不知道爱情会让人们变得盲目,变成傻瓜。她上了大学,我很为她骄傲。她告诉我,她听说她父亲在美国是个大学者。我希望有一天她能见到他,可我不知道他就在你去的那个学校。”海伦的母亲几乎是责备地转向她女儿,补了这一句。就这样,她的故事突然打住了。
开始,我们三人沉默地坐在桌旁。
过了一会儿,海伦转向我,无奈地对着那札摆在我们面前的信打了个手势。
我明白了,我一直在想着同样的事情,“她为什么不把其中一些信寄给罗西,来证明他在罗马尼亚和她在一起待过呢?”
“我想过那样做,但他的信让我明白,他的心已经完全变了。我知道,寄信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只会给我带来更多的痛苦,而且我还会丢掉一些我所能保存的他的东西。”
海伦想要挑战,虽然她母亲不是这样,“为什么很久以前她不把这些信给我呢?”她的问题很尖锐。
她马上对母亲提出这个问题,老人摇摇头。
“她说,”海伦表情僵硬地向我转述,“她知道我恨我父亲,她在等某个爱他的人出现。”我可以加上一句,就像她现在还爱着他一样。
过了一会儿,海伦母亲用她一贯温和的口吻问我,她怎么能帮我找到罗西。
“告诉她,她已经帮了我了,我们一离开我就看这些信,看看它们能不能帮我们更进一步。”
“请问问她,她是否了解吸血鬼,是否可以帮帮我们?”
海伦把问题翻译后,她母亲别过脸去,划了个十字,“她说,你必须记住,吸血鬼会变形,可以变成很多样子出现在你面前。”
我想确切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海伦的母亲已经开始用一只颤抖的手给我们盛饭。
晚上,我们在大路边道别,让我吃惊的是,她抓住我的手,把一样又小又硬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我张开手指,看到一个银戒指,上面有个小小的徽章。我一下明白了,那是罗西的,她要通过我还给他。我看到老人的脸上有一滴泪。
书上说,人间没有一滴泪这样的东西,那只是古老的比喻。也许是没有,因为她的一滴泪伴着我的一滴泪。
第四十五章
我亲爱的朋友:
在这一刻,我在这世上无人可共言。我特别希望能有您的陪伴,我在火车上,正奔向布加勒斯特。我原无计划到这里来,可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把我带到了这里。直到几天前,我还待在伊斯坦布尔,进行一点秘密的研究,在那里我的发现使我被迫到这里来。
车慢下来了,也许可以买到早餐——先停笔吧,再续。
一九三年六月二十日
我的心激动不安,我很久才找到旅馆,用简单而惊人的话来说,我来寻找东西,以一个历史学家的身份追寻德拉库拉——那个真正的德拉库拉——弗拉德三世,一个生活在十五世纪的特兰西瓦尼亚和瓦拉几亚的暴君。
我花了大半周时间在伊斯坦布尔查看关于他的一份档案,就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份异乎寻常的地图。我忍不住要把那些地图临摹下来,到这里寻找更多关于德拉库里亚墓地的资料。
我总是认为,最好先核对明显的地方,因为明显的有时就是正确的。因此我下决心带着地图找到斯纳戈夫湖,亲自确认坟墓不在那里。我的地图就像古老的咒训一样引导着我,我要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那个暴君长眠在那里,一直在那里——我明天出发。
您忠实的朋友,
巴塞洛缪·罗西
一九三年六月二十日
下午于布加勒斯特
我亲爱的朋友:
我还没看见可以寄信的地方,我仍然满怀希望在这里继续下去。
只要我在大学里发现谁对弗拉德·特彼斯稍感兴趣,我就和他谈,每次我提起德拉库拉的名字,我有个感觉,他们都会在心里划个十字,哪怕不是公开这样做。
昨天我在学校里发现了一个年轻的考古学教授,他人很好,告诉我他有一个名叫杰奥尔杰斯库的同事专门研究斯纳戈夫的历史,这个夏天正在那里进行挖掘。
听到这个消息,我当然大喜过望。
斯纳戈夫湖
六月二十二日
我亲爱的朋友:
我忍不住要继续我们之间这种虚幻的通信,今天实在不同寻常,我一定要跟谁说说。
我对斯纳戈夫的第一个了解来自司机激动的不停的挥手。我不太清楚自己会看到什么。我想自己太沉迷于一个历史学家的好奇心,总是期望有特别的事情发生。这是我第一次走在德拉库拉走过的地方。如果我是那个一直在求上帝保佑的人,那我当时很可能也那么做了。
在教堂后面一片巨大的废墟中,我们的确发现了一个拿铁锹的人。他人到中年,面相亲切,长着卷曲的黑发,白衬衫没有扎到裤子里,袖子挽到了肘关节。两个男孩在他旁边帮忙,在土里仔细地翻找,他也不时放下铁锹翻找。他们只在一小块地方干着,似乎在那里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穿白衬衫的男人走上前来,用一双十分锐利的黑眼睛打量我们,船工在司机的帮助下好像是给我们作了介绍。那位考古学家握了握我的手。
“巴塞洛缪·罗西,”他嗓音浑厚。“我叫维里奥·杰奥尔杰斯库。您好,我能帮您什么吗?”
“您会说英语呀?”我愚笨地问道。
“一点点儿,”杰奥尔杰斯库先生说。
“请原谅,”我急忙说。“我明白您对弗拉德三世特别感兴趣,我很想和您谈一谈,我是个历史学家,从牛津大学来。”
他点点头。“知道您有这个兴趣,我很高兴。您大老远来,就是为了看他的坟墓吗?”
“呃,我原来希望——”
“啊,您失(希)望,您失(希)望,”杰奥尔杰斯库先生并无恶意地拍拍我的肩膀,“不过我不得不降一降您的失(希)望,我的伙计。”
我的心跳了一下——难道这个人也认为弗拉德不葬在这里?不过我决定等待时机,先仔细听,再提问。
他古怪地看着我,又笑了起来。“来吧,我带您走一走。”他飞快地对助手说了几句话,显然是让他们停下来,因为他们丢下手中的活儿,砰然倒在一棵树下。他把自己的铁锹靠在一堵掘出一半的墙上,朝我示意。我呢,我让司机和船工知道我安然无恙,在船工的掌心上放上一块银币,他碰碰帽檐,消失了,司机靠在废墟上,拿出一小罐酒。
“很好。我们先在外围走一走。”杰奥尔杰斯库先生一只大手绕着自己挥了挥。“您了解这座岛的历史吗?十四世纪时这里有座教堂,修道院是稍后建起的,也在十四世纪。第一座教堂是木结构的,第二座是石头的,可在一四五三年,石头教堂直接沉入了湖底。一四六二年德拉库拉在瓦拉几亚第二次掌权,他有自己的想法。他喜欢这座修道院,我相信是因为岛屿容易防守——他总是在找可以抵御土耳其人的地方。这个地方不错,您说呢?”
我表示同意。维里奥·杰奥尔杰斯库也赞同地往周围看着。“所以,弗拉德把这座修道院变成了一座堡垒,围着它建起护墙、监狱和拷问室。还有一条逃生通道和一座桥通到岸上。他是个谨慎的家伙,弗拉德。当然,桥早已不在,我正在挖掘它的残迹。我们现在正在挖的是监狱。已经在里面看到几副骨架了。”他笑了起来。
“那么这就是弗拉德的教堂了?”我指着附近一座迷人的建筑,墙周围是飞升的炮楼和哗哗作响的黑色树林。
“不,”杰奥尔杰斯库说。“修道院在一四六二年被土耳其人烧毁了一部分,当时弗拉德的兄弟拉都在瓦拉几亚当政,他是土耳其人的傀儡。弗拉德刚葬到这里,一场可怕的风暴就把他的教堂吹进了湖里。”
弗拉德是葬在这里吗?我渴望问这个问题,但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农民肯定认为这是上帝对他所犯罪行的惩罚。教堂于一五一七年重建——花了三年时间,这就是结果。修道院的外墙复了原,只有三十年时间。”
我们漫步到教堂边沿,他拍着色泽柔美的瓦墙,就像是在拍一头心爱的马的臀部。我们站在那里,突然一个人绕过教堂的墙角,朝我们走来——白胡子,穿着黑袍,戴着圆桶形黑帽。他拄棍而行,衣袍用细绳捆住,挂着一串钥匙。脖子上晃来晃去的链子上挂着一个非常精致的老式十字架,这式样我在教堂的炮楼上见过。
这鬼魂一般的人吓了我一大跳。可我的新相识迎上前,朝修士微笑着,对着那只粗糙大手弯下身子,手上有一个闪亮的金戒指,杰奥尔杰斯库恭敬地吻着它。我在杰奥尔杰斯库的介绍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尽可能优雅地朝修士鞠了一躬。
“这就是修道院院长。他欢迎您。”我鞠躬表示感谢,老人慢慢走开了。
“他们一年四季都住在这里吗?”我问杰奥尔杰斯库。
“哦,是的。”我的向导点着头说。“现在我们进教堂吧。”我们转过来,走到前门,那是巨大的木雕门,从那里,我进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它和我们盎格鲁人的教堂截然不同。
在教堂中央,他往上指,我看到穹顶上有一张暗淡的脸在飘福“您熟悉我们的拜占庭式教堂吗?耶稣总是位于中央,向下俯视。这个大烛台”——从耶稣胸膛的中央垂下一顶巨大的冠帽,占据教堂的主要空间,但里面的蜡烛已经燃惊—“也是典型的特征。”
在阴暗中,我费力地辨清了这一切,不过,这种阴沉之美打动了我。我转向杰奥尔杰斯库。“弗拉德在这里拜神吗?我是指从前的那个教堂。”
“哦,当然,”考古学家咯咯地笑了起来。“他是个敬神的谋杀犯。他建了很多教堂和修道院,以确保许多人为他的灵魂得救而祈祷。看看这里——我想让您看的就是这个。”他在祭坛前蹲下来,翻开地毯。我看到,就在祭坛前面有一块方形长石,光滑,简朴,但肯定是块墓碑。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弗拉德的墓?”
“按照传说,是的。我和我的一些同事几年前在这里挖掘过,只发现一个空洞。”
我屏住呼吸。“他不在里面?”
“肯定不在。”杰奥尔杰斯库的牙齿闪闪发光,“文献上说他埋在这里,就在祭坛前面,说新教堂就建在老教堂的原址上,所以他的墓没有受到破坏。”
想到底下那个空洞,我更感到可怕,而不是失望。
“不过,我们还是决定在周围再看看,过来,在这里,我们找到第二块石板,和第一块一模一样。”
我瞪眼瞧着脚下。
“于是我们把这块也挖了起来。”杰奥尔杰斯库拍着石板解释道。
“那您发现了——?”
“哦,一副非常漂亮的骨架。”他显然是心满意足地报告说。“尸布是王室的紫色,绣着金边,棺里的尸骨保存得不错,身着紫锦缎,猩红袖子,衣着华丽。奇妙的是,一个袖子上绣了一个小戒指。戒指朴实,但我的一个同事相信它属于一个更大的圣物,而那个圣物就是龙之号令的象征。”
听到这里,我得承认,我的心脏停跳了一两下。
“象征?”
“是的,有长爪和环形尾巴。参与这一组织的人在身上某处一直带着这个印记,通常是斗篷上的一个胸针或扣子,我们的朋友弗拉德毫无疑问是其中一员,很可能是他成年时通过他父亲加入的。”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