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木已成舟 by 纯白阴影-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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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醇在冬天很容易结晶,医生说那是利尿的,病人需要通畅的排泄才能尽快化淤康复。甘露醇的晶体像棉絮一样沉积在瓶底,丁只要空闲下来就拿着瓶子摇啊摇,以加速它的溶解。就那样摇啊摇,摇啊摇,直到最后一片晶体消失,然后看着它吊在架子上,一滴一滴流入漓江的静脉。
护士常责怪漓江脚背上的针头滚针,可那脚背实在太瘦了,已经被扎得青紫斑驳。一瞬间丁真想拦住她,护住漓江,央求她别再扎这个孩子了。可是不行,漓江这么年轻,还要活,活下去。
随后,漓江出现了脑梗塞,血液流通受阻,血管也变得脆弱易破。
活到四十多岁,丁振中第一次见到人的骨髓,那是漓江的。医生说抽样观测,若是骨髓变得清澈透明了,才证明病人康复得良好,才不会留下脑部手术的后遗症。比如瘫痪、失忆、失语或者痴呆。
然而那骨髓始终带着淡淡的血色。护士们簇拥在床边,赤膊的漓江弓着身子,被点数着脊椎的第几块第几节,在缝隙里猛地刺进一根粗得像钉子一样的针头。针头很长,仿佛有三寸,完全刺进去,针头里有个小小的细针活塞,抽动着,气压挤着骨髓流向玻璃针管。每当这个时候,任凭怎么折腾都没反应的漓江都会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就像是遭受着酷刑。
丁振中不敢再看下去。人们散了,他给漓江盖好被子,恨不得大哭一场。这孩子这么好,上苍没道理让他就这么死去。他的一生还长,还该有着大把大把的幸福等着呢,怎么能够就此撒手人寰?
也许真是上苍垂怜,一个夜里,漓江奇迹般地醒来了。丁振中歪在他旁边的一张床边打盹。他费劲地想了半天,明白了种种前因后果,挣扎着站起来,挪到丁身旁,抚着他苍老憔悴的面庞,跪了下去。
漓江在医院休养了一段日子,出了院,第一件事情就是到戒毒所去看许颜。他的伤势虽然痊愈,疤痕仍在,怕她担心,买了假发套戴上。
当时许颜正在睡觉,看到漓江到来,很浅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很淡。
漓江知道她是在生他这么久不来探望她的气,也不好解释什么,问:“身体恢复了吗?”
许颜说:“啊。”
漓江又问:“睡得好吗?”
她答:“有时好。”
许颜的情绪很低沉,没有回答,沉默地坐下,还握着漓江的手。
漓江说:“怎么了,小孩?”
许颜抬头:“我想出去。在这儿不好受。”
“你才来两个月,按要求至少要三个月呢。”
“求你了,漓江,你带我出去吧,我已经戒了。我向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吸了。”
漓江为难:“我问了医生的,他说三个月都不够长,按国际医学界的理论规定,只有连续三年不再复吸的人,才算真正戒除了毒瘾。你才两个月,而且这里床位紧张,下次丁伯伯也不见得能帮上忙,万一不行再进来就没那么容易了。这次的钱还是丁伯伯自己掏的呢。所以你还是再忍耐一阵,好吗?”
许颜低下头说:“我讨厌这里的人,我不愿意住在这里。我都说了我不会再吸,你为什么不信我?”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漓江还在犹豫,许颜又道:“我求求你了,漓江,我受不了这里了,你带我出去吧。”
他搜遍了一大堆能够说服她的理由,还是没有用,只好说:“我去问问所长吧,听听他的意见。”
许颜迫不及待地催他快去。
漓江找到所长,寒暄了几句,所长说:“她吸毒原来仅限于吸食,还没发展到肌肉注射,且用量不大,目前已经基本完成了生理戒断的任务,也就是说,身体上已经没有毒瘾反应。但是吸毒者戒毒后的复吸率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这主要是因为心理毒瘾很难戒断的原因。她现在出院也可以,但要保证今后不复吸,必须有人天天看着她,监督她,教育她。”
漓江听完,心情很沉重。回到许颜的宿舍,她看到他,满怀希望地问:“可以出院了吗?”
漓江看着她,心软了,点了点头。
许颜几乎要跳起来:“现在吗?”
漓江说:“赶快收拾东西。”
许颜踮起脚,飞快地在漓江额头上亲了一下,转身爬到床上去清理东西了。
宿舍还有其他人,漓江不便上去,就坐在下铺等着。
一眨眼功夫,许颜就抱下了自己全部的行李。
出院的手续也不复杂,很快,所长和管教就送他们出了戒毒所的大门,并且特意叮嘱了许颜几句。
走出大门时,漓江看到丁振中的车子泊在门口。
丁看到他们,缓缓摇下车窗,招呼他们上来,说:“王所长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他没有用司机,自己开车。漓江听他说过,丁早年当过兵,在部队时就在汽车连里,当了局长,也习惯了自己驾车。
一路上许颜的心情格外晴朗,她大声和漓江谈笑,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
下车时,丁振中从后座拎出一个纸袋交给漓江。
纸袋有些沉,漓江提着,好奇地看了看。丁说:“来接你们之前搞了些戒毒资料,比如戒毒知识和国际戒毒治疗指南,你们要好好看看。”
许颜微笑着挽住漓江,客气地说谢谢。
丁拍拍她:“丫头瘦了好多。里面很苦吧?”
许颜大力点头。
丁嘱咐了半天,这才略微放心地走了。
许颜目送着车子扬尘开远,问漓江:“你和他很熟?”
漓江若有所思:“我和他一定有渊源。他会告诉我的。”沉吟了一会儿,含着眼泪道,“这一生,我只为两个人活着了。你和他。”
正文 13
琥珀将位于浦东这处即将到期的房子退掉,和漓江另外找了一处。新住处坐落在豫园一带,从复兴东路转进去就可以看到,路面洁净宽敞,两旁的梧桐油绿着叶子。弄堂很浅,一眼可以望到底,还种了些花花草草。空中尽是纵横交叉的电线和晒衣竿。那些竹制的晒衣竿从这家人的窗口伸出,搭在对面邻居的屋檐下。墙脚上依附着一片片潮湿的地衣和稀疏的小草。
新家在三楼,朝南的房间,有两扇很大的窗户,是两居室,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加上地段不错,价格因此有些昂贵,两人各住一间。
琥珀常常坐在地板上晒太阳,对门院子里的白玉兰盛开着,偶尔有几片叶子落到家里的阳台上。从阳台上看过去,一只金褐色的小猫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两个老人坐在自家门口一放一收的绕着毛线。有的人家就着微微的灯光洗菜,有时只看得到一双劳作的手,楼下的女孩弹得一手好钢琴,黄昏时她指间的旋律和白玉兰一同盛放,真美好。
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特别早,才八月底,风就很沁凉了,早晨起来,空气里有芬芳的润湿气息。琥珀和一家公司约好,下午三点过去面试。她出门时,跑到漓江房间里和他说了一声,他正坐在床上看电影。
等公交车时,琥珀在24小时的便利小超市买了个蛋黄肉粽当中饭吃,热气腾腾的。学生时代,她常常和室友去校外的小面馆吃饭,3块钱的牛肉拉面,撒上葱花香菜,辣椒放得铺天盖地,哗啦啦地吃。或者是炒年糕,香香的,糯糯的。
公交车上竟然放着张国荣的《当爱已成往事》,是电视台为他做的一档子怀念节目,无数个飞速掠过的画面上,哥哥的容颜美艳如昔。琥珀捧着下地铁时买的刨冰,边喝边看,轻轻地和,一车人都沉默着。
刚上大学那年,熄灯以后琥珀经常翻来覆去地听这首歌,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当年真是年轻,十几岁,夜里睡不着,披衣起床,不惊动任何人地走出寝室,坐到阳台上,脚晃荡在空中,听随身听的这首歌,抽烟。当时琥珀并没有经历爱情,一样为这首歌断肠。
也许是因为这个男人,张国荣。总是这么爱他。只要是他的歌,就是好的。再如那首《风再起时》。其时琥珀在校广播台担任播音,做一档子节目,会配上这首歌。她老记得哥哥曾在告别演唱会上唱过它。
画面一转,是一组电影镜头,张国荣对梁朝伟说,让我们重新开始。然后他们在厨房里跳舞,暗蓝色的探戈响起,大瀑布倾泻而下。
记得哥哥曾说过:“如果终身坐头等舱,住五星级酒店,保持这个生活水准,我算过了,要6500万港币。
可是身价过亿的他,照样选择了一种惨烈的方式谢世。
也许生命真的不是每个人的责任。
有时想想这些事情,就象张爱玲说的那样,会把自己吓一跳,竟然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大学毕业四年了,也就是说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距离第一次在节目中用到这首歌的时候。这八年来,经历了太多,毕业,工作,恋爱,失恋,辞职。故人旧事,都已不知下落,也无意再问。
人生的大决断,只用几年的时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全部走了一个过场,现在无非重温,缺乏新鲜感,日子平缓地过,不再有新的遭遇,那就是好。
琥珀所要的,是一份安稳罢了。这次她面试的韩国大宇公司的策划,薪酬福利都不错,她过了笔试、第一次面试两关,现在是最后一关,第二次面试,直接面对人事经理。
大宇面试的气氛很随和,应聘者和主考官闲坐聊天,问题倒是刁钻的,颇有些绵里藏针的感觉,涉及到各种电脑游戏中的细微末节的东西,这主要是考察应聘者对游戏的熟悉程度。这么一路问下来,随着问题的深入,琥珀渐渐感到有些吃力了。
人事经理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天龙八部》里马夫人的闺名是什么?”
“康敏。”琥珀从容作答。
面试官微笑着纠正她:“不完全正确,应该是温康敏。”
琥珀笑了笑。然后他们握手,道别,人事经理让她静候消息。琥珀心下明白,是没戏了。虽然从680余人中脱颖而出殊为难得,但面对只招聘一名员工的严峻局面,还是将功败垂成。可她仍不知道“温康敏”的出处在哪儿,决定回家翻书查证一番。
面试回来已经晚上七点了,琥珀提前一站下了车,那里有一间大的超市,可以买到漓江喜欢的青岛啤酒和白沙——他只喜欢这两个牌子的烟酒,还有琥珀自己喜欢的光明芦荟酸奶,捧在手里沁心的凉。
芒果布丁。巧克力泡芙。原味薯片。哗哗拉拉装满了一个大袋子。
在小区门口,琥珀又听到熟悉的曲调了。这是一个行乞的老人拉的二胡声。听别人说,老人冬天总是穿着看不出颜色的黑袄子,油腻腻的,看上去虽然厚,可还是瑟缩。现在则是酱黄色的衫子,四处都是洞。琥珀向来是行色匆匆,不曾留意他在拉什么,虽然每次那乐声隐约飘过来,很耳熟,但想不起。
今天她特地站在那里凝神良久,总算想起是《小河淌水》的悠然曲调,那歌词她只记得一句:月亮出来亮汪汪。
琥珀跟着隐约飘荡在空气中的二胡声轻唱,月亮出来亮汪汪。然后笑了,很开心。
家里一片漆黑,黑暗中传来细细的歌声。琥珀知道漓江在,这是他的习惯,喜欢不开灯听音乐。见她回来,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漓江拧开电灯,朝她笑了笑,站起身来,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袋子,走进厨房,一样一样放到冰箱里。
转身的时候漓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