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汉记(上)(典心)-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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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步领了命令,取水瓢洗净双手,连忙去取盘子。
舞衣转身离开花圃,往临水回廊走去,楚狂亦步亦趋,跟得紧紧的,不打算让她轻易开溜。
「送进寺里供佛?」他问道。
「是送进寺里,供的却不是佛。」舞衣回眸,对他一笑。
他挑起眉头,等着下文。
她继续解说。「‘怜丝寺’里不供佛,是供着嫘祖跟蚕儿。」
他仍是挑眉,没有开口。
「养蚕取丝,是趁蚕化蛹时,把蛹投入滚水,再抽丝。半寸丝绸一条命,成千上万的蚕儿以命,换取浣纱城百姓温饱。所以我娘在二十年前,就下令修筑一座‘怜丝寺’,只供嫘祖跟蚕儿。」舞衣倚在花墙下,解释着那座寺的由来,纤细的指在栏杆上游走,一双眼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空气里有桂花香、她衣裳上的熏香,以及她肌肤上透出的淡淡幽香。
楚狂低头望着她,黑眸里光芒闪烁。
「怎么了?」她眨着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得沈默。
「我在等。」
「等什么?」
「婚期。」他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喔。」小脑袋立刻垂下来,清澈的眼睛再也不敢看他,努力研究着坎肩上的云样刺绣。
她还以为,他会把那件事忘了呢!结果,兜了几个圈子下来,他仍是穷追不舍,逼着她说出个日期。
心中其实还有着些许疑虑,她还不想作决定。 毕竟,她的决定,关系着浣纱城千万百姓的未来——
热烫的呼吸袭来,黝黑的指拨开她颈边的发,她正想得出神,被吓了一跳,连忙想跳开。但双脚还没动弹半分,纤腰就已被牢牢圈祝
「呃,楚将军,这——」她羞红了脸,急着想挣脱。
他稍稍用劲,握得更紧,继续将她的发拨开。雪白的肌肤上,有着淡淡的红痕,看来有些刺眼。
「这是什么?」楚狂问道。
糟了!
她一缩颈子,想要躲开,他却扣住她的下颚,强迫她的脸儿转过来,注视她的眼睛,非要她回答不可。
「被刮伤的。」她的声音很小,细若蚊呜。
「被什么刮着?」
「呃,胡子——」她的声音更小了。
楚狂挑起浓眉。
「我弄的?」是先前吻她时,胡子不小心擦伤了她吗?
她羞窘地点头,这回总算顺利地垂下头,不用再面对他那双锐利的黑眸。
那日,楚狂吻她时,黝黑下颚的那一片胡渣既硬且刺,刮得她有些疼。那时他身子是洗乾净了,胡子却还没刮呢!
前几天刮伤较明显,舞衣都戴着绣花项圈,免得阿姨们瞧见,会持刀去找楚狂算帐。今日衣衫是立领,刮伤也淡了不少,她才没戴项圈,没想到他眼尖,还是发现了。
他有几分诧异,仔细察看那些刮伤,确定已痊愈大半了,才松开手,让黑发重新覆盖雪肤。
「会疼吗?」
「嗯。不,只有、只有一点点——」她回答道,粉颊烫红得像要着火。
「你好嫩。」他徐缓地说道,难以相信,她的肌肤竟然这么细致,宛若凝脂。
她的脸更红,而热热的呼吸吹来,愈靠愈近,她偷偷地抬起眼瞧他,却发现那张俊脸愈靠愈近。
近到,她能在那双黑眸里,看见自个儿的倒影——
呃,此情此景,有点似曾相识啊!
有了先前印象深刻的经验,她立刻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但是,就在这儿?他要在回廊上吻她?要是仆人们经过,瞧见这一幕,会不会暗暗笑她被楚狂带坏了?
他逐渐逼近,她闻见他身上的气味。乾爽好闻,纯粹男人的气息,打从他进入方府,她就不时闻见这味道。
「这次不会再弄伤你了。」楚狂的声音有些暗哑。
舞衣傻傻地点头,小脑袋还没晃几下,水嫩的红唇就被热烫的薄唇贴上。
嫩嫩的唇瓣,因为他的轻啃吸吮,觉得又酥又麻,令她全身发软,红唇在他啃吻的空隙,逸出娇甜惑人的轻吟。
腰间一紧,他抱得更紧,将她拉进怀中,宽阔的胸膛挤压着她柔嫩的酥胸,反覆摩擦,比吻更煽情。
她颤抖着,因为陌生的快感而慌乱,却又被他引领着,不得不去碰触、学习。当她以生嫩的技巧,尝试着回吻,软嫩的小舌,主动探进他口中,跟他交缠时,他发出一声低沈的咆哮。
楚狂举高她,让她坐在栏杆上,让两人的身体能更加密贴。这样的姿势,让他更能感受到她柔嫩的全部。
她晕眩着,被他强壮的身子所包围、被他的吻所挑逗!
看样子,拖延战术不管用了,楚狂根本不吃那一套,她再推三阻四,说不定他耐心用尽,就直接饿虎扑羊,把她给吞了!
她必须下决定。
愈快愈好!
第五章
这个男人,在书房里的脾气简直糟糕透了!
打从那叠简册送进来后,楚狂的脸就板着,又冷又硬,难看得吓人。
他坐在黑檀木椅上,手握简册,锐利的黑眸巡过每一行,浓眉始终没有松开,像是握在手上的,是他仇人的家谱。
舞衣站在一旁,为他递简册、翻书页,偶尔开口解说几句,为他的态度而困惑。
浣纱城富可敌国,简册里记载的财富,应该会让人看得心花怒放,他怎么反倒绷着脸?莫非是心里太乐,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吗?
她拿起另一叠简册,心里不断猜测着。
见她又递来一本,楚狂脸色一沈。
「还有?」
「是的。」她将简册递过去,发现他瞪着那册子的表情,已经从不耐,转为愠怒。
「还有多少?」
「这些属於织染署,是织绸作坊跟丝带作坊的,后头还有练染作坊、细线作坊,另外——」
「为什么这么多?」他不悦地质问。
怎么,他这是在嫌她的嫁妆太多了?!
舞衣眨了眨眼儿,没敢告诉楚狂,方府的商业版图不仅止於织染,其馀的事业林林总总加起来,还有百来样,等着他过目的简册,可是多得数不完。
门再度被推开,春步抱着一叠简册,搁在桌案上。
「拿出去。」楚狂冷声说道,高大的身躯往后一靠,看都不看一眼。
春步耸肩,还真的抱起简册就往外走,舞衣连忙叫住她。
「春步,搁下。」
「是他要我拿出去的。」春步嘟嚷着,不情愿地把简册抱回来。「这些简册,寻常人都还看不到呢,如今都抱来让他瞧了,他还净摆着臭脸!」她小声说着。
楚狂冷眼看着嘀咕不休的丫鬟,仍是坐在椅子上不动,对那叠简册提不起兴致。
他已经翻了大半夜,简册却还是源源不绝,不断往桌上送。
钱多是件好事,但是钱太多,却也是一件麻烦事。他生来就是个剽悍的男人,只懂得领着弟兄,剿盗匪、杀外敌,在战场上呼风唤雨,但遇上经商这件事,他可就一窍不通了。
要不是看在方舞衣整夜陪伴,以悦耳的嗓音,在他耳边解说,他早就扔下简册走人。
跟那笔庞大得让他感到头疼的财富相比,方舞衣在这桩婚约里的地位,逐渐变得重要。
起先,他是为了财富,才答应了这桩婚事,而如今——
她略微弯腰,用白嫩的小手为他翻页,身上的薄绸因这动作而扯紧,纤细的腰、胸前贲起的柔软曲线,都显露在他眼前。
楚狂黑眸中的光芒已转为深浓,审视着舞衣,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在房中,以及在临水回廊上的吻。
他清楚地记得,在薄绸衣衫下,是多么诱人的娇媚身子——
「这些是刺绣署的——」她尽责地解释。
楚狂抬起手,制止她的话语。
「我不看了。」他简单地宣布。
该死!当他的欲望,正为想要她而疼痛鼓动着时,他哪还有什么鬼心情去看简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所有理智,克制着立刻抱起她,回房彻夜欢爱的冲动。
舞衣咽下一声叹息。
「先休息一会儿,我们晚些再看。」她转过头,对着春步吩咐。「去端些茶跟小点来。」
「端菜来。」楚狂得寸进尺,蛮横地说道。
春步因为生气,胆子也大了,对着那张可怕的酷脸大嚷。
「上哪儿端菜?厨房里都盖锅收刀了。」哼,打从这些男人进城,她就麻烦不断,忍耐早已濒临极限,即将爆发。
舞衣举手,对春步摇摇头。
「我来做。」她打起所有耐心,对他微笑。「楚将军想吃些什么?」
「有什么就端什么上来,尽快上桌就好。」
「那就用豆苗炒些鸡片,做些鱼皮馄饨,来道酥炙野鸽。」俊脸仍是绷着,看似对这些菜提不起多大兴趣,舞衣又补上一句。「再端上一坛好酒来。」
果不其然,听见「酒」字,浓眉总算松开了。
她淡淡一笑,嘱咐春步再拿些简册来,最好能让楚狂再看上几本,之后才转身离开书房,往厨房走去。
夜深人静,厨子们早睡了,亏得她厨艺不差,夜里还能变出个一桌酒菜。看楚狂平日的食量,她早该知道,他要是夜不入睡,肯定要再吃上一顿。
她轻哼着小曲儿,炒好豆苗鸡片,转动铁叉,控制着烤野鸽的火候,一面分神包着鱼皮馄饨。
脚步声由远而近,来到厨房。
「小姐,那个人在叫你。」春步踏进厨房,连楚狂的名字都不肯唤。不知为什么,她嘴角噙着笑,先前怨怼的神情减了不少。
舞衣取下野鸽,用竹筷试着味道。「不是要他好好看简册吗?」
「他不肯看啊!」春步耸肩。
「把鱼皮馄饨下锅,熟了后一起端进书房。」
「是。」
舞衣行色匆匆,又走回书房,心里直纳闷。她不是为他下厨去了吗?他又找她做什么?嫌她做菜太慢吗?
推开书房的门扉,映入眼帘的,是楚狂的臭脸,以及满桌的简册。看来春步存心激怒他,尽是把简册堆在他面前,故意要碍他的眼。
「酒菜再一会儿就好了。」她走到桌案旁,隔着摇曳的烛火,跟他四目交接。
浓眉仍没有松开,注视着她在火光下娇美的模样,半晌后才抬起手,指向桌上的简册。
「那让别人去做就好,你不许离开。」他霸道地说道,发现缺少她的陪伴,这些简册看来更加面目可憎。
「要我为你解说?」
他摇头。「念给我听。」
「那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我要你念。」
舞衣耸肩,不再坚持,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其中一册。她的动作突然停顿,接着慢条斯理的,将视线滑过桌上的所有简册,清澈的眼儿,最后落在那张阴霾的俊脸上。
「这些帐册,你都翻过了?」她淡淡地问道,轻翻书页。
楚狂不情愿地点头,往后一靠,闭上双眸,不去看她。
「我要你念。」他重复着命令。
她拿起帐册,举到面前,红唇上噙着一丝笑。纤细的莲步走到另一张木椅旁,等到坐定了,她才打开书页,开始简述款纱城内种种事业。
「练染作坊六个,分青、绛、黄、白、皂、紫六色,有六十间屋子,工人两百四十人,一句可染布一千八百疋——」
舞衣的嘴上念着,眼儿却未曾落在书页上,反倒盯住闭目不语的楚狂。她在心中猜测,他是正在倾听,还是已经睡着了。
清脆悦耳的嗓音,伴随阵阵薰风,在夜里回荡。
黄昏时分,用完晚膳,花圃的僻静角落,多了个身影。
徐香抚着发上珠钗,正要回房休息,走到转角,却被站在那里的春步吓了一跳。
只见春步愁眉苦脸,眼里含着泪,头顶上端着铜盆,盆里装满了水。她的双手扶住铜盆,战战兢兢地捧着,怕稍微摇晃,里头的水就会溢出来。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徐香诧异地问。
春步低着头,咬着下唇,清丽的小脸上尽是委屈。
「被小姐罚了。」她小声回答。
徐香挑眉,更加诧异。这倒是稀奇,舞衣生性宽厚,从不苛待仆人,春步又是最贴身的丫鬟,若不是做了天大的错事,舞衣哪会罚她?
「你做了什么?」
春步摇头,将唇咬得更紧。「小姐交代,不许说。」
徐香爱莫能助,拍拍小丫鬟的肩膀,这才转身走回自个儿屋里。舞衣虽然善良,但赏罚分明,一旦下了令,可不是旁人劝说得动的,即便是她这个总管去说情,大概也没有什么用处。
太阳下山,月儿升起,四周变得幽暗,连宅子里也逐渐没了声音,众人都已入睡。当春步顶着铜盆,在花圃旁站了三个时辰后,秋意才现身。
「好了,搁下吧。」
春步咬着唇,眼眶含泪,还不敢松手。
「搁下吧,是小姐要我来的。」秋意说道。
听见是舞衣首肯的,春步全身一松,急着想把沈重的铜盆放下。但端得太久,双手都在发颤,她手一软,水盆哗的跌在地上,水花溅得她一身湿。
身体辛劳、心里难受,春步一时悲中从来,坐在地上便哭了起来,纤细的肩膀抖个不停。
「往后可别再淘气了,小姐心地好,不代表她能放任你胡闹的。」秋意叹气道,拿起铜盆。
春步抽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