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冬成] 文明的故事-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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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情,它对我的震动如此之大,几乎要动摇了我的一切文明赖以存在的基础。”他再喝了一口啤酒,润了润发干的嗓子,似乎又重新回到了现实。
“会是什么呢?人口爆炸、生态危机还是爱滋病?”我难以想象,什么问题能让一个在他的世界中同时赢得了战争与和平的人如此棘手。
“比这些严重得多。”他思索着说道,“一次,当我微服出巡时,我发现,在小巷中的一间陋室里,十几名少年站在电脑屏幕前,正在如醉如痴地玩着电子游戏!他们自得其乐,或欢呼跳跃,或愁眉不展,浑然不知外面的天地。在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苦心经营的文明大厦颤抖了,它的根基出现了裂痕,如果不加以注意,它会逐渐倾斜、崩溃。如果我们国家的未来——现在的年轻人都像我一样沉湎于电子游戏的海洋,那还指望谁在现实社会中踏踏实实地工作呢?我立即主持通过了一项法律,禁止电脑公司生产制作任何类型的游戏软件,即使这侵犯了公民的自由权利也在所不惜。必须防患于未然,在这一点上,我比所有的人都看得远,因为我是过来人。大众的批评、惊愕就让他们去吧,我决不让步。公众就是那些可以在好处到来时为你欢呼,但决不会在付出代价时替你分忧的人。他们以后自然会明白的,现在要不把这个魔鬼扼杀在摇篮中,一旦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我们就不知道要面临什么样的后果了。
“我正在为自己及早发现了隐患而庆幸,可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我本人而不是一国之主回到现实环境时,却体验到了进退两难的苦痛。你知道,当我投入角色之后,外面的世界就对我不再有意义了。我埋头发展我的文明,却不知道在现实社会里,这种风靡全国的游戏在为公司带来丰厚利润的同时,吸引了无数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少年人,甚至上了年纪的人。大家沉湎于游戏,虚拟现实成了我们最有意义的世界。这引起了政治家的警觉。国会已经通过了一个詹姆斯—洛宁法案,严格限制软件公司制作游戏软件,而仿真性太强的游戏根本无法获准生产,像‘文明的故事’这样的游戏自然首当其冲。法案还为玩游戏的人设置了重重障碍,购买游戏软件要经过层层审批,而其中每一个环节都极有可能遭到否决——比购买枪支还难。安全部门将在网络上密切监控,随时准备向心存侥幸者扑去。只是在软件业人士的强烈抗议下,才勉强通过了一个修正案,放宽了对60岁以上的人娱乐的限制。我应该想到,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就像一位哲学家说的,历史往往重复两次,一次是喜剧,一次是悲剧。难道这就是文明的逻辑?”
我记起了那个著名的法案,我也知道那个詹姆斯议员,他是个严肃的负责任的政治家。我还记得他在国会作证时的演讲。当时ASU(美国软件业联合会)组织了强大的院外游说团对议员们施加影响,企图阻挠这项法案的通过。他的演讲扭转了局势,使支持他的人骤然上升,压倒了反对意见,使法案最终得以通过。
当反对者指责他的法案侵犯了公民的自由权利时,他尖锐地回答说:“是的,我的确侵犯了人们自甘堕落的权利,法律也同样侵犯了公民吸毒自害的权利。可是,难道这个权利就那么重要,竟值得用牺牲社会发展和文明进步为代价来换取吗?让我们在全国各地去走一走,看一看我们的下一代正在干什么!学生荒废了学业,年轻人抛弃了工作,他们从早到晚沉迷于那虚无飘渺的世界。让我们往后看20年,不,10年就够了。那时我们的国家将变成什么样子?人们一个个都身体虚弱,神情恍惚。他们对真正的生活漠不关心,而宁肯在游戏里寻找安慰——那里是他们的全部生活空间。如果你有一个孩子,你会愿意看到他变成这副模样吗?谁还上班呢?谁还生产呢?谁还愿保卫国家呢?难道我们的职责不就是捂住奥德赛的耳朵,捆住他的手脚,使他免受那迷人的海妖之歌的诱惑吗?我们也许会失去一个产业,但我们得到的将是未来!”
我不知道谁对谁错。或许,这就是悲剧所在?
他半天没再说话,显然,他此时已是回复到现实生活中的年轻顾客了。对于一个自认为突然间失去了一切的人,该怎样去安慰他呢?我们就这样相对无语,不觉早已是夜深人静。酒吧里,所有的客人都已经离去,只剩下空荡荡的四壁,似乎在默默地聆听这一切。他仍然沉浸在无可言喻的悲哀中。
我说:“你应该振作起来。昨天已经过去了,已经追不回来了,我们需要操心的是今天的事情。既然你能够在游戏中完成那样伟大的事业,把你的才智用到现实中,你同样能够成功。你别无选择。你证明给我们看吧,年轻人。”
终于,他抬起头:“如果不冒昧的话,我想请你回答我唯一的一个问题。”他望着我的眼睛,我表示同意。“你相信我的话吗?你真的能够相信,他们——我是指游戏世界里的人——也和你我一样,是活生生的人吗?”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我弄不清到底自己能够在多大程度上理解他的世界。我灵机一动,想到此时哈姆雷特的一句话可以用作最好的回答。我迎着他的目光,慢慢地说:“是死,是活,这是个问题。”
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显然,我的这个答复出乎他的意料。他愣了一愣,然后把杯子里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扶着椅子慢慢地站起来,低声重复着:“是死,是活,这是个问题。”他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口里咕咙着:“是啊,它是个问题。”在门口,他趔趄了一下,几乎摔倒,但他没有停下,仍在喃喃地说道:“的确是个问题。”他偏偏倒倒走出门外,身影和声音一起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王霞·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