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冬成] 文明的故事-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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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 第11期 … ’97科幻小说银河奖征
杨冬成
据美联社华盛顿电:国会今天以微弱多数通过了参议员詹姆斯和洛宁联名提出的法案,该法案事实上几乎禁止了任何60岁以下的人玩电子游戏。软件业人士称,这对游戏软件业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据估计,美国软件业每年将因此失去数百亿美元的销售额。
——2039年11月23日《全球网络信息》
那个奇怪的顾客又进来了。他随意找了个角落里的桌子,就一屁股陷进椅子里,呆呆地坐着,直到服务员过去问他要点什么。“还是一样,先来两杯啤酒。”他没精打采地说。
我的酒馆是怀旧的人们主要的活动场所。我经营VV酒馆有几十年了,见过不计其数的人,像他这样丧魂落魄的家伙也不少。我注意这个年轻人已经有几天了,他穿着得体的西装,相貌不凡,举止文雅。跟别的醉鬼不一样,他不闹事,也不跟人吵架。他谁也不理,就是一声不吭地在那儿一杯接一杯地喝他的酒。偶尔有无聊的酒客凑过去搭腔,他也从不理睬,不怕人家扫兴。我有些担心,可不愿看到明天早上的小报头条写上什么“从VV酒馆出来的醉鬼一头扎进汽车后轮”。我老是想着这个人或许需要帮助。像他这个年纪、这样穿戴的人,应该是气宇轩昂,精力充沛,举手投足都让人感到强烈的自信,可他却那样消沉。可怜的年轻人,会是什么事情伤透了他的心呢?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他身边坐下。
“你好啊,年轻人。”我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啤酒,“再给这位先生来一杯,我请客。”我知道,不喝到七八分醉,他是不会走的。“生活在这个人们彼此漠不关心的世界里,的确是令人失望啊。”
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老人们曾经教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最好是把它说出来,说不定我们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至少,不用闷在心里,也可以好受些。”
我终于让他开口了。并且,由于酒精的刺激,他的话逐渐多起来。
“你觉得我很颓丧吗?好吧,如果你真的感兴趣的话,那就让我从头说起吧。我是哈佛大学商学院的MBA。毕业时,我才华横溢,以为世界给我们提供了广阔的舞台,有数不清的机会等待着我们,只要努力奋斗,就能脱颖而出。
“毕业后我就职于一家大公司,提起它的名字,谁都不会陌生。也许是这类大公司的通病吧,它既不奢望成为行业的霸主,也不必担心被竞争者挤垮,于是,我们安于现状,不思进取。”
“这没什么不好。”我说,“事情要一步一步来。你不能指望天上会掉下馅饼。”
“问题是我受不了这种太平无事的气氛。”他急切地说,“在别人看来,我还是挺不错的。我有值得炫耀的学位,有一份如意的工作,而且薪水优厚。只要循规蹈矩,干得好,说不定将来还能以副总经理的身份退休,然后可以周游世界,无忧无虑地安度晚年。但是,我生来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我向往那英雄辈出的年代。要是出生在古罗马,战国时代的中国,或是大革命时期的法国,我没准儿会成为凯撒、秦始皇、拿破仑——乱世出英雄嘛。就是在二次大战之后那孕育着危机的和平年代,我至少也能成为麦克纳马拉式的人物。可是我生不逢时,竟然出生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这个庸庸碌碌的世界实在是令人乏味。别说世界大战了,就是两个非洲小国的无聊的边境冲突,也能惹得联合国战战兢兢,只会抛出满纸空文的决议。我讨厌这种死水一潭的和平,它令人窒息。政治家一个个都像虚伪的慈善家,他们关心的问题不是失业率上升就是通货膨胀率居高不下,总而言之,没劲透了。像我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然后自己出面来收拾烂摊子的人怎么能够忍受?”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自寻烦恼的人。我很少见到有人如此狂妄,我几乎失去耐心了。可是等等,我也年轻过,那时我可能比他还要傲岸。何况,是我先找上门的呀。
“您要是能够懂得我的心情,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我尽管看上去还不错,其实却空虚透了。按照马斯洛的说法,低层次的需求早已得到满足,现在我最迫切的愿望就是自我价值实现的需要!然而,令我感到可悲的是,这个平淡无奇的社会根本不可能为我提供这样的机会!我渴望冒险、挑战和辉煌的成功,甚至准备为此遭受惨重的失败,但到头来却什么都得不到!”
“或许,你要告诉我,你刚作了一次时间旅行,和你向往的英雄们并肩战斗?”我打趣道。
“我倒是希望能够,可我从不相信这些违反逻辑规律的神话。不过,当你听说我会沉湎于电子游戏而不能自拔时,或许不会太吃惊的。”
“游戏?”我倒是真的有些意外,他就为这个神魂颠倒?“我年轻的时候,也曾被那些曾经风靡一时的电子游戏所吸引,我现在甚至都能想起它们的名字。像什么‘命令与征服’,‘沙丘’等等。不过,当生活的重担压到我的肩上,我就不再对它们有兴趣了——那些毕竟是小孩的玩意儿。”
“不,不,我指的当然不是你说的那些早期的战争游戏。不错,它们的确设计得很精彩,画面美观,情节动人,但它们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太程序化。你看起来好像可以随心所欲,甚至可以改变战争的结局,操纵历史的进程,但稍一注意你就会发现,你的自由充其量也只能在程序设计者预先规定的范围内发挥出来。至于程序里没有的东西,对不起,您就不能做了。因此,这类游戏的通病就是: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它的破绽,轻松过关;实在不行,还可以用一些软件从外部改变条件,甚至改变游戏规则,那你就更加无往而不胜了——这种游戏我不感兴趣。
“不过有一天,我注意到一家著名的游戏软件公司推出的一种自称是‘划时代’的游戏——‘文明的故事’,他们声称,这种游戏的唯一规则就是根本没有游戏规则。你可以在游戏里干所有凭你的能力可以干的事,不管有什么天才的奇想,荒诞的举动,只要你愿意,都可以干出来,没有任何程序上的限制。你有无限的自由,无限的机会,你所要打交道的是计算机模拟的世界,那是一个个的人,一个人类社会。也没有什么秘诀,你的机会取决于你的能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甚至不是‘游戏’,它是一种不同于现实的真实的环境,尽管是虚拟的。一旦我真正明白了这一点,你可以想象它对我的吸引力有多么大。这意味着我找到了一种摆脱现实困境的生活方式,我终于有一个机会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这是现实社会无法为我提供的。
“我马上与那家公司联系,没错,它正是我所需要的那种东西。而且据他们介绍,这种游戏的销路非常好——大概买主都是像我这样不满现实的人。价格嘛,虽然不便宜,但还是可以接受的。其实,就是不能接受又怎么样呢?
“就这样,我进入了那奇妙的世界。你知道,现在玩游戏也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呆坐在电脑前,两跟发直地盯着屏幕,身体僵硬、神情紧张地操纵着键盘或是鼠标什么的。现在的虚拟现实技术可以使人全身心地投入角色,一旦你进入情节,你就与外界切断了联系。电脑可以根据情节发展的需要,恰到好处地用电子脉冲对你的各种感觉神经实施刺激——和外界的刺激效果毫无差异。你可以与人谈话,你能感受幸福、喜悦、悲伤和痛苦……你有现实生活中的一切感觉。你甚至还能吃饭——只不过不能填饱你实实在在的胃而已。”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停下来,又喝了两口啤酒,眼中闪出兴奋的光采。“你愿意听我讲述那些奇特的经历吗?”
“愿洗耳恭听。”我不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他又滔滔不绝地讲述开来。
“我首先选择的是古罗马帝国的一个群星灿烂的年代,我要与历史上的伟大将领交战,并最终击败他们。我训练的部队很快就崛起于罗马帝国的南方,我转战东西,像飓风一样咄咄逼人地横扫亚平宁半岛,带着野蛮的气息和新鲜的血液。每当我兵临城下,城堡就笼罩在极度的惊惶与恐惧中。男人们立刻登上城楼并据守城防工事的有利地形,女人们像潮水般涌向神庙,用她们的长发扫拂这些庙宇的路面,祈求神明的保佑。当然,这并不能延缓我的前进。
“但我对此并不满足。我要找到汉尼拔,这个几乎是单枪匹马地挑战世界上最强盛、最富有的帝国并几乎摧毁它的将领。
“夏日将尽之时,我终于在巴格拉达斯河谷附近遭遇到汉尼拔的部队。在决战之前,我不禁产生了强烈的冲动,想要会见这位天才的统帅。我派遣了一名使者去谒见汉尼拔,建议在中立的地区晤谈。汉尼拔同意了我的请求,并大度地让使者在他的营中尽情观察,以显示他的信心。
“我们终于见面了,他的风采令我神往不已。一想到我即将与我崇拜的将领交战,我就不禁热血沸腾。汉尼拔并不盲目地追求战斗,相反,只要有可能,他甚至不放过任何和谈的机会。汉尼拔说:‘掌中的和平总比缥缈的胜利要可靠得多。现在,和平在就你的手中,而胜利就要看神意的裁决了。’但我决心一战。对于这样一名伟大的将领,只有在战斗中击败他,才是对他最大的尊敬。
“双方战场上出现了片刻奇怪的沉寂,我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不久,前方滚滚烟尘冲天而起,随之传来连绵不断的沉闷的巨响,大地仿佛也为之颤抖——数十头大象以排山倒海之势直冲过来,汉尼拔以战象先发制人。在象群的后边,是全身披挂的迦太基士兵。我的射手和投石手集中了大量矢石,雨点一般向象群发射出去,接着便是短兵相接,厮杀开始了。
“我看见敌人右翼的一头象受了伤,狂怒起来,大声嘶吼着冲向我的一名猝不及防的头领,把他踩倒在地,企图把他压死。这时我的另一名全身披挂的士兵奋不顾身地用手中的长矛伸向那庞然大物,试图引开它。那畜生放开了奄奄一息的伤员,长鼻横卷过来,拦腰卷起这名士兵,把他举到空中。士兵临危不乱,扔掉长矛,用佩剑猛烈地砍向卷住自己的长鼻子。大象痛得大吼一声,丢开他转身往回跑去。
“此时,仿佛上天也被这惨烈的厮杀所震撼,一时间,雷鸣电闪,乌云遮蔽了天空,暴雨倾盆而至。雷电的轰鸣和号角的呜咽、战斗的呐喊混合在一起,震耳欲聋。象群畏惧了,它们不顾驯兽师的驱使,随着那头逃回的大象一起没命地往回奔去,将数不清的自家士兵践踏在泥泞中,并且冲散了汉尼拔剽悍的骑兵,打乱了他的阵形。我立即命令部队从两翼包抄敌军,我自己则催动骑兵,借助道道闪电撕裂长空的亮光,趁势从中部的缺口发动强攻。汉尼拔的锋线逐渐退缩下去,两翼慢慢地突出来。就在他即将形成惯用的‘凹’形阵时,他的左右两侧同时大乱。我的部队从三面夹击,敌军大败。
“这时,上游山洪暴发,河谷中水位猛涨,汹涌的洪水阻断了汉尼拔的退路。敌军殊死搏杀,企图背水一战,但他们终于节节败退——汉尼拔死命突出重围,不知去向。我大获全胜。
“从此,我的征服欲一发而不可收。征服者的铁蹄踏遍了欧亚大陆,我要建立起一个比穆罕默德、成吉思汗更强大的帝国。请不要责怪我好战成性,历史从来就不是在温情脉脉的田园牧歌声中前进的。而战争,只有战争,才是人类文明的助产士。
“但你也不要以为这样的成就是轻而易举的。据我所知,在玩这个游戏的人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发动了战争,可几乎所有的人都失败了。拥有军事家和战略家人才的人毕竟极为罕见。别人退缩了,他们有的转而游历古代的奇丽的自然风光,或是寻求刺激的冒险经历,甚至追求浪漫的爱情——”
“还有浪漫的爱情?”我越发感到离奇了。
“是的,这些都是在现实社会中不可能遇到的。”他平静地说。
天哪,这种“游戏”还能让人干些什么?它简直有些可怕。
“他们并不是无能,你不知道隐藏在人们头脑中的潜力有多大。我必须再一次提醒你,这个游戏设计得如此真实,以至于每一个人——不管他是权势逼人的将军,或者是市井街头的小民,他们都拥有独立的思想。当受到外来的压迫时,你不知道他们会焕发出多么巨大的力量。你能想象一个不起眼的修鞋匠会成为杰出的军事领袖吗?当他们国家无能的统帅节节败退时,千百个这样的小人物将揭竿而起,组织起顽强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