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胭脂碎-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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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姐姐,你也希望我只是一个普通幸福的小女人,可是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坚定地要让我幸福?而是在悬崖边才肯拉住我,可惜晚了,我的虚幻幸福被上官家一锤破碎。
扶柳,扶柳,声声泣血。
终于我疲惫的一声低唤:“真姐姐……”
真妃霍然转身,泪流满面,疾奔而至,将我狠狠地揉进怀里,泣道:“扶柳,扶柳,没事的,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切问题都由真姐姐解决。”
我轻抚着真妃散落的乱发,在她瘦弱的怀抱里,淡声道:“真姐姐,扶柳倦了累了,可以在真姐姐身边休息几天,喘上一口气吗?”
我的心乱了,乱如麻,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洛谦,现在就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逃避几日。可这天下之大,恐怕也只有皇宫后院才能堪堪挡住洛谦的泱泱势力。
“放心,真姐姐一定会保护你的。”真妃搀扶起我,缓慢地走向软辇。我安静地依偎在真妃怀中,依稀看到远方有点点灯火明亮,越来越近,像火一般在燃烧,然后不想再看,便闭上双眸。
真妃扬声呼道:“起辇,回宫。”
后方有序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一声声沉重地敲在我心头。终于,温润嗓音穿透黑夜响起:“真贵妃,请留步,洛谦有事。”
不敢睁眸,只能轻轻绞起自己衣襟上的白绡。真妃略回头,似有轻讽:“原来是洛相啊,有何贵事?”
一股清醇酒气混着淡淡墨香扑鼻而来:“有劳真贵妃找到扶柳。”
真妃冷冷一笑:“本宫倒是忘了相告洛相,扶柳刚才不小心在甚寒亭受凉,准备与本宫回长乐宫。现在洛相即在,本宫也就直讲,扶柳与本宫原是姐妹多年分离,如今想相处几日叙旧,扶柳就留在长乐宫陪本宫。”
“是吗?”淡淡上扬的询问声几乎细不可闻。
从开始起,我就只是闭目躺在真妃怀中,一动不动。
真妃轻喝道:“还不回宫。”
婆娑树影缓缓滑过我的身体,墨香也随夜风驱散,淡至无味。
棋局(一)
不想还真的让真妃说中,祸不单行,在甚寒亭中轻染了风寒,浑浑噩噩躺在床上静养了三日。我只是躺在床上,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将一切纷杂抛于脑后。每天就只是按时喝药,准点睡觉而已。
今日稍觉得恢复了些气力,我才半躺在长乐宫梨花贵妃榻上,手执半卷《史记》,轻声诵读。
轻快的脚步声哒哒而来,带着秋日暖阳冲破一室药香。皇甫辕将手中的一束小黄花挤到我的书前,朗朗笑道:“辕儿将这些漂亮的小花送给三姨,三姨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仔细端详起开得欢快的花朵,是一束雏菊,花不大,但开得极好,色泽鲜艳,灿黄夺目。我瞧着心情开朗,风寒也似乎愈了大半,笑道:“辕儿的花漂亮,三姨的病现在就好了。”
皇甫辕拍手大笑,眼睛亮晶晶的:“哈哈,辕儿比太医老师傅们可要厉害多了。”
皇甫辕的小脸红扑扑的,笑容里充满着孩子的纯真无邪。我已有一年不见皇甫辕了,辕儿也从去年的八岁长到了九岁,小小的个子也高了不少,可脸上的稚气还丝毫未减。
一眨眼的功夫,辕儿就爬上榻,对着我撒娇道:“辕儿帮三姨治好了病,那三姨是不是应该帮辕儿一个小小的忙呢?”
还是一个机灵小鬼,我玩味浅笑道:“辕儿有什么小小的麻烦呢?”
皇甫辕娇嫩如花的小脸顿时一皱,软声央求道:“三姨,帮帮大哥吧!从今天一大早起哥就对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图发呆,闷闷不乐地不肯说话。刚才辕儿想拉哥去玩球,哥理都不肯理我。辕儿记得,上次下雪哥也是对着稀奇古怪的图发呆,可三姨只瞧了一眼,念了几句拗口的咒语,哥就笑了。”
我放下书卷,支身起来,望着皇甫辕满是担心的眼,问道:“辕儿很关心哥哥吗?或者这样说,辕儿很爱哥哥吗?”
皇甫辕很疑惑,用手挠着头,十分不确定地说:“三姨,辕儿不知道什么是爱耶?”然后不好意思地一笑,继续道:“不过,辕儿知道,如果哥哥不开心,辕儿也会很不开心。三姨,这叫爱吗?”
他不开心,我也不开心,这就是最简单也最朴实的爱啊!
我莞尔浅笑,笃定道:“辕儿是很爱哥哥的,而且以后长大了也要一样的爱,知道了吗?”
辕儿仍是不明白,但却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我抚摸着辕儿的头,笑道:“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让哥哥开心呢?”
辕儿立即跳起,欢呼雀跃,拉着我的手,奔向殿外。
棋局(二)
依旧是长乐宫的梅花林中,皇甫轩手持树枝,皱眉沉思。此情此景,不禁让我想起一年前的月夜,白雪飘飘,红梅艳艳,一个孤傲少年安静地盯着雪地。
只是如今梅树无花,枯叶飘零,而那个少年却更加孤傲,像一把久未出匣的绝世宝剑,冷冷地拒绝着周围的一切。
缓缓地走得更近了,依然打了个手势让辕儿不要出声。我细细地看着皇甫轩的侧脸,剑眉星目,深刻的轮廓,天胄的贵气,皇甫轩不似皇甫朔的平和,也不似真妃的清秀,而是浑然天成地有一股沙场为战的冷悍,倒于如今领军的大哥上官去疾很像。
大哥,以后上官家的掌权者,我心头一酸,便转移了视线,望着疏枝老梅下的阵图。
是兑阵,一般而言学完癸阵之后便是兑阵。地上的兑阵还有几个重要关口未能闯过。
思索片刻,我浅浅吟道:“紫微中空,待卯辰,转毕参。”
皇甫轩一惊,微怔,但是并没有抬头看我,而是用树枝极快地在潮湿的泥土上划线。他用力极大,树枝挑起泥土,飞溅开来。
“取坎通之位,属火相,急攻东北角,假朱雀,角氐同盟,转六合八荒,紫微天降,守西南娄井,意乾坤……”我越说越快,如珠玉掷地,绵绵不绝。皇甫轩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脸上欣喜之色益显。树枝飞快地刺破泥地表层,如伤口,将混着潮气的黑土暴露在空气中。黑黏的泥土四处飞散,有不少粘在了皇甫轩的织金锦袍上。
“留左尾穴,出震门,诱入太徽心室,合苍龙白虎之力,歼之……”节奏快如打板,急风暴雨,压得人喘不过气。啪地一声脆响打断破阵之语,一截尚带青黄秋叶的树枝萎入泥土之中,原来是皇甫轩掌中树枝不堪重力断了,不过这八卦阵中的兑阵也破了。
身后银铃般的笑声响起,辕儿跑至皇甫轩身边,从皇甫轩手中取过半截树枝,扔在地上,笑嘻嘻地说:“哥,这个图画得乱七八糟,你开心了吧?可以陪我玩球了。”
皇甫轩蹲下身子,轻捏起辕儿的鼻子,眼中含笑,道:“小淘气鬼,先去拿球来,待会儿哥就陪你玩。”
哄得辕儿离开后,皇甫轩就立刻恢复了他一贯的冰冷表情,盯着我冷声道:“三姨,怎么会精通二舅的军中阵法呢?”
我浅浅淡笑,这表情态度也变换地太快了吧,堪比川剧变脸的速度。
棋局(三)
望着他全神戒备的眼神,我悠悠然道:“小时候我与哥,也就是如今的骠骑将军,求学于同一位先生。所以哥知晓的,我也精通。这八卦诸阵也不例外。”
皇甫轩剑眉高挑,反问道:“那三姨也能上马挥剑杀敌吗?”
我一愣,随即朗朗笑起:“我乃一介女流,骑术不精,亦不能挥剑斩杀敌首。不过大皇子天生贵胄,应该明白,国家安定需要的不是草莽匹夫,而是将帅之才。”
皇甫轩的薄唇勾起玩味浅笑,黑眸中隐约带着邪气,低哑着嗓音,问道:“三姨可是将帅之才?能保国家安定?”
我轻蹩眉尖,尔后淡然一笑,清声道:“驻守西北边疆的骠骑将军才是大皇子的将帅之才,中流砥柱啊!”说完转身,遥望温暖的夕阳,缓缓而行,轻声呢喃道:“我只不过是滚滚潮水中只求安稳的一名无知妇人罢了。”
夕阳余辉将长乐宫的影子拉得老长。
此后日子过得十分安静,也十分地有规律。每天早上随真妃在长乐宫中绣花,一针一针地刺透光滑的锦缎,添上绚丽的色彩。只不过真妃可以绣出栩栩如生的白莲,而我只能绣出一副连自己也看不懂的激进抽象画。
晌午,皇甫轩与皇甫辕下学回宫,大家围坐一块,静静地吃顿午餐。下午时分,我常泡上一壶清茶,捧着一卷发黄的旧籍,慢悠悠地细细品读。
待皇甫轩被八卦阵难住,紧锁眉头闷闷不乐时,辕儿又会拉上我去指点两句。再后来,皇甫轩迷惑不解时,便会过来直接相问,而我也会一语中的直说重点。
其实,皇甫轩极为聪明,对于复杂且变化无穷的八卦阵常常是一点即透。只是以前哥教他的时间极短,每年仅仅过年回京几日光景,所以皇甫轩的根基不牢。况且八卦阵越学越深,变化亦是翻倍增加,近来皇甫轩的求稳次数也是日益频繁。
每一次皇甫轩来时,我都能感到他身上的细微变化,一点点的睿智,一点点的成长,对我的态度也一点点的变化,卸下眼中的防备,能平常待之,虽然仍是一脸冷酷,但语气却温和不少。长乐宫侍候我的婢女曾私底下对我说,大皇子天生冷酷,是个无情之人,对夫人尚有尊敬,很是难得。
听罢,我浅浅一笑,不言。
你们并不知他啊!皇甫轩非无情之人,而是情深之人。他要保护柔弱的母亲,保护年幼的弟弟,亦要保护他自己。为了在这个暗红的皇宫中生存下来,他别无选择,只能无情,冰冷地面对每一个可能构成潜在危险的人。
棋局(四)
而每天的晚上,我都会对着如腕粗的蜡烛发呆,用大段大段的时间想,想啊,甚寒亭中所见的一幕皆是虚幻,是泡沫,待时间久了,它就会自动地破灭,不存在了。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对感情向来处理不好,从小到大就只知道一味地逃避,像沙漠中的鸵鸟将头埋进沙里,以为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不存在了。所以,在长乐宫里,每晚我就一直想,一直想,我想等到我想得心都麻痹时,再问洛谦原因,也许心就不会再痛了。
天朔十年,九月十八,菊花盛开。
茶一壶,书一卷,人间难得清闲。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后,书卷下探出了皇甫辕的小头,他鼻头一皱,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扁嘴道:“三姨骗人!昨儿明明答应辕儿,下午叫轩哥哥古怪画图的,然后轩哥哥陪辕儿玩藤球。可现在三姨还躺在宫里,撒谎!骗人!”
小鬼头说话还一套套的,我轻笑着捏起皇甫辕鼓鼓的腮帮子,道:“三姨从不骗人,是辕儿心急,忘了告诉三姨地方了。”
“啊,是我忘了。”皇甫辕虽说得懊恼,可眼睛却是笑得弯弯的:“三姨,我现在就带你去啊。”说罢,就牵起我的手,拉着我奔出了长乐宫。
穿过菊花妖娆的御花园,直抵绝顶山下。
山下碣石如旧,不移分毫。
我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绝顶山上甚寒亭,心甚寒,寒入骨髓。
可皇甫辕一名孩童,又如何知道其中错综复杂的渊源,只是一个劲地拽着我爬上山顶。
绝顶山巅,尚有柏木,半掩亭角,却遮不住秋风萧萧。
“啊,终于到了!”皇甫辕兴奋地叫起,可刚喊到一半,便立刻低下声音:“辕儿参见父皇。”
我亦一惊,抬头望去。
甚寒亭内,一盘棋,两个人。甚寒亭外,一群侍从,屏气肃立。
亭中两人,一人着绣龙白袍立于石桌旁,浓眉冷眸,如剑锋利。另一人着明黄金丝龙袍坐在石桌前,淡若浮云。
我旋即沉下身,行礼道:“扶柳叩见皇上,大皇子。”
皇甫朔左手略抬,示意平身,而后拈起一枚白子,盯着棋盘,叹道:“洛夫人,你还是来晚一步啊。半盏茶前,洛卿尚在,方才南疆急报,朕刚下旨让洛卿亲自处理去了。”
很久没有听人提及洛谦,大概有月余了,如今乍听之下,我掩在宽大袖口中的手指不禁向后抓紧袖角,垂下头,平声道:“并不知丞相也在这里,扶柳只是偶然路过,非特意为之。”
皇甫朔极其谨慎地将白子落在西北角,然后转眸扫我一眼,和煦笑道:“听闻洛卿言,夫人亦精通棋艺,不知夫人现在能陪朕下完这局残局呢?”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抬眼,清声道:“扶柳棋艺粗陋,不敢与皇上同台对弈。”
皇甫朔脸色依旧平和,只是眸子突亮,散发出迫人气势:“夫人可晓,朕说的每一句话即是圣旨!”
心中气恼,可面对皇权,我只有压抑怒火,淡然笑道:“扶柳自当遵圣旨,斗上一局残局。”
棋局(五)
甩起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