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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水魅-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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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天听了直摇头,“人在哪里?我去看看。” 
  焦村长带他到副村长家。肖福涛被关在厢房里,正睡大觉。叫起来一看,他还头发梳得抻抻抖抖,穿的是洋布衣服,就眼睛有些泡肿。看到秦天,也不起床,仰起头,睁一眼闭一眼,摇摇手说:“秦村长,你别理我。砖我是卖了,现在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秦天一听就火了:“你骗人家钱,还这个态度,你像人吗!” 
  谁知肖福涛脖子一伸,比他还凶:“不像人就不像人,你以为啸天湖那些人就活得像个人?烂衣破袄;猪狗不如!” 
  只听“啪”地脆响,秦天一个耳光扇到他脸上。 
  “难怪你要过神仙日子,就去,去骗!不争气的家伙!” 
  老焦赶紧把秦天拖出屋来。里面肖福涛在叫:“秦霸蛮,你打我!瓦窑厂这群猪压的打我,你也打我,你们这些恶霸!” 
  秦天转身又要去揍他,焦村长连忙挡住,把门关了。秦天心气难平,愤愤骂道:“没找到乡干部倒碰了这个怨鬼!老焦,我随你们怎么办,我不管!” 
  屁股刚刚挨凳又呼地起身就走。 
  上了后山坡,却又站住说:“老焦,这家伙……嗨,念他还年轻,将来要过日子,讨老婆。拜托你们,不要再传出去,何况他老兄还是村委会的,你也认得。” 
  老焦点头说,“只要老肖和你来,把钱赔了,就让他回去。” 
  秦天叹气说:“他家怎么拿得出百多块钱呢?把啸天湖坛坛罐罐搜尽也凑不齐几十块钱。慢慢来好吗?” 
  老焦告诉他,所有乡干部都在县里开会,大概过两天就散了。 
  秦天握了握老焦的手,转身往回走,只觉得高一脚低一脚,好像走在稀泥滩里。 
  肖海涛一家正吃午饭。秦天把老肖叫出来,两人站在屋后水沟边。 
  “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能对任何人讲,听见吗?” 
  肖海涛一边嚼蚕豆一边点头。 
  “你也不要气,不要急。” 
  肖海涛眼睛一瞪:“什么事?” 
  “告诉你莫急,你就急起来了。” 
  肖海涛把嘴里正磨着的蚕豆皮“扑”地吐了,“到底什么事,你讲,我听你的。” 
  秦天才把事情大致说一遍。 
  肖海涛听罢,手一扬,半碗蒿菜熬蚕豆连同那只碗“叭”地甩到水沟里。 
  “这只猪!这个化生子!这……” 
  秦天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呀,叫什么?我想好了,今晚我们凑起十块钱,写个担保书,让他们先放人。过两天郑干部回来,要她出面求个情。” 
  肖海涛擂擂胸脯叹口长气,“唉,都是这个化生子啊,好吃懒做,白剪绺,将来没有好下场的。” 
  秦天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只你我二人知道啦。天麻黑了再去,免得惊动人。好,现在回去吃饭,不许露出样子。” 
  秦天指了指沟里的碗。 
  肖海涛垂头丧气,弯腰捡起碗来,却不进屋,坐在后门坎上发痴。   
  二二、二郎神庙(1)   
  秦天正在喝薯梗粥,突然肖长根气冲冲地跑过来,脑袋凑到饭桌上,喷着唾沫星子说:“姑爷,我刚才看见师公子和骆篾匠准备在庙台上建屋呢!” 
  秦天轻轻将他搡开,拖把椅子让他坐。“你看见雕梁画栋啦?” 
  肖长根脖子一伸,尖尖的光头又蹿过来,“姑爷你还开玩笑,已经堆起竹木了!” 
  秦天放下碗,接过玉兰递来的手巾擦擦嘴,脸上挂笑地问:“长根,你讲讲庙台上怎么建不得屋呢?” 
  肖长根眼睛不停地眨动,开口就喷唾沫星儿:“姑爷,你问我?那是啸天湖的风水呢!是二神庙呢,今年不是二神保佑,我们还有人吗?没得!让私人起了屋,那是欺神灭相,啸天湖会遭劫!” 
  秦天忍不住一笑,起身说:“好,我去看看。” 
  肖长根跟在他屁股后出门,突然转身朝站在门口好像要讲什么话的玉兰嘻嘻一笑,伸出大拇指朝秦天背后举一举,又朝玉兰举一举,“嘿嘿,兰姑呀,有我们姑爷出马,怕他什么卵师公子啊?” 
  从学校前面上堤,抬头一看,已经不少人围在那里,有吵闹声传来。 
  这堆人见秦天来了,忽然噤了声。他看到坪里也就放了七八根杉树条,一小堆南竹。 
  秦天板着脸,脚在竹木上踩一踩,回头说:“这是哪个的?” 
  骆雨生的鱼鳔眼四周溜一圈,讪笑道:“是我几根呢,老水几根。” 
  “买的啊?” 
  骆雨生指指儿子:“我飞亮昨天到山里买的。” 
  秦天转脸向水炳铜:“老水也买了木材?” 
  水炳铜摸摸下巴颏,不以为然地说:“买了几根。” 
  “两家都要建屋啊?” 
  水炳铜老婆抹下跟她脸一样黑旧的头巾,站出来说:“大水冲了屋,不新建住到哪里?” 
  这时从堤下冒出姚竹村的声音:“哪个要建在这里,老子就麻上头一泡屎———大家搞不成。” 
  众人朝后看,露着两条毛兮兮黑粗腿的姚竹村大步流星上堤来了。 
  秦天眯眼盯住姚竹村:“老姚,你刚才叫什么?” 
  姚竹村见这些人都你瞧我我瞧你,只有秦天一人在中间说话,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却仍然鼓着肥黑的腮帮溅着唾沫星子说话:“老秦,这是公众地段,哪个答应给他们建屋啊!” 
  “那你呢?” 
  姚竹村左右看一眼,没见有笑脸支持他,就强称好汉地肚皮一挺,硬着脖子说:“哼,他们要建,我也要建!我早就听得讲呢,他们屋基小了,我屋基不小吗?他们只一个儿子,我两个儿子!” 
  秦天一挥手打断他,转向骆、水两家: 
  “你们只是在这里放放材料吧?” 
  水炳铜老婆又冲出来尖叫:“不是!我们早讲好要把屋建在这里!我的杉树今天大早就送来了,他家中午才来,没个先来后到吗!” 
  秦天没理会女人,走到水炳铜跟前,声气平和地说:“老水,你要在这里建屋啊?” 
  水炳铜双手抱胸,昂着的头向上翘了翘:“是的。” 
  没等秦天说话,骆家父子一齐叫:“他几根树条子,建个什么卵屋!” 
  水炳铜眼睛圆瞪,朝骆家父子一指:“姓骆的,嘴巴放干净些!小心老子拳头不认人!” 
  他老婆儿子一齐呐喊助威。 
  骆飞亮不甘示弱,从坐的南竹上一拍而起:“你有多狠?你有多狠?你敢打人啦?” 
  水炳铜两脚不移,手抱胸前,下巴一扬:“嘿,狠不狠,你骆家父子一齐上来看看!” 
  那边骆飞亮蠢蠢欲动,肖仲秋早已站过去,一把将他按下,“亮伢,干什么?” 
  站在一边的姚竹村又叫起来: 
  “老子两个儿,屋小了,你们建得老子建得!” 
  一边叫,一边挽脚捋手,朝人中间一口又一口吐老痰,就像要爆炸了。 
  肖仲秋见秦天冷笑着一动不动,心中焦急地朝南堤上望,看到肖长根、谢大成来了。怎么不见肖海涛影子? 
  秦天瞧瞧地上粗粗细细杂沓的脚板,又眯眼看看云缝中的太阳,缓缓挪动脚步,忽然巴掌一拍,大声说: 
  “看来三户人家都要在这里建屋,各有各的理由,个个神气十足,哪家不建都不行。”突然朝水炳铜一声冷笑:“嘿嘿,老水呀,你是武小生,一直说你拳脚功夫了得,骆家老篾匠手上也有些钢火,好,你先把骆家父子放倒。” 
  刚刚赶来的谢大成匆匆挤到跟前,气喘吁吁:“秦村长……” 
  秦天伸手将他挡得一个趔趄,继续说: 
  “放倒骆家两个,你再跟竹吊眼来。竹吊眼你牛高马大,平时好像打遍天下无敌手,今天让你捡个便宜,他们先打,赢了的你再上,你是杨再兴!哈哈,开始吧!” 
  姚后喜一声不吭站在后面瞧热闹,这时见肖十春在嘁嘁嘁偷着笑,上前扯扯他衣服,悄悄问:“笑什么笑,你以为这是唱空城计啊。”肖十春抬头,也见后喜忍俊不禁地捂着嘴,两人于是会心一视,笑着别开脸去。 
  秦天转身走出人群,大喊一声:“你们让开!” 
  众人稀里哗啦朝后退,一个个脸上又紧张又兴奋,后挪两步,立即转身盯住对阵的比武场。 
  骆雨生鱼鳔眼贼溜溜的,瞅瞅秦天,瞅瞅水炳铜,又瞅瞅儿子。   
  二二、二郎神庙(2)   
  骆飞亮刚才被肖仲秋按坐在南竹上,这时不知打还是不打。心中畏怯这个大名鼎鼎的师公子,立即想起什么硬功软功、神打点打的传说,可是毕竟年轻气盛,脑子里热血昏蒙,一弹身站起来,但未朝前走。 
  肖长根一时颠到秦天跟前:“呃呃,姑爷,打不得啦!”一时蹿到谢大成跟前:“呃呃,你这个民兵队长管不管啊?”一时对这个做做鬼脸,对那个伸伸舌头,不知是真想息祸呢还是幸灾乐祸。 
  肖仲秋虽然还没完全明白秦天真正用意,但他心里有句话:“哼,反正老秦在这里。” 
  谢大成刚来时也焦急,不知该不该出面调解,听了秦天这话,忽然心中一石落地,捏出汗的手也松了,不声不响地向后退。 
  只有孩子们兴奋得摩拳擦掌,东蹦西跳,满身是劲。 
  此时,最最心知肚明的,就是水炳铜本人。 
  铜师公做梦也没料到秦天会来这一招。事先想过很多遍了,骆雨生算个什么角色?当然更没把癞毛小子骆飞亮放在眼里,但没料到当过强盗的竹吊眼会横插一杠。 
  秦天一番似真似假,又像奉承又似嘲讽的话,把这个从来自我感觉飘飘然的人顿时推向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他老婆刚才又冲又叫,这时忽然成了惊弓的猫头鹰,一双张皇的眼珠在深陷的黄眼圈里骨碌碌转,不知如何是好。 
  姚竹村怒火冲冲的样子现在渐渐消退,再不捋脚挽手,也不吐痰,眼睛阴阴地朝别人转,脚下也悄悄地退。 
  当别人都退开,只有老婆儿子站在身边时,水炳铜这才心中一叹:这戏演不完了! 
  虽然再没有秦天的声音,庙台上却飞扬着小鬼崽们“打呀,打呀”的叫喊。一些刚刚赶来的女人躲在旁边紧张地嘁嘁喳喳地议论。骆雨生的老婆也来了,站在儿子身后,瞪着猩红的病眼撅着暴突的黄牙向敌人捏紧拳头。 
  秦顺子对父亲悄声说:“哎,这些人会冲哥哥来呢?” 
  青山爷瞟他一眼,没说话。旁边肖寿芝说:“你帮忙吧!不是跟二哥学了几路拳脚吗?” 
  青山爷说:“他呀,胆量只粟米那么大。” 
  顺子咕哝着干脆不跟两个老头站一块了。 
  水炳铜叉手站在原地,终于开口了:“老骆哇,秦大村长已经发话,你们听到了,怎么办?要来就来呀!” 
  骆雨生鱼鳔眼乱眨巴,憋着话就是讲不出来。他儿子却说:“你有狠过来!” 
  水炳铜儿子也叫:“你有狠过来!” 
  两个小子叫来叫去,外围的小鬼崽也叫来叫去,就是没人登场。 
  肖十春突然喊道:“竹村兄,莫呆着,没人上场你就上,机会难得啦!” 
  姚后喜也喊:“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上!” 
  肖长根咚咚咚跑过来,“呃,你们莫趁机捣乱啊,有我姑爷在,哪个都莫想赢。” 
  姚后喜推推他:“你去给姑爷子准备一条短棍啰。” 
  长根嘴巴一咧:“他的短棍放在正房门角弯里,跑不赢啰。” 
  一直缩头乌龟似的蹲在墙边不声响的肖菊林,腰肢扭了扭蹭到他们旁边,说:“我也听说呢,那年君山打鱼,六个和尚六条短棍没打得秦村长一根竹篙赢呢,嘿嘿。” 
  后喜涎着脸朝菊机匠下身一比划:“你老人家这条短棍就没用,大概只有寸把长啵?” 
  菊机匠苍白的瘦脸忽然一炸就红了,头一低腰一扭赶紧走开。 
  战场上东一锣西一磬,几个当事人就不挪脚。铜师公虽然还翘着下巴,却也没有第二句“你过来”的话了。 
  直到这时,姚先喜才带着满脚杆泥巴赶过来。正在埋头犁田,忽然看到大堤上闹哄哄,知道是水、骆两家在争地基。想起那天水炳铜对他讲要在金钩寺建房,他说:“你建吧,我不反对。”水炳铜当时指着他鼻子,“不反对不行,你要站在我一边!”“站你一边,要得。”嘴上这么讲,心里却说,分高田那阵,你怎么不站我一边?狗日的。现在,啸天湖的风水宝地你要独霸,真是梦着没醒! 
  现在他故意来迟,装模作样给水炳铜送去歉意的目光,谁知正在亢奋中的那人根本没朝他看一眼。 
  秦天背抵石墙,眼光在人丛中扫来扫去。水炳铜虽然还一副不败公鸡神气,却不与秦天目光相接。 
  热闹了一阵的庙坪上,忽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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