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魂梦与君同-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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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离熙的额头磕到地上的响动在死寂中显得清晰骇人。
宾与怜呆立一旁,方才制服住颜离熙的那个侍从正挡在他面前,防他作出意外的举动。事实上这道阻拦完全是多余的,因为现在的宾与怜,已完全被刺目的血红所震慑。反倒是慕容刑注意到四周的变化,慢慢收敛住表情,居高临下望向群臣。
皇帝的目光所及之处,人们尽皆躬身行礼。
「平身。」
迅速恢复了平静与冷酷,慕容刑并没有驱散群臣,反而以一种近乎于刻薄的方式揪起颜离熙的头发,向后拉扯着迫使他仰头,将那张惨白的脸暴露在众人或惊讶或鄙薄的目光下。
因为虚弱和失血而变得几乎透明的面颊上,黑色额发被从额角滚落的血液所濡湿。颜离熙双目紧闭,乍看起来像是一具尸体,任人摆布。
宾与怜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他从没见过比那更苍白的脸,更从没见到过亲近之人在距自己仅咫尺之遥的地方,血流满面。
「宾卿家,宫人私盗宫中财物严重者,如何处置?」
似乎是对于这样的迫害还不甚快意,慕容刑松手,转身发问。
宾与怜一个激灵,嗫嚅着不知应说什么。
「告诉朕!」
慕容刑进一步催促,那声音突然异常响亮,宾与怜几乎是反射地脱口:
「袋杖之刑,重则大辟。」
早清楚这个回答,慕容刑深黑的眼眸中甚至没有流露过一瞬的犹豫。
「把这个奴才袋杖八十,扔出皇城。」
四周突然一片死寂,宾与怜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无数双目光投射到颜离熙身上。侍从们提着的灯笼齐刷刷地围在周围,可没有一星灯火笼到他脸上。
「但是陛下啊。。。。。。」
有几个知道玉佩来历,又与颜离熙旧识的臣子想要替颜离熙辩白。
「住口!宾卿家所说在理,谁敢不服!」
九五之尊的一声断喝剪断了所有微词,慕容刑说话,没人能够在明地里质疑。
于是便有人将或了然或怨毒的目光投向了宾与怜。
而这一瞬间,宾与怜明白了。
他明白了这是一场戏。
解之深夜与他见面,本就没打算说些什么。他只是需要将他带到这里来,然后发生的一切,便都在了掌握之中。
说什么「多谢宾大人协助」,说什么「宾卿家所说在理,谁敢不服」,其实就是慕容刑正在向面前的这些群臣们暗示一个新宠、一个权臣的地位。
而这场「捉拿盗贼」好戏,恐怕就是颜离熙和慕容刑共同上演的苦肉计了。
其实一开始,颜离熙便在替皇帝物色一个全新的股肱之臣。一旦确认了人选,他便不计一切地「培养扶植」,甚至不惜出演苦肉之计,用自己的血肉铸作新人的基石。
听起来是多么无私而感人,然而此刻宾与怜却只能感觉到被骗的愤怒与无力。
事到如今,他还是无法理解面前的这片惨状。
颜离熙与慕容刑,今夜的这场冲突真的仅仅是做戏么?颜离熙能够忍受这种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就仅仅是为了这朝野之争,为了根本就不属于他的万里江山?
假山之下,众臣们鸦雀无声,此刻他们的心里,又在想着什么?宾与怜低头去看他们的脸,那原本向这边观望的目光触到他的视线之后竟大多闪避开来,来自于皇帝的威摄已开始起作用了罢。
他们会怎么想?任谁都不会相信从前的太子侍从颜离熙会偷盗这东西。。。。。。就算是和之的遗物,那么早五年就应该动手了,又何必等到今天?
所以结论应该只有一个:这场闹剧是身为慕容刑新宠的宾与怜一手策划的,颜和之的死,稍有阅历的人都知道与颜离熙有着密切的关系,如今同样身为「男色」的宾与怜想到要除去这潜在的「威胁」,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最重要的是,在这场「权力倾轧」之中,皇帝选择了宾与怜。
然而这选择仅仅是单方面的,从来没有谁来问过宾与怜,问他究竟愿不愿意卷入这场无妄的纷争中去。
考中功名,本来只是想清清白白做官,影斜身正,一辈子活得堂正,现在却陷入了这趟浑水烂泥中,还被平白地抹了一身莫须有的污名。。。。。。如今的状况,调头已经回天乏术!
僵立在一旁,宾与怜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无可奈何地蜕变,变得冷酷残忍起来。
颜离熙,面前跪着的这个男人,专横地设计着他人的道路,不择手段地诱导和欺骗,而自己却讽刺地对这样的人心生暗愫,根本是落入了圈套之中。。。。。。
「来人!行刑!」
慕容刑一声令下,侍从立刻取来了布袋和刑棍。其中两人拉开布袋,将已经虚弱得失了颜色的颜离熙推进去,然后把袋口扎紧。接着各执一根近一人高,手臂粗细的刑棍高高举起,雨点一般直落下来。
第一棍落去,颜离熙就连着袋子一起摔倒了。宾与怜一声惊呼之下,木棍急速挥动的虎虎风声和皮肉开裂的声音立时响亮。
一点点一片片的殷红慢慢地从麻布内里晕染出来,越来越深,越来越黯。袋子里的人痛苦地弓起身子,不由自主地抱着头蜷曲起来,棍子打在脊背上的声音格外分明,然而颜离熙的口中却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呻吟。
袋刑本来就旨在欣赏袋中人痛苦挣扎、奋力哀号的惨状。如今这种情况,却是任何一个在场的人都始料未及的。
慕容刑的心中猛地颤了颤,他想起来颜离熙是一个从不喊痛的人,即便是被委屈陷害了。他微笑他隐忍他顺从,可是他从不妥协、从不流泪、从不喊疼。
然而此时此刻,自己的心却开始隐隐作痛。
大约在第四十棍的时候,响起的已不是单纯的闷响,水泽进溅的声音随着红色液体飞散溅落在四周的空地上,还有一些沾到了宾与怜的手上。
黏稠冰凉的感觉让他毛骨悚然,那是死亡的预告。
宾与怜胸中那被怨毒所掩盖的恐惧和无措,因为这些血红而苏醒了。
八十板,颜离熙一定会死。自己希望他死么?不,当然不!如果心中仅存痛恨,那么看到他被如此残忍地惩罚,为什么自己也会感觉痛苦。
不能让颜离熙就这样死去!
这是此时此刻宾与怜心中唯一的声音。可是立在他身边的皇帝仅仅使了个简单的眼色,侍从便不着痕迹地点住了宾与怜的穴道,接着将他慢慢推到光线昏暗的角落里。
这个计划,不容得任何人破坏。
飞溅的血沫越来越多,慢慢地,袋中人轻微地开始了最后的呻吟。皇帝的双拳也在袍袖下攥紧了,而被制之下宾与怜则只能在双目被红色填满前扭过头去,在人群中寻找微弱的希望。
他发现了一直站在阴暗处的那轮明月。
梅皓是在半途中才来到西华苑的,因而站立的位置较为偏僻,花园里昏暗,天上又云遮月掩,若不是仔细辨认,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想起那日在古华轩的所见,宾与怜以为梅皓一定不会冷眼旁观,他努力地想要用目光去示意,告诉他情况究竟有多么严重。
月破云出,可宾与怜看到的却是个高深莫测的表情,似乎在观望,又似乎在沉思。
在太阳照耀的地方,薄亮的月光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啪!啪!
一声又一声交迭在深夜的御花园中,那是木棍重创肉体的声音,伴随着这残酷的节奏,宾与怜的心好像被狠狠掏出了一个空洞,其它部分则融化流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有谁来结束这场混乱,不,是结束一切!
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听着那沉重的喘息呻吟慢慢升起,又慢慢消散。。。。。。就在宾与怜几乎已经绝望的时候,从外院传来一声急报:
「皇上,九秀走水!」
九秀乃是与夏筠毗邻的花园,也是今晚赏荷宴中,后宫嫔妃们聚集的地方。包括梅妃在内的几乎所有嫔妃此刻都在苑内赏荷。
为了拉拢关系,慕容刑的嫔妃大多都是朝中官员的姐妹嫡女,现在一听出事,在场大部分的官员都慌了手脚,而慕容刑也立刻走下假山,匆匆往九秀方向赶去。
很快地所有官员都尾随皇帝离开,假山上的灯火立刻暗了下去,棍棒之声也在不知不觉中停止。
并没有满八十之数,侍从也不知应不应该继续,要不是宾与怜现在被封了穴道,此刻就已经冲过去将袋子松开了。正当他努力尝试用眼神命令那些侍卫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那方才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月光已拾级而上。
「你们都退下吧,这刑不用继续。」
开山王梅皓踩着一地银霜,微微上挑的眸子中依旧是惯有的似笑非笑,他快步走到那些侍卫面前,伸手拿了一个锦囊。
见到王爷到来,几个待从自然行礼,可是对于那个锦囊,明知道里面绝对是价值不菲的宝物,却谁都不敢伸手去接。
「拿了赏就退下,皇上问起就说颜离熙被按刑法打完板子丢出宫门去了。」
早就料到侍从们的犹豫,梅皓并没有显出任何不悦。他依旧不愠不火地吩咐,末了还不忘将利害关系挑明:「颜离熙是何等身份你们不会不明白,现在皇上在气头上,若你们打完这八十大板而让他一命呜呼,恐怕陛下后悔,你们几个就是个死。。。。。。恐怕也得祸及九族,还不如把人交给我,等到皇帝回了心,再叫他回来。」
那几个侍卫本就只是听说要将颜离熙逐出宫去,现在皇帝临时改口痛下杀手就让他们不知如何适从。现在梅皓提出的这个建议不啻于为他们指了一条明路,心头长出一口气,也就没有再固执什么,当下领了赏赐就匆匆离开。
等确认侍卫们都已离开,梅俯下身去轻触那包裹着颜离熙的刑袋。指尖接触的时候,他清楚地感到了袋中人的微弱颤抖。
那是不受思想控制的、最原始的恐惧。
「没事了。。。。。。解之。。。。。。他们走了,我是梅皓,没事了。。。。。。」
一手在布袋中轻抚,把温柔和怜爱传递过去,另一只手便去解开紧系着的袋口。
绳扎得不甚紧,没几下便解开了。
宾与怜依旧被点了穴立在一边,他的角度已经能够清晰地见到颜离熙从袋口落出来的衣角,上面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解之,忍着点,我救你出来。」
因为袋子是倒扎的,所以梅皓不得不扶起颜离熙,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将袋子从脚下开始一点点向头顶掀起。
有很多次,已有凝固的血块将皮肤与布袋黏作一处,梅皓不得不一边轻声哄着颜离熙一边小心地慢慢揭开。然而越到上面,被血凝住的地方就越多,最后梅皓也不得不硬下心肠,一口气将麻布扯下来。
每当这时候,袋中的颜离熙就会痛苦的呜咽起来,那声音也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温和沉静,剩下孩童一般,最原始的恐惧。
光是揭开袋子就花去了小半个时辰,不过幸好九秀那边的天依旧有微红,时间尚算充裕。宾与怜地立在黑暗中,痛心而贪婪地看着那浑身血污,蜷缩在梅皓怀中的人。
四十七板,遍体鳞伤。
宾与怜不敢去想象,打完八十棍后的颜离熙将会是什么样子。但他还是忍不住去看了。
只一眼,便让他失掉了半条魂魄。
颜离熙浑身瘫软在梅皓的怀里,一头一脸的血污。
仅仅是四十七板,他身上的衣袍便已破烂不堪,几乎所有裸露处都皮开肉绽,右腿膝部更是见了白骨。
如果不是梅皓及时叫他们住了手,剩下的那三十三板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此刻,颜离熙被梅皓小心地揽入怀中,轻柔地抱着抚着,却还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完全不明白那折磨人的酷刑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