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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几回魂梦与君同-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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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想着里面存放的东西很可能已被撤走,甚至整座建筑都可能被焚毁。但慕容刑依旧决定亲自带兵前去查看。只因这是连颜离熙都不曾完全了解的所在。 
        而事实上那片区域并没有遭到任何损坏。就算大火也无法消灭那里存放的东西,而叛军撤得匆忙,亦没有心力去携带过多的物品。 
        那里是叛军的兵器所,除了专门为军队锻造兵器外,也存放着各种各样的兵器,全都按照帝师的规则以及要求锻造,其中甚至还有铸有唯独天子才能使用的五爪龙以及火焰图案的铠甲。 

        在这里所发现的任何一件物证,都足以证明开山王谋反的野心。但现在却已没有了证明的必要。重要的是找到开山王的踪迹,还有那个人。 
        「给朕仔细搜,发现活人立刻带到朕面前!」 
        众将士得令,留下十人守在慕容左右,其余都散开各处搜查,四下立时喧闹起来。当搜查范围推进到铸炼堂附近时,便有了意料之外的斩获。 
        「与怜?」 
        被士兵们半搀半拽到自己面前的人,虽然面垢发蓬,但依旧认得出来眉目。原先那个清秀俊雅的儒生如今浑身满是鞭痕与淤青,衣裳破烂如乞丐,而上面一片片干涸板结的血液发暗发黑。 

        「。。。。。。微臣。。。。。。参见陛下。」 
        看着他依礼下跪,虚弱的身体因为重心不稳而委顿于地,早知道这几天他被梅皓抓住囚禁,想必自是用了大刑。可慕容刑此刻并没有任何嘉许的表情,只是冷冷俯视。 

        「爱卿辛苦了。」 
        自己当初看上他是因为什么?是为了那与和之一般的率真与天然吧。可如今呢?在他决定让他来到寒州前那种感觉便已经无影无踪了。 
        人的性情是会被改变的,或者说是会被别人夺走的吧?而自己就是那种依靠掠夺别人的性情而生存的人。宾与怜是被自己和颜离熙所改变的,而改变自己和颜离熙的人,又是谁呢? 

        慕容刑微微皱眉除去杂念。如果探子禀报的没错,宾与怜原先是被关押在王府中,那么能够放他来到这里的人便只会有一个。 
        「颜离熙人呢?」 
        故意装作轻描淡写的询问,却得到了颜离熙不愿回来的答案。 
        「这么说他还在王府!」 
        骤然提高的音量暗示着帝王心中剧烈的波动,也就在这时候,风尘仆仆的军士呈来几个盒子。 
        开山王府已被军队攻陷,禁林军搜查了整座宅第,最后从梅皓的书房中找到了一个暗格,里面装满了锦盒。他们怀疑这其中便有开山王与党羽的联系证据,便都拿了来呈给了皇帝。 

        慕容刑面色阴暗地拿过其中一个做工精致的檀木盒子。扭开搭袢,揭下覆盖的深蓝缎子。外面看起来光鲜无比,里面却只放着堆残破的碎玉。 
        玉不是什么好玉,不糯不翠还留有灼烧的瘢痕。但就是这样一块碎玉,却让慕容刑的手腕重重一颤。 
        这便是那个夜晚,他在花园里如何都找不到的碎片,如今却辗转来到了梅皓手上。 
        盒中的碎片和着不稳的情绪发出尖细撞击声,残破的碎片与它的原貌相差了太多,这碎玉的主人,如今或许也正在这寒州城的某一个角落。 
        慕容刑深吸一口气,慢慢合上眼帘。 
        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就放他出宫吧,总不可能这样纠缠一辈子。五年前甚至于是更早的恩怨终归有烟散的一日。与其让它随着彼此的死亡而带人土中不如就此释然。 
        更何况那些加诸于颜离熙身上的刑法,又何尝真正让自己领受到满足与解气?反倒是围猎那日在林里见了他瘸腿的模样,自己的心倒像是被揪住了,久久无法释怀。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之后,慕容刑放下盒子,打开另一个长条木匣。匣子很轻,还有淡淡墨香。 
        竟是装得满满一匣梅花图。 
        睨着眼睛去看那熟悉的笔法,慕容刑突然记起了什么。他转身命人取来一叠信笺,将落款和信笺上的日期相互比对,果然如料想的一样。 
        这应该就是被梅皓掉包了的那些梅花图,颜离熙亲手所绘。 
        每一张画中都隐含着一段秘密的文字。 
        慕容深吸一口气,按落款日期将图画与书信封封对上,再拿到日光下端详,便果然看见了那些遗失了的密函。 
        他按着日期看,开初几封依旧说的是梅氏的计划,漕运的动静以及开山王梅皓的行踪。其中的一部分,慕容刑后来也从探子口中有些了解。看着密信,慕容刑就好像看到了颜离熙每天留心观察,记录着每一个可疑的细节,排查筛选之后又小心组合,小心地隐藏在这丹青之下。 

        连翻了两张,日期便到了秋猎之后。 
        第三份,无论笺上的字体还是图上的梅花都较之前的要小而紧密,觉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古怪,慕容刑的手有些不自觉地颤抖。 
        颜离熙说的。。。。。。并不是寒州的事。 
        在阳光下,信上的字一个个映人了慕容刑的眼帘: 
        「那些图,似乎还是没能交到你手中。秋猎那天遇到你之后,我便开始怀疑,昨天终于看见梅皓在书房里换图。不过他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这样也好,现在无论在这里写些什么,都不会再有人知道。」 

        字写得细小,又需要一列列找来拼读,看完这一大段已相当累人,但是迫切的好奇与激动让慕容只稍微松驰了一下手臂,便再次将密函举到了阳光下。 
        出乎意料,剩下的大片梅丛中,只有前三朵能够拼出完整的含义来。 
        不,对于慕容刑来说,就连那三个字,也是几乎不能理解的东西。 
        「我、爱、你。」 
        我爱你? 
        仿佛被雷电击中,慕容刑的心脏狂跳、耳边也是一阵忽鸣。 
        他拿出第四份密函,还有第五份、第六份,迅速地拿起来一一照看。字与梅图都恢复到了原来的大小,梅花不多不少,在纸上安静地开着,就好像从未在某一天突然怒放过,而阳光下再没有半句可以拼凑出来的词句,就好像作画的主人从没利用它们隐藏过密函一般。 

        然而他刚才明明看到了什么。。。。。。 
        我爱你! 
        慕容刑瞪大了眼睛,刚才暂时凝滞的情绪一瞬间汹涌而至。 
        他说他爱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慕容刑凄惶地在故纸堆中翻找着,他发现随着时间推移,明明冬日将近,图上的梅花却反而慢慢稀疏,最后一张上的残梅,枯老枝干上只留下寥寥十余朵花蕾。 
        慕容刑拿起它与最后一封信笺,颤抖着最后一次照向日光。 
        「我爱你。。。。。。却盼你永远不要知道。」 
        经历过那些风风雨雨,慕容刑本以为什么样的伤痛打击对于他来说都已经不在话下,可现在这寥寥十几个字却在他心中如斧凿刀刻一般地破坏。 
        原来这十余年充满了仇恨与伤害的追逐,竟然是发生在两个彼此属意、却又错过的人之间。 
        原来,这伤人的、残忍的「爱」,并不是单向。 
        原来你也曾经爱过我,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就是迟了呢? 
        这兜兜转转的十余年,从儿时的欢喜、到因为志向而导致了分歧,之后是彼此的伤害与痛苦,这失去得到复又失去的游戏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说我爱你,却将你逼到了绝境;可是你也说爱我,而现在你又在哪里? 
        颜离熙。。。。。。你在哪里? 
        皇帝突如其来的的沮丧与失落让禁卫们尽皆悚了悚,及至听清楚了皇帝嘴边喃喃地那个名字,又多少露出了些了然。 
        不久之后,又有传信兵前来,报称有人目睹梅皓正驾舟北渡,然而手中依旧握有书信的帝王,却失了魂似地置若罔闻。 
        而与他截然相反地,宾与怜毫不犹豫地转身飞奔而去。 
         
         
         
        「王爷请速上船!」 
        将小船泊靠于大船边上,掌舵从舱内取出块短板权作通道。看着那精心伪装成商用的快船,梅皓嘴角终于又划过淡笑:「这上面的货物该不会就是留给我日后经营的小本吧?」 

        「都什么时候了王爷还说笑!」 
        船上一位长者再度催促,梅皓方才敛起笑,两三步跨上大船。跟在梅皓身后,颜离熙自然也准备继续跟随,可还没等他迈出第一步,便被人阻止了。 
        「你回去吧。」 
        阻止他的是梅皓。 
        似乎是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僵硬立在木板这一头,颜离熙伸手扒住高出小船许多的大船船舷,本就过分苍白的双手此刻更是扣出淡淡青蓝。 
        他不相信所听到的,于是假装平静地再次登船,而这次遭受了更加明显的拒绝:梅皓按住他的肩,用力将他推回。 
        因为猝不及防而倒退了好几步,直到扶上船舱顶才勉强站住。但下一刻又不相信地追上来,踏住对面想要收起的木板,变得煞青的脸上来不及选择合适的表情,颜离熙睁大眼睛,颤到着失去血色的双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不是开玩笑,我累了。」 
        天已经有些微亮,虽然隔着段距离,颜离熙还是看清楚了梅皓的脸,他那释然的表情。 
        「今晚你离开后,我就想明白了,你是认定我不会放了你,所以才会做出背叛我的事。以前我还没有尝够被你害的凄惨滋味。。。。。。这次我不想再冒险留住你。」 

        只多说了寥寥几句,便招来了随侍的催促。然而就在他回头安抚当口,那被遗弃在小船上的人又拼命地想攀上木板,双手再次扣住船舷。 
        妄论镇定,现在的颜离熙甚至连一贯的淡薄与平和都被迫失去。他固执地低头不去接受梅皓那拒绝的眼神,可没有他的允许,自己绝对不可能再跟随下去。 
        「梅皓。。。。。。梅皓。。。。。。」 
        拼命抓住梅皓扶在船舷上的手,一点点想要再度与之五指绞缠,却被生硬地避开。 
        远处隐隐传来了车马的响动声,夹杂着兵刃的寒光。 
        「开船!」没有再多犹豫,梅皓命令。 
        两艘船体缓缓脱离,木板随之开始移动。重心不稳再度跌回船里,颜离熙这次不能再坚持。大船已驶离,虽然从岸上看并不是段很长的距离,可趴在小船上,颜离熙却知道这个自己制造出的距离,已经无法逾越。 

        他突然明白了。 
        自己这些天来开始遗忘过去,淡化回忆,就是为了现在变成一片孤独的、没有依靠没有知觉的浮萍,随波逐流在水中央。从此便没有了爱与恨,这就是他留在人世间,最后的状态。 

        而如果,这遗忘能来得早一些,哪怕只提早几个月,这一切就会变得不同。 
        「。。。。。。可是。。。。。。你说过不会放开我,我还以为。。。。。。」 
        湍急的水声,岸上兵器的碰撞,惊鸟乱起,以及其它嘈杂混合起来掩盖住了颜离熙的声音。 
         
         
         
        赶到岸边,宾与怜看见大船从狭窄的水道驶离,进入天然形成的开阔水面,向着通向外部水域的山洞而去。己方的水军方才忙乱地调船落水,时间上已经来不及,离岸较近的地方有艘小船,看来应该是被弃的王府船只。 

        可船上的人是谁? 
        开始还以为是具俯倒的尸首,可等到那人突然抬头远望着离去的大船时,宾与怜终于认了出来。 
        梅皓抛下了他? 
        怀疑、警惕这些东西姑且被抛到脑后,第一时间宾与怜觉出的是兴奋。颜离熙就在那里,在自己几乎伸手可及的地方。 
        「解之,解之!」 
        宾与怜朝着水中尽力喊着,可不知是周围太嘈杂,或是颜离熙听见了却不愿回应。他的声音没有一丝回报地消失在浩渺的水面上。而因大风而掀起的波浪同时也在将小船推向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方。 

        该怎么做?放弃追击梅皓,派人将颜离熙拖回岸边;然后,再满心虔诚地将他送给慕容刑,最后微笑着看慕容刑再一次、又一次地加诸伤害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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