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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苏东坡传-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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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盐的麦饼和玉蜀黍饼。如此数月,暂时痊愈。
    这时,他对炼丹的成功可能渐趋怀疑。他觉得自己感情太容易激动,不容易修
炼成仙。他给子由写信,论到朱砂保存的方法,说子由性情平静,修炼较易成功。
《山海经》是中国古代述说远方怪异的书。苏东坡写诗论到《山海经》时,他说:
“金丹不可成,安期追云汉。”即便炼成长生不死之药,又有何用?只要练习深呼
吸以控制元液足矣,而他已开始练习了。
    他对来日如何,全然没有把握。他刚一到达,说要以惠州为家。可是他却永远
不知道下一步会被派往何处。他若能一直在惠州住下去,他自可把孩子们全家自宜
兴迁来。在绍圣二年(一0 九五)九月,朝廷有皇家祭祖大典,按习俗,应当实施
大赦。那年年终,他听说元佑诸臣不在大赦之列。这消息至少有镇定剂的功效,使
他觉得心情更为安定。他写信向程之才说:“某睹近事,已绝北归之望,然中心甚
安之。未话妙理达观,但譬如原是惠州秀才,累举不第,有何不可?”又在给至交
孙娜的信里说:“今者北归无日,因遂自谓惠人。”给曹辅的信内说:“近报有永
不叙复旨。正坐稳处,亦且任运也。现今全是一行脚僧,但吃些酒肉尔。”
    现在一切既已确定无疑,苏东坡决定自己盖房子住。那年年底,他给王巩写了
一封长信。他说:“某到此八月,独与幼子三庙者来,几百不失所。某既弃绝世故,
身心俱安,小儿亦超然物外。非此父不生此子,呵呵。子由不住得书,极自适,余
无足道者。南北去住定有命,此心亦不念归。明年筑室作惠州人矣。”
    次年三月,苏东坡开始在河东四十尺高的一座小山的顶上盖房子,离归善城的
城墙很近。 经过周期性的战事与破坏, 这栋房子倒一直保存到现在,人都称之为
“朝云堂”。在苏东坡的作品里,这栋房子叫“白鹤居”,北望可见河上风光,河
水由此折向东北流去。这栋房子占地约半亩宽,后面为山所限,前面地势陡然下陷,
当初设计此房子时,必须适应那有限的地皮,所以一头宽,一头窄。在城墙那边早
已有了两栋小房子。一家是翟秀才,一家是酿酒老妇林太太。这两家既是苏家的近
邻,也是好朋友。苏东坡掘了一座四丈深的井,林翟两家也颇为受益。另一方面,
苏东坡却可以赊酒喝。后来,他又从此被调走,但还不断给此老妇寄送礼品。
    苏东坡盖的这栋房子十分精雅,共有房屋二十间。在南边一块小空地上,他种
了橘子树、柚子树、荔枝树、杨梅树、楷杷树、几株桧树和桅子树。他告诉帮他物
色这些花木的那位太守,要给他找中等的树,因为他已经老大,不能等小树长大,
大树又不易移植。倘若树大,苏东坡就告诉朋友在移树之前,先要标出范围。中国
人移树的方法,是先所一条主根和一条中根,再用土埋起来,这样让树先渐渐适应。
在第二年,另一面的主根也须研断,再用土盖好。第三年,在树的四周围标好了方
向之后,再将树移植,栽种之时,必须留意仍然合乎原来的方向。苏东坡的思无邪
斋,现在是在白鹤峰上,另一间房子他名之为“德有邻堂”。孔子在论语里说“德
不孤,必有邻,”这个堂名便是由此而来。这两个堂名都是四个字,而普通都是用
三个字,苏东坡以四个字做堂名,居然开创了一时的风尚。邻人的房子在他的房子
后面的东北,完全被苏东坡的房子遮蔽住。他的前门向北,正对河流,数里乡野的
美景,一览无余,白水山和更为遥远的罗浮山的庞大山脉,也可望见。
    房子上梁时他写的诗,描写从房子各方面所见的景色。上梁就等于奠基,是附
近邻居的一件大事。所有邻居都带着鸡和猪肉前来道喜。写来供一般民众唱的喜歌,
一共六节,起头都用“起锚了”或是像莎士比亚诗里的“嘿喉”等声音:
    “儿郎喂!东拉梁!
    儿郎喂!西拉梁!”等语。
    六节歌都是由东西南北四方描写风光,再加上向上看与向下看。东方山上,一
个寺院依偎在乔木参天的树林之中。在春季,苏东坡享受甜蜜的春睡时,他能听见
寺院传来的钟声。向西俯视,可以看见虹形的桥梁横卧于碧溪之上,每逢城中太守
夜间来访,他可以看见长堤上灯光明亮。在南方,老树的影子映入深深的清溪里,
在他的花园中,他自己种了两棵橘子树。最美的风景是在北面,河流往城镇婉转流
去,正好抱山麓而过。岸上附近,有一个垂钓佳地,他可以一整上午在那儿消遣,
忘记了时光的逝去。
    他祈求上苍降福,祈求农民粮食满仓,祈求海上风平浪静。乡间空气清洁,农
民可以常保健康,五谷丰登,林太太能有酒赊给他喝。最后为一切朋友祈福,愿大
家享福气,寿命长。但是,他自己又遇到十分痛心的事。在绍圣二年(一0 九五)
七月五日,新房子尚未竣工,朝云得了一种瘟疫,竟尔身亡。他们住的是虐疾地区,
她得的可能是虐疾。苏东坡的儿子过并未在家,出外去运木材,朝云直到八月初三
才埋葬。因为她是虔诚的佛教徒,她在咽气之前还念《金刚经》上的谒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按照她的心愿,苏东坡把她安葬在城西丰湖边的小山邻上,离一座佛塔和几个
寺院不远。坟墓之后,山溪落下如瀑布,水流入湖中。坟墓在一个隐僻的所在,山
坡分数条岗棱自高而下,犹如衣裳的折纹。墓后是一带大松林。站在墓旁可以看西
方山岭后的塔尖,往左右两三里,有几座大寺院,游客可听见黄昏的钟声与稷稷的
松涛。邻近寺院的僧人筹款在墓上修了一座亭子,用以纪念朝云。
    埋葬了三天之后,在八月初六,夜里风狂雨暴。第二天,农人看见墓旁有巨大
的足迹。大家相信是有佛来伴她同往西方乐土去了。八月九日,夜里要念经超渡亡
魂。在典礼开始之前,苏东坡和儿子一同去细看那巨大的足迹。
    苏东坡对朝云的情爱,不但记在墓志铭上,还表现在朝云死后不久苏东坡写的
两首词上。在《悼朝云》那一首里,他以朝云的幼子夭折为恨,不幸岁月无情,抛
人而去。他只能诵小乘佛经以慰亡魂。朝云生在世上,想是要还前世欠下他的一笔
债。现在转瞬之间,她已不在,也许是进了极乐世界。佛塔去此坟墓不远,每日黄
昏她可以去听经访道,以慰岑寂。
    苏东坡以前曾经写过三首极其精妙的词,记松风阁畔的梅花,足以显示他的诗
才。那年十月,梅花又盛放,他写了一首词,显然是以梅花象征长眠于地下的朝云。
那个象征至为相宜,因为月下梅花一向认为是白衣仙女,隐约朦胧,绝与尘世俗态
不同其格调。这首词的用语,既像是写花,又像写他心爱的女人。那首词是:
    玉骨哪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花丛,倒挂绿毛么凤。素面常嫌粉
污,洗妆不退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丰湖过去一向是苏东坡喜爱的野餐处所。朝云埋葬之后,他不忍心旧地重游。
他已经找圣洁之地把朝云埋葬,他二人共同开辟的放生池,就在下面,芳魂一缕,
举目下望,也可少得慰藉。
    从现在起,苏东坡一直鳏居未娶。房子在次年二月竣工,果园也已种上果木,
水井已经打好,长子迈已经把过和自己的家眷迁来惠州。次子适则和他的妻儿仍留
在宜兴,因为苏东坡对他抱有厚望,希望他专心准备,参加科举考试。同两个儿子
两个儿媳妇来的是三个孙子,两个是长子的,一个是三子的。大孙子已经二十岁,
已然成家。二孙子符,也到了娶妻的年龄,苏东坡给他安排,娶了子由的外孙女,
就是他亡婿王适的女儿。
    盖这栋房子,几乎把苏东坡的钱花光了。现在就指望迈微薄的薪俸。迈,在运
用了些关系之后,获得南雄附近的县令职位。
    正在苏东坡以为可以晚年在惠州安居下去之际,他又被贬谪出中国本土之外去
了。他的新居落成之后大约两月光景,他接到远谪海南岛的命令。根据一个说法,
他曾写了两行诗,描写在春风中酣美的午睡,一边听房后寺院的钟声。章停看到那
两句诗,他说:“嗅!原来苏东坡过得满舒服!”于是颁发了新贬谪的命令。


第二十七章  域外
    海南岛那时是在宋朝统治之下,但是居民则大多是黎人,在北部沿岸有少数汉
人。苏东坡就被贬谪到北部沿岸一带去,这中国文化藩篱之外的地方。元佑大臣数
百个受苦难折磨的,只有他一个人贬谪到此处。朝廷当政派为防止元佑诸臣再卷土
重来,在那一年及以后数年,决定惩处或贬谪所有与前朝有关联的臣子。苏东坡贬
谪到海南岛不久,司马光后代子孙的官爵一律被削除,好多大官都予调职,其中包
括苏子由和范纯仁,调往的地方不是南方就是西南。甚至老臣文彦博,已经九十一
岁高龄,也没饶过,不过只是削除了几个爵位。打击苏东坡最甚的就是凡受贬谪的
臣子,其亲戚家族不得在其附近县境任官职。因为苏迈原在南雄附近为官,现在也
丢了官职。
    现在苏东坡所有的,几乎只有那一栋房子了。按照他名义上的官阶计算,朝廷
三年来欠他两百贯当地的钱币,按京都币值计算,是一百五十贯。所欠的官俸既未
发下,苏东坡写信给好友广州太守,求他帮忙请税吏付给他。这个朋友王吉曾经听
苏东坡的话兴建过医院,周济过贫民,可是不久即以“妄赈饥民”的罪名遭上方罢
斥了,前面已然提过。苏东坡的欠薪发下与否,已不能稽考。
    他现年六十岁,这是按西方计算。到底以后他还流放在外多久,颇难预卜,生
还内地之望,甚为渺茫。两个儿子一直陪伴到广州。苏造在河边向他告别,苏过则
将家室留在惠州,陪伴他同到海南。为了到达任所,苏东坡必须湖西江而上,船行
数百里到梧州(在现代的广西),然后南转,从雷州半岛渡海。他一到雷州,听说
他弟弟子由在往雷州半岛贬谪之处,刚刚经过此地。据揣测说,苏氏兄弟被贬谪到
这个地方,是因为他俩的名字与地名相似(子瞻到增州,子由到雷州),章停觉得
颇有趣味。子由也带了妻子、第三个儿子,和三儿媳妇,他们几年前一直和他在高
安住过的。
    苏东坡到了梧州附近的藤州,与弟弟子由相遇,而今境况凄凉。当地是个穷县
分,兄弟二人到一个小馆子去吃午饭。子由吃惯了讲究的饭食,对那粗糙麦面饼实
在难以入口。苏东坡把自己的饼几口吃光,笑着向弟弟说:“这种美味,你还要细
嚼慢咽吗?”他们站起身来走出小铺子去,带着家人慢慢向前走,尽可能慢走,因
为他知道一到雷州,就要立刻渡海了。
    雷州太守一向仰慕苏氏兄弟。他予二人盛大欢迎接待,送酒食,结果第二年因
此遭受弹劾,调离任所。子由在雷州的住处,后来改为一座庙,是他兄弟二人死后,
用以纪念他们的。
    苏东坡必须出发了,子由送他到海边。离别的前夕,兄弟二人及家人在船上过
了一夜。苏东坡的痔疮又发,甚为痛苦,于由劝他戒酒。二人用一部分时间一同作
诗,苏东坡试探出子由最小的儿子的诗才。这次离别是生离死别,真是令人黯然销
魂,一直愁坐整夜。离别之前,苏东坡给王古写了下面的文句:“某垂老投荒,无
复生还之望。春与长子迈诀,已处置后事矣。今到海南,首当做棺,次便做墓。仍
留手疏与诸子,死即葬于海外,生不契棺,死不扶瞑,此亦东坡之家风也。”
    那天,他向先贤调祈祷。有一个庙,供奉征南二将军的神像。凡是在此风涛险
恶之处,过海的旅客,都求神谕,决定吉日良辰开船。过去发现神谕无不应验。苏
东坡也遵照习俗行事。
    在绍圣四年(一0 九七)六月十一日,苏氏兄弟分手,苏东坡和幼子和雷州太
守派的沿途侍奉他的几个兵上了船。航程很短,在此晴朗的天气,苏东坡可以看见
岛上山峦的轮廓矗立于天际。他心中思潮起伏。大海对他不像对西方诗人那么富有
魔力。实际上,他已经是“眩怀丧魄”了。但是一路平安无事。登岸之后,苏东坡
父子向西北岸的檐州目的地前进,七月二日到达。
    他到达不久,一位很好的县官张中就到了。张中不但对苏东坡这位诗人佩服得
五体投地,而且他本人又是个围棋高手。他和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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