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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读通鉴论-清-王夫之-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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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锋铓尽矣。先主固念曹氏之不可摇,而退息乎巖险。孙权观望曹、刘之胜败,既知其情之各自帝,而息相吞之心,交不足惧,则亦何弗拥江东以自帝邪?权所难者,先主之扼其肘腋耳。先主殂于永安,权乃拒魏而自尊,乐得邓芝通好以安处于江东。繇此观之,此三君者,皆非有好战乐杀之情,而所求未得,所处未安,弗获已而相为扞格也。
    曹氏之战亟矣,处中原而挟其主,其敌多,其安危之势迫,故孙氏之降,知其非诚而受之。敌且尽,势且安,甘苦自知,而杀戮为惨。亦深念之矣。孙氏则赤壁之外无大战也。先主则收蜀争荆而姑且息也。是以三君者,犹可传之后裔,而不与公孙、袁、吕同殄其血胤。上天之大命集于有德,虽无其德,而抑无乐杀之心,则亦予之以安全。天地之心,以仁为复,岂不信哉?
    丕之逆也,权之狡也,先主之愎也,皆保固尔后而不降天罚,以其知止而能息民也。逆与狡,违道甚矣,而惟愎尤甚。先主甫即位而兴伐吴之师,毒民以逞,伤天地之心,故以汉之宗支而不敌篡逆之二国。先主殂,武侯秉政,务农殖谷,释吴怨以息民,然后天下粗安。蜀汉之祚,武侯延之也,非先主之所克胜也。
    〖七〗
    蜀汉之义正,魏之势强,吴介其间,皆不敌也,而角立不相下,吴有人焉,足与诸葛颉颃,魏得上虽多,无有及之者也。立国之始,宰相为安危之大司,而吴之舍张昭而用顾雍,雍者,允为天子之大臣者也,屈于时而相偏安之国尔。
    曹氏始用崔琰、毛玠,以操切治臣民,而法粗立。王道息,申、韩进,人心不固,而国祚不长,有自来也。诸葛之相先主也,淡泊宁静,尚矣。而与先主皆染申、韩之习,则且与曹氏德齐而莫能相尚。代以下之材,求有如顾雍者鲜矣。寡言慎动,用人惟其能而无适莫;恤民之利病,密言于上而不衒其恩威;黜小利小功,罢边将便宜之策,以图其远大。有曹参之简靖而不弛其度,有宋璟之静正而不燿其廉。求其德之相若者,旷世而下,唯李沆为近之,而雍以处兵争之世,事雄猜之主,雍为愈矣。故曰:允为天子之大臣也。
    雍既秉国,陆逊益济之以宽仁,自汉末以来,数十年无屠掠之惨,抑无苛繁之政,生养休息,唯江东也独。惜乎吴无汉之正、魏之疆,而终于一隅耳。不然,以平定天下而有余矣。
    〖八〗
    魏之亡,自曹丕遗诏命司马懿辅政始。懿之初起为文学掾,岂夙有夺魏之心哉?魏无人,延懿而授之耳。懿之视操,弗能若也。操之威力,割二袁、俘吕布、下刘表、北埽乌桓,而懿无其功;操迎天子于危乱之中,复立汉之社稷,而懿无其名;魏有人,懿不能夺也。
    魏之无人,曹丕自失之也。而非但丕之失也,丕之诏曹真、陈群与懿同辅政者,甚无谓也。子叡已长,群下想望其风采,大臣各守其职司,而何用辅政者为?其命群与懿也,以防曹真而相禁制也。然则虽非曹爽之狂愚,真亦不能为魏藩卫久矣。以群、懿防真,合真与懿、群而防者,曹植兄弟也。故魏之亡,亡于孟德偏爱植而植思夺适之日。兄弟相猜,拱手以授之他人,非一旦一夕之故矣。
    汉高意移于赵王,唐高情贰于建成,宋祖受母命而乱与子之法,开国之初所恒有也。而曹氏独以贻覆宗之祸。天不佑僭人,而使并峙于时以生猜制,天之道也。藉其不然,衅虽开于骨肉,必不假秉政握兵之异姓,持权以箝束懿亲。汉、唐、宋争于室而奸邪不兴于外,岂有患哉?魏之自取灭亡,天邪?人邪?人之不臧者,天也。
    〖九〗
    两敌相持,而有起兵于腹里者以遥相应,见为可恃,恃以夹攻内应者必败;勿问其为义也、为贼也,皆不可恃以冒进者也。其为义也,忠臣志士,孤愤蹶起,而成败非其所谋,且其果怀忠愤者,一二人耳,其他皆徼利无恒,相聚而不相摄者也。若其为贼也,则妄人非分之图,假我以惑众而亡实者耳,如之何其恃邪?
    彭绮,乱人也,借为魏讨吴以为名,而实贼也。其心恃我之援,而己歘然而兴,虐民罔利,而欲恃以为应援,彼败而我之锋亦挫矣。彼可恃也,奚用我为?彼不可恃矣,而抑安能为我之恃乎?侯景不足以难魏,适以亡梁,拥大众、扼争地者且然,况乌合之一旅哉!岳侯恃两河忠义以伐金,使无金牌之撤,亦莫保其不与俱溃也。孙资谏曹叡之应彭绮,明于料敌矣。
    〖一○〗
    诸葛公出师北伐,表上后主,以亲贤远小人为戒,一篇之中,三致意焉。后主失国之繇,早见于数十年之前,公于此无可如何,而唯以死谢寸心耳。
    贤臣之进,大臣之责也,非徒以言,而必有进之之实。公于郭攸之、费褘、董允、向宠亦既进之无遗力矣。然能进而不能必庸主之亲之。庸主见贤而目欲垂,犹贤主见小人而喉欲哕也,无可如何也。虽然,尚可使之在列也。至于小人之亲,而愈无可如何矣。卑其秩,削其权,不得有为焉止矣。愈抑之,庸主愈狎之;愈禁之,庸主愈私之;敛迹于礼法之下,而噂沓于帷帟之中;庸主曰:此不容于执政,而固可哀矜者也。绸缪不舍,信其无疵可摘,而蛊毒潜中于肸鄕之微。呜呼!其将如之何哉!
    故贤臣不能使亲而犹可进,小人可使弗进而不能使弗亲。非有伊尹放桐非常之举,周公且困于流言,况当篡夺相仍之世,而先主抑有“君自取之”之乱命,形格势禁,公其如小人何哉!历举兴亡之繇,著其大端而已。何者为小人,不能如郭、费、董、向之历指其人而无讳也。指其名而不得,而况能制之使勿亲哉?以一死谢寸心于未死之间,姑无决裂焉足矣。公之遗憾,岂徒在汉、贼之两立也乎?
    〖一一〗
    曹孟德推心以待智谋之士,而士之长于略者,相踵而兴。孟德智有所穷,则荀彧、郭嘉、荀攸、高柔之徒左右之,以算无遗策。迨于子桓之世,贾诩、辛毗、刘哗、孙资皆坐照千里之外,而持之也定。故以子桓之鄙、睿之汰,抗仲谋、孔明之智勇,而克保其磐固。
    孔明之北伐也,屡出而无功,以为司马懿之力能拒之,而早决大计于一言者,则孙资也。汉兵初出,三辅震惊,大发兵以迎击于汉中,庸讵非应敌之道;乃使其果然,而魏事去矣。汉以初出之全力,求敌以战,其气锐;魏空关中之守,即险以争,其势危;皆败道也。一败溃而汉乘之,长安不守,汉且出关以捣宛、雒,是帝破项之故辙也,魏恶得而不危?资筹之审矣,即见兵据要害,敌即盛而险不可踰,据秦川沃野之粟,坐食而制之,虽孔明之志锐而谋深,无如此漠然不应者何也。资片言定之于前,而拒诸葛、挫姜维,收效于数十年之后,司马懿终始所守者此谋也。
    魏足智谋之士,昏主用之而不危。故能用人者,可以无敌于天下。
    〖一二〗
    魏延请从子年谷直捣长安,正兵也;诸葛绕山而西出祁山,趋秦、陇,奇兵也。高帝舍栈道而出陈仓,以奇取三秦,三秦之势散,拊其背而震惊之,而魏异是。非堂堂之阵直前而攻其坚,则虽得秦、陇,而长安之守自有余。魏所必守者长安耳,长安不拔,汉固无如魏何。而迂回西出,攻之于散地,魏且以为是乘间攻瑕,有畏而不敢直前,则敌气愈壮,而我且疲于屡战矣。夏侯楙可乘矣,魏见汉兵累岁不出而志懈,卒然相临,救援未及,小得志焉;弥旬淹月,援益集,守益固,即欲拔一名都也且不可得,而况魏之全势哉?故陈寿谓应变将略非武侯所长,诚有谓已。
    而公谋之数年,奋起一朝,岂其不审于此哉?果畏其危也,则何如无出而免于疲民邪?夫公固有全局于胸中,知魏之不可旦夕亡,而后主之不可起一隅以光复也。其出师以北伐,攻也,特以为守焉耳。以攻为守,而不可示其意于人,故无以服魏延之心而贻之怨怒。
    秦、陇者,非长安之要地,乃西蜀之门户也。天水、南安、安定,地险而民疆,诚收之以为外蔽,则武都、阴平在怀抱之中,魏不能越剑阁以收蜀之北,复不能绕阶、文以捣蜀之西,则蜀可巩固以存,而待时以进,公之定算在此矣。公没蜀衰,魏果由阴平以袭汉,夫乃知公之定算,名为攻而实为守计也。
    公之始为先主谋曰:“天下有变,命将出宛、雒,自向秦川。”惟直指长安,则与宛、雒之师相应;若西出陇右,则与宛、雒相去千里之外,首尾断绝而不相知。以是知祁山之师,非公初意,主闇而敌疆,改图以为保蜀之计耳。公盖有不得已焉者,特未可一一与魏延辈语也。
    〖一三〗
    武侯之任人,一失于马谡,再失于李严,诚哉知人之难也。闇者不足以知,而明察者即以明察为所蔽;妄者不足以知,而端方者即以端方为所蔽。明察则有短而必见,端方则有瑕而必不容。士之智略果毅者,短长相间,瑕瑜相杂,多不能纯。察之密,待之严,则无以自全而或见弃,即加意收录,而固不任之矣。于是而饰其行以无过、饰其言以无尤者,周旋委曲以免摘;言果辨,行果坚,而孰知其不可大任者,正在于此。似密似慎,外饰而中枵,恶足任哉?
    故先主过实之论,不能远马谡,而任以三军;陈震鳞甲之言,不能退李严,而倚以大计;则唯武侯端严精密,二子即乘之以蔽而受其蔽也。于是而曹孟德之能用人见矣,以治天下则不足,以争天下则有余。蔽于道而不蔽于才,不能烛司马懿之奸,而荀彧、郭嘉、钟繇、贾诩,惟所任而无不称矣。
    〖一四〗
    城濮之战,晋文不恃齐、秦也。恃齐、秦,则必令齐掠陈、蔡而南以牵之于东,秦出武关,下鄢、郢以挠之。荥阳之战,高帝不恃彭、黥也。恃黥布,则当令布率九江之,沿淮而袭之;恃彭越,则越胜而进,越败而退也。善用人者不恃人,此之谓大略。
    吴人败曹休于石亭,诸葛出陈仓之师,上言曰:“贼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其无功宜矣。恃吴胜而乘之,吴且退矣,失所恃而心先沮、气先折也。蜀定吴交以制魏,此诸葛之成谋,计之善者也。虽然,吴交之必定,亦唯东顾无忧,可决于进尔。及进,而所恃者终在己也。我果奋勇以大挫魏于秦川而举长安,吴且恃我以疾趋淮、汝,不恃吴而吴固可恃也。己未有必胜之形,而恃人以逞,交相恃,交相误,六国之合从,所以不能动秦之毫末,其左验已。
    石亭之役,贾逵以虚声怖吴而吴退,吴望蜀之乘之,蜀不能应也。陈仓之役,张郃以偏师拒蜀而蜀沮,蜀望吴之牵之,吴不能应也。两国异心,谋臣异计,东西相距,声响之利钝不相及,闻风而驰,风定而止,恃人者,不败足矣,未有能成者也。德必有邻,修德者不恃邻;学必会友,为学者不恃友;得道多助,创业者不恃助。不恃也,乃可恃也。故曰:“一人行则得其友。”言致一也。
    〖一五〗
    魏制:诸侯入继大统者,不得谓考为皇、称妣为后,是也。帝后之尊,天之所秩,非天子所得擅以加诸其亲,则大统正而天位定也。其曰:“纂正统而奉公义,何得复顾私亲。”则袭义而戕仁矣。
    所后者以承统而致其尊,因以致其亲,义也;所生者以嗣统而屈其尊,不能屈其亲,仁也;亲者,与心生以生其心,性之不可掩者也。故古之制服,为人后者,为所生父母期,不问与所生相去亲疏,即与所后者在六世袒免之外而必期,且必正名之曰“所生父母”,未尝概置诸伯叔之列也。抑此犹为为人后者言之。若宋英宗之后仁宗,孝宗之后高宗,固以为子而子之,则所后所生父母之名各正,而所生者并屈其亲。若夫前君之生也,未尝告宗庙、诏臣民、而正其为后;嗣子之嗣也,未尝修寝门视膳之仪,立国储君副之位,臣民推戴而大位归焉。则亦如光武之于南顿,位号不可僭,而天伦不可忘,何得遽谓之私亲而族人视之也哉?
    天下所重者,统也;人子所不可背者,亲也。为天下而不敢干其统,则天下之义重,而已之恩轻。虽有天下,而不可没其生我之恩,则天下敝屣,而亲为重。导谀者,献追尊之僭;矫异者,没父母之名;折衷以顺天理之固然,岂一偏之说所可乱哉!
    〖一六〗
    国政之因革,一张一弛而已。风俗之变迁,一质一文而已。上欲改政而下争之,争之而固不胜;下欲改俗而可抑之,抑之而愈激以流;故节宣而得其平者,未易易也。
    东汉之中叶,士以名节相尚,而交游品题,互相持以成乎党论,天下奔走如骛,而莫之能止。桓、灵侧听奄竖,极致其罪罟以摧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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