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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读通鉴论-清-王夫之-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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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不豫矣。
    〖一三〗
    汉之将亡,有可为社稷臣者乎?朱儁、卢植、王允未足以当之,唯傅燮乎!讨黄巾而有功,赵忠欲致之而予以侯封,燮不受也。当其时,有军功而拒宦寺,非直赏不及焉,还以受罪。故卢植辱于槛车,王允几于论死,皇甫嵩夺其印绶。燮拒忠而忠弗能挫,惮其名而弗敢害,燮之德威詟权奄而制之也,大矣。
    燮之拒忠也,曰:“遇不遇,命也;有功不论,时也。”守正而不竞,安命而不为已甚之辞,坦夷以任天,而但尽其在己,自以雅量沖怀适然于宠辱之交,而小人莫能窥其际。其在汉阳也,曰:“吾遭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食人之禄,又欲避其难乎?”方且自逊以引身之不早,而不待引亢爽之气以自激其必死之心。夫如是,岂小人之所可屈,又岂小人之所可伤哉!若燮者,托以六尺之孤,正色从容而镇危乱,植也、儁也、允也,智勇形而中藏浅,固不足以测燮之涯量矣。故知燮非徒节义之士也,允矣其可为社稷之臣矣。
    〖一四〗
    王芬欲乘灵帝北巡,以兵诛诸常侍,废帝立合肥侯。使其成也,亦董卓也,天下且亟起而诛之,其亡且速于董卓。卓拥缰兵专征讨,有何进之召为内主,废辨立协,在大位未定之初,协慧而欲立之者,又灵帝之志也,然且不旋踵而关东兴问罪之师矣。芬以斗筲文吏,猝起一旦,劫二十二年安位之天子,废之而立疏族,力弱于卓,名逆于卓,人之问罪也,岂徒如卓而已乎?况其轻躁狂动而必不能成也乎?曹操料其败,以止其废立之妄,非其智之过人也,皎然是非祸福之殊途,有心有目无不能辨也。
    夫芬之狂,何以迷而不觉也哉?陈蕃之子逸从臾之,而襄楷以其术惑之也。故有积愤者,不可与图万全之术。挟技术者,不可与谋休咎之常。陈逸有不戴天之恨,身与俱碎而不恤,闵其志可也,而不可从也。若襄楷者,昂首窥天而生觊觎,君子之远之也夙矣。此择交定谋者之不可不知也。
    〖一五〗
    何进辅政,而引袁隗同录尚书事,隗之望重矣,位尊矣,权盛矣。绍及术与进同谋诛宦官,而隗不能任;进召董卓,曹操、陈琳、郑泰、卢植皆知必乱,而隗不能止;董卓废弘农立陈留,以议示隗,而隗报如议;犹然尸位而为大臣,廉恥之心荡然矣。然且终死于卓之手而灭其家。故夫有恥者,非以智也,而智莫智于知恥。知恥而后知有己;知有己而后知物之轻;知物之轻,而后知人之不可与居,而事之不可以不断。故利有所不专,位有所不受,功有所不分,祸有所不避。不知恥而避祸,是夜行见水而谓之石,不濡其足不止也。以疲老荏弱之情,内不能知子弟之桀鸷,外不知奸贼之雄猜,自倚族望之隆,优游而图免,而可谓有生人之气乎?东汉之有袁氏与有杨氏也,皆德望之巨室,世为公辅,而隗与彪终以贪位而捐其恥心。叔孙豹曰:“世禄也,非不朽也。”信夫!不朽有三,唯有恥者能之:隗与彪,其朽久矣。
    〖一六〗
    轻重之势,若不可返,返之几正在是也,而人弗能知也。宦寺之祸,弥延于东汉,至于灵帝而蔑以加矣。党人力抗之而死,窦武欲诛之而死,阳球力击之而死,后孰敢以身蹈水火而姑为尝试者!然天下之盗蠭起,指数之而挟以为名。四海穷民,受其子弟宾党滥大官大邑以朘削无余者,皆诅呪而望其速亡。诛杀禁锢之子孙宗族,不与共戴天日而愿与并命者,日含愤以求一旦之报。士大夫苟非其党,不获已而俯出其下者,畜恶怒以俟天诛之期。桀、纣、幽、厉以圣帝明王之冢裔,正位为天下君,而卒至陨灭,况此无赖之刑人,其能长此而无患乎?故极重而必返,夫人而可与知也。
    夫既夫人而可与知,则一旦扑之,如烈风吹将尽之镫,甚速而易,必矣。陈琳曰:“此犹鼓洪鑪燎毛发。一曹操曰:“诛其元恶,一狱吏足矣。”而何进若持方寸之刃以拟猛虎,其呼将助也不择人,其挠败也无快志。袁绍以豪杰自命,为进谋主,且忧危展转而无能为计;而遣鲍信募泰山之甲,丁原举孟津之火,甚且召董卓以犯宫阙。进之心胆失据,而绍无能辅也。曹操笑而袁绍忧,其智计之优劣,于斯见矣。
    所以然者,进以外戚攻宦官,人惩窦氏之祸,无为倾心,一也。进之所恃者何后,举动待后而后敢行,以妇人而敌宦官,智计不及,而多为之蛊,二也。袁隗身为大臣,而疲庸尸位,无能以社稷自任,三也。郑泰、卢植初起于田间,任浅望轻,弗能为益,杨彪、黄琬,无以大殊于袁隗,四也。袁绍兄弟,包藏祸心,乘时搆乱,而无戮力王室之诚,五也。曹操识之明、持之定,而志怀叵测,听王室之乱,居静以待动,视何进之迷,而但以一笑当之,六也。皇甫嵩、盖勋顾名义而不欲狂逞,进躁迫而不倚以为腹心,七也。具此七败之形势以诛宦者,而固非其所堪,虽欲祸之不中于宗社,其将能乎?
    夫内怀夺柄之心,外无正人之助,若何进者,不足论已。已往之覆辙,为将来鉴。凡皇天之所弗予,志士仁人之所弗予,天下之民受制于威,受饵于利,人心所不戴以为尊亲,而苛暴淫虐,日削月靡,孤人子,寡人妻,积以岁月而淫逞不收,若此者,其灭其亡皆旦夕之间,河决鱼烂而不劳余力。智者静以俟天,勇者决以自任,勿为张皇迫遽而惊为回天转日之难也。存乎其人而已矣。彼曹操者,固亦尝晏坐而笑之矣,况其秉道以匡夫不为操者乎!
    〖一七〗
    史纪董卓之辟蔡邕,邕称疾不就,卓怒曰:“我能族人。”邕惧而应命。此殆惜邕之才,为之辞以文其过,非果然也。
    卓之始执国柄,亟于名而借贤者以动天下,盖汲汲焉。除公卿子弟为郎,以代宦官,弔祭陈、窦,复党人爵位,征申屠蟠,推进黄琬、杨彪、荀爽为三公,分任韩馥、刘岱、孔伷、张邈为州郡,力返桓、灵宦竖之政,窃誉以动天下。蔡邕首被征,岂其礼辞不就而遽欲族之哉?故以知卓之未必有此言也。且使卓而言此矣,亦其粗犷不择、一时姟⒅剩嗪巫憔逶眨∩晖荔床恢粒倘欢允僦找印T芎岬兑境觯医谏隙牛ツ芷壬敝印B擦诤肱┩踔希褂诿夤伲溔灰匀ヒ印VL┚谟帽椋愦嵌庖印V靸y、黄琬不欲迁都,而皆全身以退矣。邕以疾辞,未至如数子之决裂,而何为其族邪?狂夫之言,一怒而无余,卓之暴,市井亡赖之谰言也,而何足惧邪?
    邕之始为议郎也,程璜之毒,阳球之酷,可以指顾杀人,而邕不惧;累及叔质,几同骈首以死,而不惧;何其壮也!至是而馁矣。亡命江海者十二年,固贞人志士义命自居之安土也。宦官之怨愤积,而快志于一朝;髠钳之危辱深,而图安于晚岁;非惧祸也,诚以卓能矫宦官之恶,而庶几于知己也。于是而其气馁矣。以身殉卓,贻玷千古,气一馁而即于死亡,复谁与恤其当年之壮志哉?
    君子之立身,期于洁己;其出而事君也,期于靖国;恩怨去就,非有定也。祸在宫闱,则宫闱吾所亟违也;祸在阉宦,则阉宦吾所亟违也,祸在权奸,则权奸吾所亟违也。推而至于僭窃之盗贼、攘夺之夷狄,皆冰炭之乍投而沸、薰犹之逆风而辨也。所疾恶者在此,而又在彼矣。气运移而贞邪忽易,违之于此,而即之于彼,是逃虎而抱蛇、舍砒而舍鸩也。能终始数易而不染者,其唯执志如一而大明于义之无方者乎!而邕不能也。始终之怨毒,宦竖而已,此外而篡弑之巨憝不辨矣。非不辨也,己私未忘,而宠辱之情移于衰老也。则一往之劲直,乌足以定人之生平哉?易曰:“介于石,不终日。”介于石,贞之至也;不终日,见几而无执一之从违,乃以保其贞也。邕勿论矣。欲养浩然之气,日新其义而研之以几,其尚以邕为戒乎!
    〖一八〗
    申屠蟠征而不至,论者谓之知几。几者,事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汉之亡,天下之乱,董卓之不可与一日居,有目者皆见,有耳者皆闻,自非蔡邕之衰老惛迷,孰不知者,而何谓之几邪?乃若蟠之不可及也,则持志定而安土之仁不失也。卓之征名贤也,蔡邕畏之矣,荀爽畏之矣。人劝蟠以行,蟠笑而不荅,人不可与语也,志不自白也。夷然坦然而险阻消,蟠岂中无主而能然哉?故知其志定而安土之仁不失也。
    士苟贞志砥行以自尚,于物无徇焉,于物无侮焉,则虎狼失其暴,蝮蛇失其毒。天下之穰穰而计祸福者,皆足付一笑而已。故庄子曰:“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而不热。”岂有神变不测者存乎?贫而安,犯而不校,子孙不累其心,避就不容其巧;当世之安危,生民之疾苦,心念之而不尝试与谋;文章誉望,听之后世而不亟于自旌;其止如山,其涵如水,通古今、参万变以自纯,则物所不得而辱矣。此安土之仁,所谓即体以为用者也,蟠庶几矣。何以知之?以其笑而不荅知之也。而浅人犹谓之曰知几,若邕与爽,其仅谓之不知几也与?卷九 
    ◎献帝
    〖一〗
    有诡谲鸷悍之才,在下位而速觊非望者,其灭亡必速。故王莽、董卓、李密、朱泚俱不旋踵而殄。又其下者,则为张角、黄巢、方腊之妄,以自歼而已矣。其得大位,虽夺虽僭,而犹可以为数十年人民之天下之祸乱为己任;君长,传之子孙,无道而后亡;则必其始起也,未尝有窥窃神器之心,而奋志戮力以一至于功立威震,上无驾驭之主,然后萌不轨之心,以不终其臣节而猎大宝,得天下而不可以一日居,未有或爽者也。
    关东之起兵以诛董卓也,自袁绍始。绍之抗卓也,曰:“天下健者,岂惟董公?”其志可知已。及其集山东之兵,声震天下,董卓畏缩而劫帝西迁以避之,使乘其播迁易溃之势,速进而扑之,卓其能稽天讨乎?乃诸州郡之长,连屯于河内、酸枣,踌躇而不进。其巽懦无略者勿论也;袁绍与术,始志锐不可当,而犹然栖迟若此,无他,早怀觊觎之志,内顾卓而外疑群公,且幸汉之亡于卓而己得以逞也。
    于斯时也,蹶起以与卓争死生,曹操、孙坚而已。操曰:“董卓未亡之时,一战而天下定。”使一战而天下定,操其能独有天下乎?既败于荥阳,且劝张邈等勿得迟疑不进,失天下望,而邈等不用,操乃还军。当斯时,操固未有擅天下之心可知也。以操为早有擅天下之心者,因后事而归恶焉尔。孙坚之始起,斩许生而功已著,参张温之军事,讨边章而名已立,非不可杰立而称雄也;奋起诛卓,先群帅而进屯阳人,卓惮之而与和亲,乃曰:“不夷汝三族悬示四海,吾死不瞑目。”独以孤军进至雒阳,埽除宗庙,修塞诸陵,不自居功,而还军鲁阳。当斯时也,可不谓皎然于青天白日之下而无惭乎?故天下皆举兵向卓,而能以躯命与卓争生死者,坚而已矣。其次则操而已矣。岂袁绍等之力不逮操与坚哉?操与坚知有讨贼而不知有他,非绍、术挟奸心以养寇,而冀收刺虎持蚌之情者所可匹也。故他日者,三分天下,而操得其一,坚得其一,坚之子孙且后操而亡;坚之正,犹愈于操之速易其心者多矣。
    故天下非可以一念兴而疾思弋获者也。汉高之入关中,思亡秦而王关中耳,项羽弑义帝,而后有一天下之心。刱业之永,天所佑也。董卓死,李、郭乱,袁绍擅河北而忘帝室,袁术窃,刘表僭,献帝莫能驭,而后曹操之篡志生。曹操挟天子,夷袁绍,降刘琮,而后孙权之割据定。是操之攘汉,袁绍贻之;坚之子孙僭号于江南,曹操贻之也。谓操与坚怀代汉之心于起兵诛卓之日,论者已甚之说;岂谅人情、揆天理、知兴废成败之定数者乎?以诡谲之智、鸷悍之勇,乘间抵巇,崛起一朝而即思天位,妄人之尤者尔,而何足以临臣民、贻子孙邪?
    孟子曰:“五霸,假之也。”假之云者,非己所诚有,假借古人之名义、信以为道之谓,非心不然而故窃其迹也。无其学,无其德,则假矣。名与义生于乍然之心者,固非伪也。王莽之于周公,张角之于老耼,不可谓之假也。当曹操不受骁骑校尉之职,东归合众,进战荥阳,而孙坚起兵长沙,进屯鲁阳,拒卓和亲之日,而坐以窥窃神器之罪,则张角、黄巢、方腊可以创业贻子孙,而安禄山、朱泚、苗傅、刘正彦尤优为之矣。诛非其罪而徒以长奸,深文之害世教,烈矣哉!
    〖二〗
    蔡邕之愚,不亡身而不止。愚而寡所言动者,困穷而止;愚而欲与人家国神人之大,则人怒神恫而必杀其躯。邕之应董卓召而历三臺,此何时也?帝后弑,天子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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