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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读通鉴论-清-王夫之-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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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乃抑稽圣、闰之得以蠱帝而逞者,谁使然也?十五载见郊见庙之天子,不能自保,大臣弗能救也,小臣越位孤鸣而置之死也,舍保母宦寺而谁依邪?易位之僇辱,与死接踵,自非上哲反己自彊以潜消内衅,则免己于死而固其位,奚暇择阿母宦寺之非,而不以为恩哉!宦寺之终亡汉,李闰、江京始之也,而实邓后之反激以延进之也。
    〖一五〗
    建元中,守相坐脏,禁锢二世。刘恺以谓“恶恶止其身,春秋之义,请除其禁”,持平之论也。抑书曰:“刑乱国、用重典。”从重以挽极重之势,施之乱国,亦讵不可哉?
    人之贪墨无厌、罪罟不恤者,岂其性然?抑其习之浸淫者不能自拔也。身为王臣,已离饥寒之苦,而渔猎不已,愚之不瘳,何至于是!斥田庐,藏珠玉,饰第宅,侈婚嫁,润及子孙,姻亚族党称弗绝,则相尚以迷,虽身受欧刀而忘之矣。妻妾子女环向以相索,始于献笑,中于垂泣,终则怨谪交加而无日得安于其室;则自非卓然自立者,且求徽纆丛棘之不加于身,勿宁他日之系项伏锧以偷免于且夕也。一行为吏,身为子孙之仆隶,驱使死辱而莫能逃,乃伏法以还,彼且握爵衔宪,施施自得,不复忆祖父之惨伤。呜呼!孱柔者内偪于淫威,甚于国宪,亦大可矜也已!
    故贪墨者,其人也;所以贪墨者,其子孙也;拔本宪源,施以禁锢之罚,俾得谢入室之遍谪,亦讵不可哉?为子孙者,虽拥肥奡立,而士类弗齿;即甚不肖,忘情仕进,然世胄耻与为婚姻,人士羞与为朋侣,守令可持法以相按治,仇怨可抗颜以相报复。则子孙先怵,妻妾内忧,庸谨之夫,亦可藉手以寡怨于百姓。则非但弭生民之蟊贼,且以旌则善类,曲全中材,而风俗亦繇之易矣。
    恶恶止其身,非此之谓也。三代世禄,士不忧贫,虽贪而无为子孙计者,先世之泽,不可自一人而斩也。
    〖一六〗
    治天下之纲纪,非徒以其名也。其实在,其名虽易,纲纪存焉。其实亡,其名存,独争其名,奚益哉!
    宰相之任,唐、虞之百揆合于一,周之三公分于三;其致治者,非分合之为之,君正于上,而任得其人也。其合也,位次于天子;其分也,职别于专司。然而虽分,必有统之者以合其分。要因乎上所重,而天下之权归之。天子孚以一心,而躬亲重任,唯待赞襄则一也。自汉以后,名数易而权数移,移之有得有失,论者举而归功过于名;,天岂其名哉?操之者之失其实,则末繇以治也。
    西汉置丞和而无实,权移于大将军;故昌邑之废,杨敞委随,而生死莫能自必。东汉立三公而无实,权移于尚书;故陈忠因灾毕策免三公,上书力争,言选举诛赏不当一繇尚书。两汉之毕,丞相合而三公分,然其权之上移于将军、下移于尚书同也。晋之中书监,犹尚书也。唐之三省,犹三公也。宋以参知分宰相之权,南宋立左右相,而移权于平章。永乐以降,名为分任九卿,而权归内阁。或分或合,或置或罢,互相为监,而互相为因。
    若其所以或治或乱者,非此也;人不择则望轻,心不孚则事碍,天子不躬亲,而旁挠之者,非外戚则宦寺也。使大将军而以德选,则任大将军可矣。使尚书中书而以德进,则任两省可矣。丞相三公其名也,唐、虞、殷、周不相师也。惩权奸而分任于参知,下移于内阁,恶在参知内阁之不足以擅权而怀奸也?上移于大将军,而仅以宠外戚;下移于内阁,而实以授宦寺;岂其名之去之哉?实去之耳。天子不躬亲,而日与居者,婢妾之与奄腐;不此之防,徒以虚名争崇卑分合之得失,亦末矣。
    为公辅争名不如争实;其争实也,争权不如争道:非励精亲政而慎选有德,皆末也。荧惑守心而翟方进赐死,地震而陈褒策免,其时独无天子乎?
    〖一七〗
    周之进士也,虽云乡举里选,而必贡自诸侯与卿大夫;非诸侯与卿大夫,未有能达于天子者也。已而大夫执政,士之仕也,必于大夫;非大夫,未有能达于诸侯者也。汉之辟召自州郡,非州郡,未有能达于三公者也;非三公,未有能达于天子者也。魏、晋之选举,中正司九品之升降;非中正,未有能达于吏部者也。隋设进士科,而唐以下因之,益以明经、学究、童子诸科,与太学上舍之选,学校岁贡之士;逮及任子掾吏,皆特达而登仕籍;士无不可自达于天子。而犹有依附权门、失身匪类、堕其召节者,此尚何所委咎哉!
    周末之政在大夫也,圣门之贤,亢志陋巷,颜、闵而已;冉有之失身季氏,子路之失身孔悝,夫岂有康衢之可繇而趋邪径哉!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无畇畇之隰,则阪田虽确,而不能已于荐蓘。故自隋以上,清直端洁之士,限以地,迫以时,失身于荐辟之匪人,而不免于公论之弹射,士之不幸也,古之不今若也。
    杨伯起之刚方,而谮之者以邓氏故吏为其罪;邓骘辟震,而震不能辞,时使然也。崔瑗之持正,欲说阎显立济阴王,不能见显,因陈禅以进说,禅不代达,犹以显累,终身被斥;瑗受显之辟召,而不能辞,时使然也。夫二子皆有求、路不可夺之节,而浮云之翳,白日减辉。自非蛰龙屈蠖,学颜、闵而终潜德,遭世末流,亦将如之何哉!
    后世贡举法行,举主门生虽有不相忘之雅,而一峰之于南阳,念菴之于江陵,抗疏劾之,而不以为嫌。然且有别托蹊径以呈身邪党者;使当晋、汉以上,其不为郗虑、贾充之躬任弑逆者几何也?览伯起、子玉之始终,为之深悼,而士可以不恤其身故?
    〖一八〗
    人之至不仁而欲赖以为宠,人之至不祥而欲附以为援,天下之至愚,成天下之大恶,终陷天下之大刑,其能免乎?
    人主即至愚且忍,未有不欲其子为天子者也。其或有所废者,必有所立,类皆私嬖妾、宠庶孽,而要亦授于其子。安帝仅一子尔,旁无嬖庶,年甫十岁,性犹婉顺,而惑于宦寺,忍弃之钟下,而不恤己之无苗裔,此诚古今之至不仁者矣。奄人之崇恶也,毒螫善类,攻毕己以行私尔。即至伤及元良,如伊戾、赵高之为,亦阴有攀附,仍不舍其君之子,而但逞于一时。王圣、江京、樊丰之琐琐怀忿于王男、邴吉,而怨及国本,吾君仅有一子,而敢摧折以濒于死亡,此诚天下之至不祥者矣。而耿宝无知,丧心失志,徇至不祥之人,行至不仁之事,惑古今至愚至忍之安帝,赖其宠禄,而附险毒之奄妾以为援;帝死未寒,宝先死于阎显之手,与圣、丰而俱炉。呜呼!不可与为父子者:必不可与为君臣。不可与为君臣者,必不可与为朋友。宝也、显也、京也、丰也,歧首之蛇,还自相噬,而阎后亦因以毙。按顺帝虽纳周举之谏,复朝阎后,而数日后阎后辄崩,其死于见迫可知,史讳言之耳。不仁之尤,不祥之甚,未有能终日者也。刘授、刘熹、冯石之为三公,缄默不言,辱人贱行,身逸鉄钺,而耻心荡然矣。卷八 
◎顺帝
    〖一〗
    惜天下之不治者,曰有君无臣。诚有不世出之君矣,岂患无臣哉!所谓有君者,君在中材以上,可与为善,而庸谫之臣,无能成其美而遏其恶也,则顺帝是已。帝之废居西钟下也,顺以全生;群奸不忌,非不智也。安帝崩;不得上殿亲临,悲号不食,非不仁也。孙程等拯之危亡之中而登天位,一上殿争功,而免官就封,不使终持国政,非不断也。谅虞诩之谏逐张防,听李固之言出阿母,任左雄之策清吏治,非不明也。樊英、黄琼、郎凯公车接轸,纳翟酺之说,广拓学宫,非不知务也。使得丙吉之量,宋璟、张九龄之节,韩琦之忠,姚崇、杜黄裳之才,清本源,振纲纪,以纳之于高明弘远之途,汉其复振矣乎!而桓焉、朱宠、朱伥之流,皆衰病瓦全,无生人之气,涂饰小康,自寡其过,不能取百年治乱之大端谨持其几。而左雄、虞诩因事纳忠之小器,遂为当时之杰。区区一庞参。为时望所归,乃悍妻杀子于室而不能禁,本已先缺,而求物之正,必不能者;盈庭物望,遽尔归之,则其时在位之人才,概可知已。帝德不终,而汉衰不复,良有以也。
    夫岂天于季汉之世吝于生才哉!才焉而不适于用,用焉而不尽其才者多矣。而其故有二:摧之,激之,成于女谒、宦竖、佥人之持权者则一也。女谒、宦竖、佥人互相起伏,此败彼兴,而要不出于其局。其摧焉而不克振者,仰虽忧国,俯抑恤己,清谨自持,苟祈免于清议,天下方倚之为重,而不知其不足有为也,则桓焉、朱伥之流是己。近世叶福清贺江夏以之。其激焉而为已甚者,又有二焉:一则愤嫉积于中,而抑采艸野怨读之声以求快于愚贱,事本易而难之,祸未至大而张之,有闻则起,有言必诤,授中主以沾直之讥,而小人反挟大体以相难,则李固、陈球之徒是也。近世谏臣大抵如是。一则伤宿蠹之未消,耻新猷之未展,谓中主必不可与有为,季世必不可以复挽,傲岸物表,清孤自奖,而坐失可为之机,则黄宪、徐穉、陈寔、袁闳之徒是也。唐宋以下无其人矣。激而争者,详于小而略于大,怒湍之水,不可以行巨舟。激而去者,决于弃世而忍于忧天,环堵之光,不可以照广野。呜呼!若是者,皆非不可康济之才,而不终其用。繇来久矣,岂一旦一夕之故哉!故虽有可与为善之君,而终无与弘奖而利成之也。
    悲夫!大权移于女谒、宦坚、佥人,则主虽明、臣虽直,相摧相激以贻宗社生民之祸,不可谓无君,抑不可谓无臣,而终不可谓有臣也。此今古败亡之所以不救也。
    二
    左雄限年四十乃举孝廉,论者皆讥其已隘,就孝廉而言之,非隘也。孝廉者,尝为郡国之吏,以资满无过而举,亦中材之表见者尔;至于四十矣,所事非一,守和既无偏好之私,而练习民俗,淹通经律,兢兢焉寡过以无陨其名,超郡职而登王廷,岂患其晚哉!非然者,始试于掾曹,旋登于王国,倖途百启,猎进无厌,官常毁而狂狡者挠风化之原,是恶可不为之制乎!天子能举人而后可拔非常之士,天子能养士而后可登英少之人。孝廉之举,至于顺帝之世而已极乎陋矣,士之欲致贵显者知有郡县而不知有朝廷也,知有请托扳附而不知有学术事功也,故黄宪之流,耻之如浼焉。塞其倖猎之捷径,尚多得之自好之中人,诸葛孔明、周公瑾英年早见,而知己者得之象外,岂孝廉之谓哉?
    〖三〗
    言有似是而实非者,马融之对策是已。行其说,不足以救弊;而导其说,则足以蛊人心、毁仁义而坏风俗,融忧民之不足,而言曰:一嫁娶之礼俭,则婚者以时矣。丧祭之礼约,则终者掩藏矣。”汉之季世,艳后尸政,寺人阿母,穷奢极侈以蠹国;私人墨吏,横行郡国以吮民;民之贫也,岂婚葬之糜之哉,融避不言,而嫁其罪于小民区区未殄灭之孝慈,邪说诬民,充塞仁义,其他日附权门而献颂,拥绛帐而纵欲,皆此念为之也。
    婚葬者,人事始终之大故,记言曰:“先王重用民财,而重用之于礼。”其以奖仁厚、崇廉耻之精竟,岂褊夫陋人之所知哉?昔者殷之且亡也,昏姻之礼废,浮僻之行逞,茅束死麇可以诱女,而文王忧之;关雎之诗曰:“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盛礼乐以宜淑女也。肃雍之车,秾如桃李,岂不节而乐以淫乎。崇闺门之廉隅,防野合之滥觞,故虽梅摽盈筐,而不忧其失时。以失时者无损于归妹之愆期,而惩刲羊无血、承筐无实之无攸利也。若夫丧祭,则岂君之忍禁其民、民之忍背死以求财之足者乎?家贫而厚葬,非礼也。喻贤者以俯就,使无以不备物为哀而伤其生也。士之禄入亦薄矣,而士丧礼之所记,衣衾紟绞罌茵抗席殷奠三虞之盛,不以贫而杀焉。唯夫嬴政之后,穷天下以役骊山,故汉文裁之以俭,以纾生人之急。然天子之俭也,自不至于土亲肤而伤人子之心,若士民则固弗禁也。墨氏无父,而桐棺之制,戕仁寡恩以牗民于利,孟子斥之为禽兽矣。罔极之恩,终天之一日,此而不用吾情,何所用吾情者?融不生于空桑,而欲蔽锢人子之恻隐,各余财以畜妻子;融也,其能免于枭獍之诛乎?呜呼!此说行,而禽兽食人,人将相食,其伊于胡底也!
    昏及时而弃礼,则赘壻不知耻,而年未及期者,且配非其类,以启淫乱。葬欲速而趋简,则日在堂而夕在野,委骼荒崖,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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