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笺-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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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孟妈亦同小姐回房,二人相会,不知说些甚话?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夫人错认亲生女 秀士新邀入幕宾
话说郦小姐到了房中,问道:“孟妈妈,奴家那日自服了你的药,身子就好些了,谁想遭了乱离,又在此相会。”驼婆道:“再休提起了,说起来话长哩!小姐,你那病儿,梅香妹细细说与我缘故了。”小姐道:“甚么缘故?”孟婆道:“是画儿上缘故。”小姐微笑了一笑。孟婆道:“老身实对你说,果然茂陵有个霍相公,叫做霍都梁的,来请我看玻”小姐道:“霍都梁是怎么样个人儿?”孟婆笑道:“这是你心坎上第一句话,不知不觉就在喉咙里溜出来了。你问怎么样儿么?他的样子,就与这画上差不多的呢。还有一件,你的笺词,被燕子衔去,到曲江堤上,恰好不东不西、不高不下,也落在他的面前,是他拾去了。”小姐道:“这一发奇得紧。”孟妈道:“看病时,他曾取出来教我送还与你,换那错的春容。我拿在身边时,哪晓得倒是个祸根,被那些兵番狗肏的把我拿住,说与他勾通牵马,打甚么关节,后面费了许多事,才得放手。”小姐道:“如此,多累妈妈了。霍秀才如今在那里?”孟婆道:“那霍秀才听得拿了我,抛他不知吓得走在那里去了。”小姐闻听下泪,背说道:“他既飘泊,难讲缘分了。”孟婆笑道:“只是还有一椿事,不好对你说。”小姐问道:“又有甚事不好说?”孟婆道:“那霍秀才好不风流,与一位青楼小娘,叫做华行云,打得热不过。这春容是替他画的。那华行云与你一般相貌,你却错认了头,便做替你画的了。”小姐道:“怪道我当初看时,见那般乔模乔样,也就猜道是个烟花中人了。”
孟婆道:“小姐,你不会面的相思,害得不曾好,莫又去吃不相干醋,吃坏了身子。”两人相笑一声,这且不题。
却说华行云肩背包袱与画,也随众人逃难。说道:“呀!此处已到兴庆池边。天那!自出了长安城门,走不上几里路,怎么就走不动了?且在这草丛中坐坐。霍郎,霍郎,你如今在何处?这乱离中,抛闪得奴家独自在此,好不苦楚。”正自思量,忽远远望见一位老妇人行来,这妇人是谁?正是郦府夫人。
满口叫道:“飞云儿,你那里去了?连梅香也失散不见踪影。”
忽抬头一望,说:“呀!你看前面草坡上坐的,分明是我女孩儿。谢天谢地。”及至走到跟前,行云起身下拜。夫人道:“莫拜,莫拜,我的儿,你做小姐的,从来没受恁般苦楚,亏了你了。梅香不知在那里?”行云道:“妈妈,你口里话,奴家都不省得。”夫人惊讶道:“怎么说,不是小姐?”又细看了看:“你分明是我飞云儿那!”行云道:“奴家不是甚么飞云,贱姓华,小字行云,就在曲江边祝小人家儿女,自幼亡过父母了。妈妈莫非错认了人么?”夫人道:“听他声音,果是有些不同。”遂哭将起来,说:“怎脸面这般一样?只多了腮上桃红这一点儿。小娘子,不瞒你说,我就是礼部郦老爷夫人,与小姐飞云一同避难出来,不料被贼兵冲散,女儿不知那里去了,见你模样与他一般,故硬把你做女儿叫。老人家眼睛差池,多得罪了!”行云道:“原来是位老夫人,失敬!失敬!”行礼后,背身说道:“他女儿叫做郦飞云。哦,想起来了,那题画的人是飞云,孟妈妈曾说,与奴家模样一般,故此老夫人认差了。”夫人道:“小娘子,我见你,就如见我女儿一般,可一路与我作个伴,到家里时,便做亲女厮认,不知你意下如何?”行云道:“多谢老夫人,只怕奴家无此福分!”遂倒身下拜。
夫人扶起道:“天渐晚了,我们只得挨着行去。”才待携手同行,忽听打锣之声,夫人、行云失惊道:“你看人马喧腾,又受乱军摧折了。”那里知道,是郦尚书旋归。这老爷一声吩咐:“从人,那草坡中有两个妇人,与我唤过来。”夫人向前,尚书认得,说道:“呀!夫人同女儿为何在此?”夫人垂泪道:“军马乱杂,把女儿失迷了。”尚书道:“女儿现立在你身边,怎么说把娇儿失迷?”夫人道:“这个不是女儿。”尚书道:“不是女儿是谁?”夫人道:“老相公,这是途中遇着的。他姓华,叫做行云,面貌与孩儿相像。”说完,又哭起来道:“女儿在庆池路口,被乱兵冲散,不知那里去了。”尚书闻听,放声大哭,说:“如此,岂不痛杀我了!”行云方才向前下拜,尚书一见,又哭道:“怎生这样像女孩儿?既然如此,就把这女子收养下,认作亲生,再去跟寻飞云罢。”夫人道:“老身也是这个主意,他已愿从了。相公,你才去灵武不多几日,怎么就回来了?”尚书道:“见了皇上,遣我回来祭祀郊庙、山川,那知道家亡、儿失,岂不是前生罪孽?”行云从新跪叩拜起来,说:“奴家飘泊无根,愿为婢妾,蒙大人深恩,反认为女,何等抬举。爹爹,如今不必忧虑,寻姐姐不见时,作速写下招子,沿途粘贴,总只在长安城内外,料想不远。”尚书道:“是呀!夫人领女儿先归,老夫随后回府便了。”这且按下。
却说阳知县秦若水,因禄山之变,率众把守城池,甚是紧严,时时劝谕,刻刻操劳。一日,又在城上吩咐一番说:“你们在此小心,我权下去歇歇。”众人道:“晓得。”忽见一个书生远远行来。你道是谁?却原来是霍秀夫逃难至此。他说道:“小生自出了长安,幸脱罗网,那知命途多舛,随处逢凶,途间贼骑充斥,官军掠扰,幸而身上单贫,保得性命,一步步已挨到阳城下了。”原来此处城守甚严,未可造次,不免问那垛边人一声:“城上大哥,你们县里秦爷,可在城上么?”城上闻听,喝声道:“你是那里来的?问秦爷怎么?”霍生道:“劳动你报声说,有茂陵门生姓霍的,特来谒见。”众人道:“看此人相貌,生得儒儒雅雅,是个斯文中人,与他报一声,料应无妨。”遂下城来,禀声:“老爷,城下有一个门生,姓霍的,茂陵人,要见老爷。”秦知县听得明白,说道:“快与我把上来。”众人遂坠下绳索,把霍生吊在城上,二人相见。
秦老爷道:“贤契,你在长安取应,怎么忽然来到此间?”霍生道:“一言难荆”遂将那代画春容,误入朱门,偶拾燕笺,泄漏成祸的事,略略说了一遍。秦知县道:“时才这些话,老夫不知其详,且同往衙斋细说个明白。且喜你是个文武贤才,偶然飘荡,老夫凡事,可以请教。”二人回衙去了。城上又见一飞骑将到,守城人架着弓箭,问道:“是甚么人?”飞骑道:“休要放箭,俺是元帅贾老爷差来的头站,有令箭火牌在此。吩咐各州县速备粮草,后面亲统铁骑五千,追剿贼兵,连夜到此,不可迟误!”众军接过,秦老爷验过发出,说道:“果是贾节度头站,说与他:一应粮草俱备下了。左右,再问他一声,贾节度可是邢州人么?”军人间明,回复道:“正是邢州人。”
秦老爷对霍生道:“可喜,可喜!贾节度是我同乡至厚,他来过此,孤城万万无虑矣。我们饮酒话旧便了。”正是:暂向西窗剪银烛,笳声吹出月明中。
不知贾节度到境,又有何举动,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参军作檄伤贼胆 节度爱才许联姻
话说贾节度穿着戎服,率领众军升帐。坐下说道:“下官亲提铁骑来至阳,幸喜县令秦若水,同里厚交,设席相留,论心一夜,直至天明。因幕中少个记室,托他访聘,他说衙中恰好有个门生,是茂陵秀士,才略兼人,游学到此,正可借重。会差人去请到军前,待他来看,果是如何,以便留用。”见罗帐下,有人执着手本,叩头起来,说道:“小官是本县差来的。禀老爷:秦县官秦老爷钧旨,往城外给散各营粮草去了。昨夜与老爷说的衙中茂陵秀士,吩咐小人送来相见,现在辕门外,不敢擅入。”贾节度道:“昨夜扰你老爷了,今日不劳来见。我即刻起马,到十里长亭相会便了。衙中秀才,便请进来。”
差人应去。
却说霍生来时,一路上打算道:“小生间关辛苦,幸到阳;又蒙秦老师荐入节度贾公幕中,着人来请相见,我想那桩事,不知怎样结局。前日听得那些人,还要行文到原籍拿我。故此昨日与秦老师说,对贾公言及,千万不可道我姓名。今日相会,倘或问我籍贯、姓氏,也要打点应他才是。只得更改便无忌讳了。也罢,就改做卞无忌罢。”听得传进,只得入帐拜揖。贾公道:“先生大才,幸蒙光降,敢问高姓大名?”霍生道:“小生姓卞,名无忌。碌碌无能,谬蒙举荐,不胜惭愧。”
贾公道:“不必过谦。先生,如今安贼虽遁长安,又窥陇右,下官手提铁骑,不过五千,以寡胜多,计将安出?”霍生道:“小生愚见,贼奴势虽犷鸷,类实兽禽。明公但须把住陇州,坚壁持重,看那禄山凶残老悖,又失众心,即其孽子义儿,亦怀怨望。莫若写下密檄,纳入蜡丸,即差腹心,传示令绪,许以图父有赎,论赏酬功。此辈狼子野心,定然枭鸟相食。有此一纸,远胜万师,收复河湟,迎回大驾,此不世之功也。惟明公三思。”贾公闻听,揖谢道:“承示良谋,令人佩服,这道檄文,便要烦劳大笔。”霍生道:“待小生代劳了。”执笔挥毫,一霎时,写得停当。贾公接过,读了一遍,说道:“檄文甚妙,差腹心之人,密密递与这贼子便了。”仗先生妙策,若得功成,老夫自当疏闻,奏请大用。如今留在前营,便于朝夕请教。”叫旗牌官,“快拨供应人役等项,在前营伺候卞参军,不可疏怠!”众应道:“得令。”霍生又与贾公谈论一会,辞归前营不表。
却说郦夫人时常思念女儿,因对行云道:“我从经乱后,老病渐添,赖你相聚一堂,朝夕侍奉。但飞云女儿自分散后,四处寻访,再无踪迹,如何不教人泪垂?你看秋气渐深,窗风飒飒,好不凄凉。他此时不知流落何方?教我如何放心得下!”
行云道:“母亲,前日贼兵扰攘,也没多时,就安静了。听得说,领兵节度禁谕甚严,散失子女亲身察问,姐姐此身定有下落,母亲且请宽心。”夫人道:“每年此月,正是授衣时候,怎奈物在人亡,那堪这月上梧桐,砧声敲起,那一处不令人伤悲。我进去安歇,孩儿少迟也来罢。”行云道:“晓得。”打发夫人进去,遂说道:“愁人莫向愁人说,说起愁来愁杀人。我母亲只知道他的心事,怎么知道奴家也不是个没心事的。但前日途中,慌慌乱乱的,这轴观音像,收在包袱里,不知怎样?”不免取出悬挂悬挂。把画展开,说:“且喜不曾损伤。待我焚香拜谢。还有霍郎的文字,也在包裹里,还要与他再检点明白才是。呀!且喜文稿与场中文字,俱不曾遗失。天色晚了,不免收拾进房去罢。”正是: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且说安禄山帐下几个巡军,说道:“伙计,这样霜风飚飚,大王此时,羊羔美酒,搂着如花似玉的,好不快活,苦了我们,挨着这些凄凄冷冷。如今将近三更,察点的都过去了,沽下一壶,消缴了罢。”这巡军们欢畅饮酒不题。却说李猪儿因贾元帅蜡丸檄到,奉小将军命令,差往营中刺那老贼,同着差官,同往营门去。听得樵楼鼓打三更,见那些巡军醉卧在地,喜对差官道:“此时贼命该休了!待我进去,你可在这里悄悄等候。若刺了老贼时,我便从此处抛下首级来,你可接去报功。”差官道:“就是这样。”李猪儿去不多时,忽悄悄叫道:“差官!差官!老贼首级在此。”然后跳将下来,说:“头已在此。”
差官道:“怎么辨得是老贼首级?却没凭据。”李猪儿道:“老贼平日把御赐贵妃娘娘的洗儿钱,尝紧怀在胸前,被我取来,拴在发上,此就是凭据了。你可赶此月色朦胧,星驰到陇州报贾元帅去,我就在营中放起火来,把他们众兵惊散便了。”差官道:“极是。”遂把首级,纳入囊中,加鞭而去。李猪儿放起火来,呐喊道:“中营火起了,你们如何不救火?还在此睡觉!”巡军惊起,道:“不好了!不好了!如何中营起这样大火?列位,大家齐起来去救救火。”遂慌慌张张去了,不表。
再说那霍生,在贾公前献策,尚不知下落,未免纳闷。说道:“小生变姓更名,幸无知觉,但长安乱后,不知华行云平安如何?绝无消息。那郦家小姐笺儿虽收在此,人儿知在何处?你看黄花寂寂,落叶萧萧,好生闷人。”正自踌躇,忽见贾公走来,说道:“卞先生,今早有飞报到来,果然蜡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