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血红时-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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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两个挂盒子枪的兵把王能拖来了,推到案前迫令他跪下听审。王能只把两臂一张,那两个兵都跌出去10步左右。王能对苏祝周冷笑一声,走到一张桌旁坐下,斟一杯茶慢慢饮着,好像是来作客的。
苏祝周拍一下桌案:“王能!本团长在审讯你,懂么?问你什么,要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王能又斟茶:“慌什么,人到齐了我自然要说。”
厅里院里,人越聚越多,兵民相杂,潮涌而来。在这阵大乱中,祝娟和刘颖已挤入厅内,杂在人群中。苏祝周并未看到她俩,也觉得审不下去了,便喝令王能“滚”。王能偏不“滚”,当众说理似的说开了:
“你苏祝周才当几天警察,有多少真才实学?本人在你没出世时候就干这个,还到西洋考察过警察专业哩。实话告诉你,你爹早防着你了,同李士良交情交情,是为了麻痹你,后院那条暗洞就没让他知道。那条暗道已经修了25年,能走大马车,出口在山神庙下坡。我们只输了一着,让你杀了两个看守兵,可你小子也从中失了一着,迫使你爹改变了路线,下地道出后山,由淮河水路去临淮关。”
苏祝周急得大叫:“把这老东西拉走!他喝多了,说的是胡话,信不得!”
“说完了我自己走。”王能还在说,“你爹去南京了,走得慌忙,田契、大洋跟存粮全在各个库房里,这是全部钥匙。从此刻起,我跟你苏家没任何关系,你另请管家吧。”说罢扔下一串钥匙,起身走了。
刘颖悄声说:“大妹,冷静地听,戏中有戏。”
祝娟应道:“我头昏耳鸣,晕。”
苏祝周高声大气地说:“大家听着!如果我父亲真去了南京,做个平民百姓则罢,如同奸伪勾结,本人是一定要大义灭亲的!”说完又拉长声音喊:
“带苏祝山!”
“我在这块!”苏祝山手提步枪,站着没动,“我又不是你家奴才,凭什么用这种调门喊人!”
“打更队管圩门,可看到天保拐嫚子跑了?”
“他妈的!说天保拐嫚子,只有你这种人才能说得出口。他为了计划破袭战日夜操劳,没想到人家暗算他,天黑后有是人骑马出东圩门,可不是……”
不等苏祝山说完,祝娟扑过去抓住他,痴痴傻傻地吼:“你怎么不拦?你害了我也害了国家,你……”
苏祝山觉得受了污辱,便解下子弹袋,扔了枪,怒气地说:“好,我们不做你家看门狗!什么样民主啦,平等啦,都是骗人的。”
跟着,打更队的人全扔下步枪和子弹袋,乱哄哄的吵:“还给财主打更?去他妈的吧!”
刘颖追拦苏祝山:“兄弟,祝娟急糊涂了,你要原谅她。我们一同学习这样久,你怎么不抗战呢?”
苏祝山头也不回:“那是我们的事。”
“混帐!”皓翁老人用拐棍抵住苏祝山,“娟子一时急昏了,说两句糊涂话你都受不了,你是爷们,是我苏家的大老爷们,你还有什么出息?”
“老祖宗!你听我说……”苏祝山哭了。
“我不听!”老人咳起来,近咳边喊,“打更队集合!派30人保护天保小院,祝山带大队在这不许动,保护娟子跟刘颖,出了差错,我拿祝山是问!”
老人越咳越厉害,他的话倒立地生效,打更队又重新拿起武器。祝山派几十人护送老人去天保住处,他带其余的人再挤进大厅里去。
苏祝周的两名护兵把阮氏拖来了。她虽然是苏恒昌婢妾,照封建恶习,在家庭中是没地位的,人老实,又胆小,吓得结结巴巴对苏祝周说:“大少爷,你两个小兵叫按他们教的说,我不能啊,哦,哦。天保没进后院,嫚子,哦,你爹,捆了,捆了,我去,求天保……”她忽然瘫倒了,全身无处不哆嗦,陡然之间就变成临近死亡的老太婆。
“姨娘!”祝娟奔过去跪在阮氏面前,“没有你,娟子活不大,我一定把你当亲娘奉养。”
阮氏已处于弥留状态,祝娟越叫吐字越不清楚,不知她叫了些什么。苏祝周跷着二郎腿,仰望着天花板,小胡子一动一动的,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刘颖喊人抬走阮氏,护送祝娟去天保住处休息,然后面对满厅满院的兵民人等,大声说道:
“趁大家在此,我说几句话。我们这场家乱,本是一团乱麻,得亏祝周演了一出夜审好戏,谜底事实上揭开了。我们苏府上老太爷是何等样人,大家总也有所了解,照王二先生刚才说的经过推断,他这个时候,这样诡秘地逃往南京,会去做平民百姓么?天保的事很清楚,他是在不备中陷入人家圈套,这圈套既恶毒又笨拙,它破坏了南线作战计划,是对国家犯了大罪!施这种奸计的人毫无民族良知,他比公开的汉奸更无耻,也更可恨!”
苏祝周又急得大叫:“你也疯了么?”
刘颖也怒目相向:“行了,哥子,你的戏做得太蹩脚了。不要一误再误,现在勒马还来得及,我还可以帮你一把。你再不听我良言相劝,全团崩溃,就在今宵!”
苏祝周胆已不壮了,嘴巴还没软:“事情也出于我的意外,拐人的拐人,逃跑的逃跑,有什么办法?”
刘颖一声冷笑:“你要顽抗下去么?那末,我来问你,李士良和路得胜是你的哼哈二将,圩子里乱成这样,怎么不见他二位露面?还有,圩子里涌来这样多士兵,不见一个军官,他们干啥子去了?”
苏祝周软了:“你是我太太,也来逼我么?”
“你这样反复无常角色,还有资格对我用这种称呼么?”刘颖满脸怒气,“你现在只有马上找回天保和哑姑,还要保证他们安全,有了老头子出逃南京一事,一切都有办法遮掩。我有事,你也好自为之吧。我现在还给你留一步棋,不要逼得我把你的老底子掀出去。”她说罢领上打更队走了,厅里人多而乱,谁也没注意到王二先生扔下的那一大串钥匙,早已落入她的口袋。
李士良和路得胜同时跑进苏家中厅。李士良带人在西门外设伏失败,已是苏祝周意料中的事,但路得胜设伏未见天保去阮家渡,倒使他吃惊了。三个人都惊疑不定,李士良又发牢骚,埋怨苏祝周:
“我主张联小子,除老子,各个击破,你偏要急于求成,左右开弓。姓关的不仅难对付,在兵民等人中影响也相当大,他现在如果回来一号召,你的兵都会跟他走。你把军官集中起来执行你的计划也是失策,这些官平常疏远士兵,现在统挤在圩子里,那个乱呐,他妈的!”
“埋怨无用,如今你我只有同舟共济,当务之急是防姓关的。还是有劳李老弟吧,此人如回,我们三人谁也休想活命!”苏祝周用恐吓拖李士良继续作恶。
“让你拉下了水,也是我的失策啦!”李士良哭丧着脸,“小马队的人可杀不得,要是再走错一步棋,马上就要出大乱子,光是打更队我们就招架不了。”
“人已经拘捕关着了!”苏祝周也没主意了。
“那是用的诱骗手段,执行人统是你的军官。”李士良连连打冷战,“你那些军官十个人九个半脓包,谁敢真去杀马兵,惊动了老百姓,就是大暴动!”
苏祝周呆了一阵,问:“我们该怎么办?”
李士良道:“立刻开上铁路打仗,把大家注意力引向外敌就是胜利,还在这里议论你们家乱,只有加速崩溃。”
简短商量一下,李、路二人都跑出去了,苏祝周又在发呆,他可没想到他的“左右开弓”胜利本身又是失败。他在愁烦中忽又想到刘颖作用,他回家来虽未与刘颖同居,她的能力他是领略到了。他在想,下软功求刘颖帮忙稳住内部,他此时已经没把握控制部队。
刘颖追祝娟去了。
祝娟真疯掉了。她在奔跑着,哭叫着,黑夜里看不清路,她不知摔了多少跟头,撞了几次墙,仍然哭叫着奔跑:“天保,回来呀!你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么?十减二除二,等于几你还没交卷。郭先生,郭叔,我无能,没完成任务,天保死了,我也死了……”
她哭叫的内容,谁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然而,她哭得那样哀痛,引起回音很大,好像天也在哭,地也在哭,连墙壁与树木都在哭。
“大小姐,莫这样,天保会回来的!”众多的人在追祝娟。她,一个能率队队冲杀的女大学生,一个巾帼英雄,一个妙龄美女,陡然疯了!她的哭声刺痛了人们的心,男女老幼连同苏团士兵统跟她跑去,全苏家圩一片大乱。
天保在哪里?
他还不知道圩子里发生了什么事,由于军旅生活养成的警觉习惯,他带哑姑出了东圩门就向北登上一座小山,要饶道去阮家渡,未直走大路。他平时对周围数十里地形和道路摸的很熟,也结识不少村民。优秀的指挥官,都有这种职业性的良好习惯。
在小山上,天保冷静再思,觉得今晚的事情蹊跷,因问道:“嫚子,你是怎让人家钉在箱子里的?”
哑姑答说:“黄昏时,我父亲,不,老畜牲,他再也不配做我的父亲了,他诳我去陪席,就两个客人,一个盛云清,还有一个袁先生。盛家那狗东西叫我去南京享福,说老畜牲把我嫁到梁鸿志家了。我就动手打盛云清,老畜牲叫来两个家兵把我捆上,钉在箱子里,小马队弟兄来杀掉那两个兵,你也来了。”
“还杀了人!”天保这才知道事情严重,“刚才我也是心神不宁,没弄清那三个人是谁。小马队只剩十几个人住在南门,平素与后院人从不来往,怎会及时知道你遇难?就算有好心人报信,他们也会先报告我,不会盲动。”
“我说不清,”哑姑后怕起来,“是绿林好汉?”
“绿林好汉怎么会单为救你而来?”天保冷静下来,判事能力也强了,“嫚子,你不能去舅家,去了还会有危险。我把你送到这附近穷船户家躲起来,那是老夫妇俩,都很善良的。”
“以后怎么办?”
“把你放下,我再回去。如果明天上午九点我没派人来接你,说明我也遭到了暗算,你就让船家老奶奶把你改扮成穷人男孩子,再请他们送你去路西梅家。”
“记住了。”
“你刚才说你陪席时还有个姓袁的,叫袁什么?”
“盛家那狗东西介绍我跟那人认识时,说是他从前的日文老师,叫袁致华。”
天保大吃一惊:“那是日本人,也是日本特务头子!事情更复杂了,快走!……”
天保风急火燎地把祝嫚送到那家穷船户,向那老夫妇俩交代明白了,便又驱马驰回。他一时也弄不清事情底细,只觉得情况严重,也才意识到解散小马队是中了人家诡计。现在只有迅速恢复小马队,再加上打更队,有这两支兵力在握,再同祝娟商量怎么办。
东圩门关上了,高耸的门楼上伸出许多只大灯笼,这是往日所没有的。天保勒住马,在考虑怎么办。
“天保,回来呀!”祝娟那尖厉的哭声就在城楼上。天保听到她的哭声,心里一阵难过,便不假思索地催马向前,直抵圩门口,高声大叫:
“祝娟!我们受骗了,快开门,要立刻采取行动!”
“还我人来!坏蛋,我要杀死你!”祝娟又叫骂起来。其实她已神智模糊,别人说什么,她完全听不到,只会这么哭,这么瞎叫一气。
“你疯了么?”天保被骂得冒火,“你听我说,情况非常严重,快开圩门!”
“汉奸,我要卡死你!”
“该死的,你怎么这样恶毒地骂我!”天保被一股受辱感刺得头发胀,“好,你开枪吧!念你救过我的旧情,可以打我三枪,我不还手。”
叭叭叭!!!城楼上连开三响手枪。
“哪个坏蛋在开枪!”刘颖朝城楼上跑,“打更队搜索城楼,抓住开枪人就地正法!”
天保觉得左胸受到一下猛力撞击,人也晃了两下。还活着,但心冷了:“好!打中了,这是我训练你夜间射击的报偿。我走了,我会自己去死,但绝不死在你面前!”他带转马头,飞般的跑走了。
“回来呀,我的天保!”祝娟还在哭叫。
刘颖也在喊:“天保!祝娟疯掉了,她要死了啊!”
天保听不到她们的声音,他跑远了,他不知自己伤到什么程度,横直那是个要害部位,而那部位又有祝娟给他的一件玩笑性信物,一块二寸见方的黄杨木片,上刻:“抗敌”二字。想到黄杨木片,天保流泪了:祝娟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伤心,创心?失望,绝望!既有现在,何必当初……
漫长的寒夜啊,呼啸的冷风,失去依托的夜行人,多么盼望温暖,盼望光明啊!然而这春寒之夜硬是这么黑,这么冷,没边没底,四方上下都这么昏朦朦。天保在奔马之上,任马驰骋,朝着一个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