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之歌-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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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冯一下子趴到柳明的坟上,忍不住呜呜哭出声来。
〃你们都叫--日本鬼子、汉奸害苦了!俺姐的儿子小方方--也、也死了!……〃
〃方方死了?〃鸿远大吃一惊,止住流泪。
〃……是。我的,我的,儿子在、在地道里--前几天也、也、也--死了……〃道静浑身颤抖,半天,才断断续续说出话来。
〃不幸,你也失掉了儿子……〃鸿远握住道静的手,五内如焚。
天快大亮了,他们不得不离开柳明的坟墓回到村里隐蔽起来。一到村里,好像都忘掉了个人的不幸,立刻投入紧张的工作中。首先,道静告诉鸿远一件意外的情况。
下弦月偏挂在天边。浩茫的天宇缀着疏落的晨星。路边的树木、青草在晨风中发着微微的响声--它们饱餐了春天的阳光、雨露,正在悄悄地苏醒,崭露严冬过后的生机。
三天前,林道静最后亲吻了方方的面颊,亲眼看见把他装在奶母家的一个小柜里,和奶爹葛有福埋在一个坟墓中。她不能给儿子另立坟墓,因怕敌人发觉,连累奶母一家。她钻地道这天,南庄被突然袭击的敌人杀害了四十六个老百姓,包括她的儿子,一共牺牲了四十七个无辜者。据说,有坏人告密,敌人是来搜捕她的。她下了地道,幸免于难,而她的儿子和奶爹却死了……
离开奶母家的夜里,她和小冯悄悄来到方方和奶爹的坟前。她颤巍巍的,好像傻了。小冯扶住她,她目睹心爱的方方--多灾多难的儿子,胖胖的活泼的儿子转眼变成了一(扌不)黄土。她像在迷离的噩梦中,又像踩在塌陷的地球上。她眼前总闪动着两只白胖的小手,手里摇动着拨浪鼓、小布老虎。站在新坟前,她欲哭无泪,只在心头喃喃着:〃永别了,儿子!永别了,方方!〃在剧烈的痛苦中,她还隐隐怀有恐惧、忧虑--江华知道了,会怎样对待她--是她自己把儿子用手窒息死了,是她没有尽到母亲保护儿子的责任。况且,他还向她正式提出了离婚……
不论多么深重的苦难,最终道静都能承受,都能熬过来。自小苦难的生活把她磨练、把她锻造了。哭别儿子后,她急忙来到三区这个中心区。一到这里,她立刻听到,江华和其他地委领导可能要来安定县检查工作(据说有人告了她和曹鸿远)。为此,她急忙去寻找曹鸿远,以便共同商量对策。她和小冯在吴庄吴大山老人家里住了一夜。半夜,她们起身到尤庄去找鸿远时,吴大山老人坚决要送她们。
月明星稀,旷野里冷风飕飕,走在前边的老人忽然轻轻把粪叉子一举--这是他们约定有了敌情或者什么动静的暗号。道静一拉小冯,二人霎地在老人身后站了下来。六只眼睛同时警惕地审视着前方。在苍茫的昏暗中隐约可以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片树林子,在林子外边的一棵大树下,一个人影一闪,立刻不见了。
道静觉得这个人影形迹可疑。她一拉小冯,二人纵身跳到道沟里,跑了几步,腾地跃身向前,迅速匍匐在靠近树林的沟帮上,把手里的手枪一举,冲着林子厉声喝道:
〃干什么的?出来!〃
没容道静费事,奇怪的人影从大树后面走出来了。
〃……唉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林县长。〃大树边的人说话了。声音很熟,道静站起身仔细一看,原来是安定县县大队的副大队长刘世魁。
〃刘副队长,你不是到分区受训去了么?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
刘世魁傍着大树站着不动,袖着的一只手正伸进腰间摸什么,嘴里轻松地说:
〃林县长,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新鲜事儿。〃
〃刘世魁,你要干什么!〃这是老人吴大山的声音。在影影绰绰、昏暗的天色中,老人像个矫健的小伙子,高高地举起粪叉子,迅速地跃到已经跳上沟帮的道静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她。小冯又跳到老人的前面,把马枪一抡:
〃刘队副!你的手在摸什么?放下手来!〃
一刹那间,四周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刘世魁迟疑了一下,说:〃这位老大伯,这位女同志,你们怎么这么多心啊……〃说着,刘世魁把手从腰间挪开,向前走了两步,对吴大山和小冯笑道:〃我是咱县的县大队副,和林县长是亲密的战友。我又不是敌人,你们怎么对我这么不信任?〃说着,他把挎在腰里的枪套向身后一甩,从军装裤袋里摸出纸烟递给老人一支,〃老大伯,吸支烟吧。我知道,林县长是不吸烟的。〃
〃我有烟袋锅,不抽这个。〃老人仍然举着粪叉子巍然站在林道静的前面。
刘世魁划根火柴点着纸烟吸着,慢条斯理地看着站在前面的道静说:〃林县长,确实有件新鲜事儿,恐怕你还不知道吧?马宝驹队长开了小差啦!我这是奉卢司令员的命令连夜来找他的。真巧,刚走到这儿,就碰上你啦。〃
道静真的吃了一惊。正想走过去向刘世魁详细了解情况,刘世魁突然扭转身子,迈开大步,朝旁边一条小路走过去。他一边走,一边回头说:〃林县长,再见!我得赶快去完成任务。咱们两便着吧!〃说着,绕过一棵大树,扑通跳到一条交通沟里,转眼不见了。
道静的头脑霎地充满疑云。她愣愣地望着身边的老人,轻轻自语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马队长怎么会开小差?刘世魁,他、他要干什么……〃
老人双眼圆睁,把粪叉子向地上一顿,打断道静的话:
〃县长,我可知道这刘世魁的根底。这个人家里是大财主,本人又当过国民党军官,人头儿可不怎么样,眼下虽说参加了县大队,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咱们可得多长几个心眼啊。我刚才看他鬼鬼祟祟、慌慌张张的样子,像是不大对头呀!他说马队长开了小差,指不定是怎么回事呢!这里头准有鬼。咱们快找曹书记汇报去!〃
道静见老人那副严肃、认真的神态--甚至气得拄着粪叉子呼呼喘气。她倚着一棵大树思索起来:过去她和刘世魁虽然接触不多,但对这人的印象还不算坏。可是,今天他的行动有点不正常--他为什么说马宝驹开了小差?卢嘉川为什么派他去找马宝驹?目前,敌、我、顽各种斗争异常复杂、尖锐,什么事都要百倍提高警惕……想到这里,道静大步向前走着,并对身边的老人和小冯说:
〃咱们快点儿走,赶快向曹书记去汇报刚才刘世魁的情况!〃
林道静和曹鸿远交换了各自了解到的情况后,鸿远除了说明马宝驹绝对不会开小差,刘世魁造谣必有缘故外,同时说到刘芹藻曾找了卢嘉川,也曾突然来访问他,并拿出反共文件的事。他同意道静的看法,刘世魁深夜一个人的出现,是一种征兆。他们共同认为安定县当前的情况异常不安定,需要提高警惕。尤其当他们谈到地委书记江华就要带几个地区干部来他们县检查工作时,心理上的负担更加沉重。两个刚刚遭遇深深不幸的人,似乎都忘掉了个人的不幸,整个白天两个人都对坐在一铺小炕上交换意见,商量办法,两个人的心上都压着巨石般的沉重不安。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在分区集中整训的村子里,夜晚,战士们休息了,村街静悄悄。
马宝驹倒在铺板上,心思不宁地想着郭仁的事。郭仁是他当胡子(土匪)时候的拜把兄弟,后来是他拉抗日队伍的参谋长,一直跟他工作多年。正想着,郭仁一掀门帘走进屋里来。
〃兄弟,这回哥哥遭难啦,你可要拉哥哥一把呀!〃小个子郭仁,穿着八路军军装,胡子拉碴,满脸愁容地坐在马宝驹的床铺前。
马宝驹从床上坐起来,盯着郭仁,问:
〃老郭,我说,你那些个事儿倒是有没有呀?〃
〃有,我还能瞒着弟弟你吗?咱俩换过金兰帖,发过盟誓,我要是有事儿瞒着你,不得好死!〃
〃老郭,你别老拿那套拜把兄弟的绳索儿捆我好不好?如今,我是共产党员了,一切都得按党的规矩办事。你要真是跟安定县城里的敌人有勾搭,我可没法管你的事。〃
郭仁垂着脑袋,半天没出声。
当他抬起头,那双小眼睛里,忽然闪出剑似的白光,瞅着马宝驹,说:
〃兄弟,你顾不了兄弟之情,我不怪你。我可是永辈子忘不了咱们的哥们义气,所以,才来找你。对你说实话吧,我要远走高飞了--我受不了这份窝囊气……什么叫整训?这不是整人么。〃
〃什么,你要远走高飞?……〃马宝驹霍地跳下地来,一把揪住郭仁的脖领子,〃你要逃到哪儿去?!〃
〃那你就别问了。你要是愿意,咱俩一块儿走……〃
〃放你妈的屁!不许你胡说!〃马宝驹说到这里,警卫员小粟走进屋来,他俩都不出声了。郭仁趁势走出屋去。
在八路军收编各种杂牌队伍的时候,有些部队不免混进了少数兵痞、旧军官、敌特分子等。所以,八路军总部指示整个敌后部队--包括地方游击队,都要分批分期进行整编、整训和军事训练。一方面提高军队的政治、军事素质;一方面清洗队伍中的各类不良分子。要根据古田会议的精神建立部队新的制度和作风。卢嘉川和政委张逸群轮流负责全分区十个县游击队的轮训工作。所以,马宝驹和刘世魁带着县大队也来到了离安定县一百多里的五公村。这里周围是个很大的苇塘,有许多陈年的苇子没有割掉,依靠这个地势,敌人轻易不能袭击。在这里进行整训,比较方便,安全。
每天上午都是军事训练。投弹、刺杀、射击等课目,使得战士们个个浑身沾满尘土和汗水,加上春天气候干燥,有些人更像从土里刨出来的,成了个土人儿。马宝驹和刘世魁两人负责全大队的军事训练。练一上午,他们两个也浑身沾满尘土。马宝驹不在乎这些,操练完了就和战士们一起上伙房吃午饭。刘世魁不去吃饭,他回到居住的房东家,叫警卫员用房东家洗衣裳的大瓦盆给他倒满多半盆热水。刘世魁脱下军衣,叫警卫员拿到院子里又是扫又是抖。他自己就在屋子里洗脸擦澡,完了还嫌不干净,又用洗脸的香肥皂把浑身擦洗一遍,再用净水冲了,这才穿上军衣往床铺上一倒,烟卷一叼,转着滴溜圆的眼珠,望着淡淡的烟圈想事。等休息够了,他才拿出清早从集市上买来的烧饼夹肉,就着香茶大嚼一顿。吃罢了,趁着警卫员不在,就把给他打来的小米饭、白菜汤送给房东,然后上连队开会去。
郭仁找马宝驹谈话的第二天晚上,开过一天的总结会,马宝驹回到屋里,倒在木板床上唉声叹气。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刘世魁进来了,坐在马宝驹的床头,吸着纸烟,绕着弯子说:
〃老马,你看,咱们中队长郭仁参加抗日战争说话就二三年了,风里、雨里、枪里、弹里,不说为抗战立下汗马功劳,也算不容易吧。可是,这一整训,咱那个卢司令员、张政委,也不知打哪儿查出来他当过胡子啦,上江西剿过共啦,现在又说他暗中通敌啦,好家伙,罪恶一大堆!刚才听说已经把他给扣起来啦!谁知他落个什么结果呀……老马,他是你的把兄弟,又当过你那队伍的参谋长,你们两个是一条藤上的瓜,你可得上司令员那儿给他求求情去呀!〃刘世魁说着,满脸关切的神色。
马宝驹从床上一跃而起,拍着大腿说:
〃我正在为这件事犯愁哪。审他、批他不用说,还说他私通安定县的敌人把他扣起来了。真没想到,怎么能有这种事?他虽说有些毛病,旧思想多,可是,抗日还是积极的呀!〃
〃你跟卢头儿说说,把他放回咱大队吧。他能有多大问题呢?〃刘世魁语言沉痛,态度诚恳。
〃说管什么用!那卢嘉川铁面无私,反过来倒说咱老马没有立场……〃
刘世魁跟着马宝驹摇头叹气。
〃打马,骡子也惊--一见郭仁落得这个下场,谁的心里也得嘀咕嘀咕呀!咱们腰里掖着脑袋瓜子打日本,不求升官发财吧,也得落个抗战光荣的名誉呀。可闹了半天,说不清给你定个什么罪名,落个什么下场……真叫人寒心呀!他们说什么这是纯洁队伍--纯个什么?受这份窝囊气,还不如在国民党队伍里舒坦呢……〃
〃刘世魁,你给我住嘴!〃马宝驹突然用手一拍大腿,气冲冲的,〃你这个人是属苍蝇的吧,怎么见缝就下蛆?你明明知道我为郭仁的事心里不痛快,你就上了这一堆闲话。歇歇去吧,少来你那一套!国民党舒坦,你干么来当八路?这不是耍两面派吗?〃
刘世魁深知马宝驹的枪筒子脾气,并不见恼,吸了几口烟,带出笑脸:
〃老马,咱们卢头儿这个人实在太革命了,革到连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了。郭仁平时表现不错嘛,他怎么会通敌呢?这是有人陷害他。你们哥儿们一场,可得想法救救他呀!〃
〃刘世魁,你别说这些废话了!我心烦,快睡觉去吧。〃马宝驹说着,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