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死囚写遗书-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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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公司老板呀?”便衣警察这次是开心地笑起来,“你开的什么公司?是不是医药公司?”
便衣警察话中的医药公司只有木中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想到歪打正着:木中前不久顺口给售书小姐撒谎说出的“一家小小的医药公司”恰好印证了贵人多忘事。她好心地提醒木中:“老板,他可能是你过去的……雇……顾……”她原本想说雇工或顾客,略一犹豫,舌尖一转,改口说道:“朋友?”
便衣警察知道蒙在鼓里的售书小姐是一个尚未“醒事”的黄花少女,他依旧盯着木中,戏谑地问道:“老板,你的医药公司经销的是中药(鸦片果)呢还是西药(海洛因)?哈哈哈……”
在便衣警察的开怀笑声里,木中全身的汗毛似乎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他开始明白一个最浅显不过的道理:自己从事的是见不得阳光的生意,自己的笑容和得意只能在夜幕下去狰狞;同时,他也开始明白:这个游戏玩过了头。在猫与鼠之间,他这只鼠永远都是输家。
木中急急忙忙地对售书小姐说:“把书包好,我先走了。”
逃出书店,一直到中午十二点以前,木中都是在重庆市内各条公共汽车路线上提心吊胆地换来换去。他老是觉得不安全,老是觉得暗中有无数的便衣警察在监视着他。他妈的,木中在心里骂着自己,都是自己早先讨来的祸事,惹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但是,对木中本人来讲,这场猫、鼠游戏却是因祸得福,他终于记起“笛福理论”里在关于书店术中再三强调的核心:不断地变换书店,不断地变换新书。因此,在这天中午,在潮水般的乘客不断地拥上挤下的公共汽车上,木中微闭着双眼,对自己的贩毒通道进行了调整。
5 死囚遗问:书香为何躲“藏”在书页里
1996年7月上旬的某天,木中因“吃药”被警方抓获。因为没有其他证据表明木中是以贩养吸者,警方只能将他作为一名普通的“吃药人”关押在重庆某看守所,强制戒毒。
与其他强制戒毒者完全不同的是,木中抱起铺盖,几乎是一路哼着歌儿“欢快”地小跑进看守所监舍的,那情形不像是去坐牢倒像是去领奖。他兴奋的举动让看守所所有的人都感到不解:如果说劳模是人人都争取当的话,监牢的大门却是谁都不愿去的。这家伙高兴什么呢?
当然,高兴的答案只有木中本人才最清楚:经他设计的贩毒通道卖出的“药”,足够判他十次死刑。问题是,警方至今没有一丁点察觉。你想,一个可以枪毙十次以上的罪犯,最后的结果只是作为普通的“吃药人”强制戒毒几个月,他能不兴奋么?因此,当他被关押进监舍后,环视了一遍其他垂头丧气的戒毒者,居然异常大方地说:“今天的肉钵(肉食),本人满请(每人免费一份)。”
躲来“藏”去(7)
其中一名戒毒者问道:“木老兄,人都关进来了,自由也没有了,你高兴什么哟。”
木中兴奋地答道:“老子想高兴。”他拍了拍胸口,“我高兴的秘密为什么要告诉你?”
但是,真的是应验了那句作恶多端天报应的古训,木中设计的贩毒通道虽然躲过了警方的侦察,却被他自己的兴高采烈送进了地狱。
原来,靠着肉钵满请的方式,木中在牢中混成了老大:牢头。
天底下的监狱都有老犯欺负新犯的事情发生,何况木中这样一位处于高度兴奋中的、浑身积蓄着某种焦灼力量的牢头呢?
1996年7月9日下午,木中所在的监舍关进一名人犯(注:未经法院定罪前,称人犯;定罪后,称犯人)张某。张某不懂监牢里的规矩,进大门时没有喊“报告”。
木中立刻瞪大了双眼,以他牢头的身份开始发威了:“他妈的,你龟儿子敢目中无人。”
于是,雨点般的拳头落到了张某的身上。最后,经法医鉴定:张某全身广泛性软组织损伤致急性失血休克死亡。
1996年12月10日,重庆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了重刑初字(1996)第626号刑事判决,认定木中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死刑;
1997年8月19日,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下达了川法刑一终字(1997)第634号刑事裁定书,决定对木中执行死刑。
1997年8月下旬的某天夜里,我见到了木中。
请原谅我省略了我与木中是如何找到交流切入口的过程。在后来的谈话中,我提到了我爱好写作。
死囚木中的两眼立刻闪闪发亮,“写作?是不是写书来卖钱?”
我略略犹豫了一下,最后点点头。
木中满脸兴奋起来,问道:“你既然爱好写作,那你知不知道英国有一个人叫笛福?”
我答复他:我不仅知道笛福是英国人,我还知道他在《鲁滨逊漂流记》里写了一个虽然不是主人公、但是形象非常鲜活的人物,叫作星期五。
“我不是问你这个。”木中摇摇头,“我问你:笛福到底是做什么的?他的功劳在哪里?”
我惊讶地望着他:笛福不是作家吗?《鲁滨逊漂流记》为英国文学增光添彩,这就是他大大的功劳啊!
望着我一脸“无知”的样子,死囚木中得意洋洋地告诉我:“笛福是间谍。”他竖起一根大拇指,“一个大大的谍报大王。”
我无法想象我当时的震惊程度。震惊中,我脱口说道:“你胡说八道。”
“我骗你是龟儿子。”木中立刻认真起来,脸上严肃的表情使你无法不相信他说的话。过了一会儿,见我依旧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他才下了最后的决心,说道:“既然你是写书卖钱的,我呢,明天就要上路了,为了报答你给我高档香烟吃,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我的秘密全部告诉你,等你将来写书去卖钱。本来,我是打算将这个秘密带到地狱去的。”
于是,我无比震惊地听到了死囚木中的秘密:他设计的贩毒通道。
最后,木中非常遗憾地说:“可惜我打倒(被捕)了,又因伤害他人洗白(完)了。不然的话,我会将这个通道设计得更加隐秘。唉……”
“你……”
我想了想——准确地说,我不知道该如何接上话头。他讲的故事除了使我感到震惊,还隐隐地感到不安。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搞懂。”木中忽然问我,“什么叫作缕缕书香?书香为什么要藏到书里?我鼻子在书本里闻来闻去,没闻到什么书香啊!”
我给他解释道:古时候有一种芸草,它的香味对防虫、防腐有特效。读书人将芸草夹到书页里,一方面保护书本不被虫蛀,另一方面芸香又是一种很好的提神醒脑的清新剂,书香缕缕就是从芸草之香演变来的。
“哦……”
木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陷入一种迷茫的沉思中。
次日上午,死囚木中被执行了枪决。
涉世眼手:如“烟”似雾(1)
我一直不忍心写作这个故事。有好几次,我拿起故事的原始材料,在阅读过程中,我的眼前都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位若隐若现的人物,宛如猎头公司的探子在茫茫人海里物色他所需要的人才。
在贩毒行业里,这样的人才称为眼手。
1 眼手应聘:一位抽正品“烟”的师兄
1975年4月19日,文寿出生在重庆江北区一个叫上社的地方。在无意中成为瘾君子前,他并不知道海洛因到底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社会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吃白粉在他们的行话里叫作“吃药”。他后来在狱中痛心疾首地对我说:“都是传销公司害了我。”
文寿应聘重庆金锁链公司的业务员是非常偶然的。那时候,已经十九岁、长得牛高马大的文寿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赖在家里“啃”父母,找份工作成了他的当务之急。就在这时,他在重庆的一家报纸上看到一则重庆金锁链公司招聘业务员启事,该公司对应聘者的要求很简单:能吃苦就行。我一副蛮如水牛的身体,文寿心想,做一份力气活没问题。
于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文寿离开他生活的小村庄,乘车到重庆,走进了坐落在重庆江北区的一幢大厦,搭电梯到达十四层。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一上去,自己如青山翠竹般鲜嫩的花季再也找不回来了。
等他来到门楣上方挂着重庆金锁链公司的大厅时,大厅里已经闹哄哄地站满了应聘的人。现在求吃(职业)真难,文寿心里想,一份力气活都有这么多人来竞争。
“先生,你是来报名的吧?”一位穿着套裙的年轻小姐笑眯眯地迎上前。
“是的,我来应聘。”
得到文寿明白无误的答复后,那位小姐将他引到一位中年男人面前,介绍道:“这是我们业务二部的杨林宝石经理,你以后就是业务二部的人。”
那位叫杨林的宝石经理一边热情地握住文寿的手,一边冷眼审视着面前这位脸上还残留着稚气的年轻人,确信文寿不是什么组织派来的探子后,杨经理这才露出真正的笑容。他将文寿带到报名处,又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鼓励道:“以后好好干,争取弄个红宝石经理的位置来坐起。”
文寿疑惑地望着杨经理,他不明白传销公司内部的什么红宝石经理、蓝宝石经理到底是怎么回事。经理梦他是不敢做的,他知道自己文化不高,他只想找一份力气活做。
在经过一系列填表、领资料等等稀里糊涂的过程后,文寿腰包里的三百多元钱被掏了个精光。最后,他被安排到一张椅子上,与其他业务员们一起,等待着公司里的“导师”来做传销的训导与演示。
这时候,一位中年人从屋角的黑暗中发现了满身朝气蓬勃的文寿,如同猎头公司的探子突然间发现了寻觅已久的猎物。他快速地走过来,坐到文寿身边,先是瞟文寿几眼,然后掏出香烟,叼一支到嘴上。想了想,他抽出一支烟,递给文寿,说道:“小兄弟,借个火。”
文寿是抽烟的,像这种吃烟无火的事情,几乎每一个吃烟人都会碰到。他一边接过烟,一边打燃火机,先给对方点燃,自己也吸起来。这是一支很高档的555牌香烟。文寿吸了几口,感觉口感有些异样。555牌香烟他过去是吸过的,仿佛不应该是这种苦辣的味道。他从嘴上取下烟,递到眼前观察着。说实话,文寿压根就没想到这支烟里有什么名堂,也压根没往人心险恶的方面想。他做出观察的样子,一方面是习惯性动作,另一方面看看香烟是否歪货。
“小兄弟,放心,真正正牌的555烟。”那位中年人对文寿解释道,“前几天我朋友从国外回来,送给我的正宗货。”接着,他做了一个呸的动作,骂道,“狗日的,在我们国内的烟摊上卖的555烟,全是假货。味道跟正宗货比起来,不知道要清淡多少倍。”
那位中年人的解释使文寿深信不疑,他暗自庆幸自己终于抽到了一次正品555烟,尽管自己的口感暂时还不适应正品555烟的苦辣味道。
涉世眼手:如“烟”似雾(2)
在烟雾缭绕中,那位中年人略施小计,就将初涉世事的文寿的根根底底都摸清楚了,他们很快熟悉起来。
“我叫文寿,从乡坝上来的。”文寿说道,“师兄,你叫什……师兄,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重庆话中的师兄是一个早已泛化了的称呼,只要对方年龄比自己大,就可以称他为师兄,与狭义的师傅带徒弟似的师兄师弟有本质的区别。
那位中年人先是笑了笑,一边“顺手”又递了一支香烟给文寿,一边漫不经心似的说道:“你既然已经叫我师兄了,往后你就这样称呼我吧。”
文寿一只手挡住对方的烟,“师兄,光抽你的烟……不行,不行。”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衣袋,却又没掏出烟来。他实在不好意思掏出两元钱一包的香烟。
“不要客气,不要客气。”那位中年人将香烟硬性塞到文寿手上,立刻转移了话题:“小兄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家重庆金锁链公司打幌子招什么业务员,完全是踩假水。他们先骗光你的钱,然后再教你如何去骗亲戚朋友的钱。”
文寿悚然一惊,先是问道:“师兄,你怎么知道的?”继而后悔道:“糟了,我还交了三百多块钱。”
“小兄弟,三百多块钱值得你后悔什么呢?”那位中年人一脸轻松地说,“三百多元钱买一个教训,还是值得的。”他话锋一转,“小兄弟,我看你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如果你不嫌弃,以后到我的公司来发展,怎么样?”
文寿立刻惊呆了双眼,结结巴巴地问道:“师兄……不,老板……你是老板呀?那……老板为什么还到这里?”
那位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