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符-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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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好不好?但你怎样和他结怨的呢?
“有一天晚上——我想想看,大概已有一个月了。那晚上,我从外面回去,时间在
十点钟光景。我们平常本从后门里出入,后门上装着一把弹簧锁,我有一个钥匙,回家
时本用不着仆人开门。那晚上我喝了些酒,回家得特别早些,天气还没有这样子冷。我
穿了一件单绸长衫,脚上也穿的绿皮底的中国鞋子,故而走路时没有声响。
“我走到后门口时,正要摸出钥匙来开门,忽见那后门开着一两寸光景。我有些疑
心,向门缝间瞧瞧,被屋中的电灯并不曾开亮。我疑心有什么小贼进去了。因为我的父
亲素来是早起早睡的,他老人家一睡,仆人们也大家贪懒早睡。因此,这时候后门开着,
我料想一定出了岔子。我乘着酒性,用力把后门一推。后门外面本来有一盏电灯,电灯
光照到里面的披屋,我瞧见有两个一黑一白的人形,合并做一团——唉!我说出来真丢
脸!原来他们两个正拥抱着干什么无耻勾当啊!
我又向板壁孔中瞧瞧,甘汀荪低了头。似乎羞愧得抬不起来。霍桑仍衔着纸烟,闭
目养神似地静听着。略停一停,他张开了眼睛,缓缓地问话。
“我想这两个人,一个定是令妹,一个是伊的情人。对不对?
“正是。
“那时你怎么办呢?
“他们一瞧见我,大吃一惊,连忙分开。我见那男的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装,面皮似
乎很白。丽云穿着一件白色的颀衫,打扮得香气扑鼻。那时我怒火直冲,一直奔跑进去,
举起右手向着那男子一掌,刮在他的颊上。他呆住了不想回手,我又用力一拳。他越觉
得抵挡不住,便像小贼般地向后门口逃出去。
“唉,可惜你那晚上多饮了些酒!”
“为什么?
“否则,你自然不会有这种鲁莽举动。
“我的举动鲁莽?霍先生,这是什么话?一个男子抱住了人家已许婚的女子接吻,
难道是应当的吗?”
“应当不应当,他们大概是顾不到了。这样的动作,在舶来电影上原是司空见惯的。
他们情不自禁,就把所受的电影教育,实地表演一下罢了。但是你究竟未免过火。伊并
不是你的未婚妻。论情论法,你都无权干涉。”
“我的表弟星六和我感情很好。我若是袖手旁观,未免对不住他。”
“这究竟是你的越权行动。好,我们姑且不讨论权限问题。你妹妹当时怎么样?”
“伊一边哭着,一边向我咒骂,急急逃到前面去。当时我曾追出后门,要想抓住那
西装男子。他却逃得很快,一眨眼便不见影踪。”
“这个人你以前曾否见过?”
“没有。当时虽在暗中,我约略瞧见他的状貌,并不认识。从那天以后,他曾否再
来和伊私会,我也不得而知。但我却没有再撞见过他。因此,他的姓名住址我都不知
道。”
“你又怎么样对付你的妹妹?”
“我把这件事告诉我父亲。他也不知道伊有这样的事,曾当着我的面将伊斥骂一顿。
我觉得这样的处置未免太轻。不过伊究竟是他亲生的女儿,往日里他原是非常疼爱伊
的。”
“令妹今年几岁了?”
“二十岁。”
“在学校里读书吗?”
“现在不读了。去年寒假期内,伊忽患肠痈,在医院里躺了四十多天。因这一搁,
以后就没有进过学校。”
“伊本来在什么学校里读书?”
“南强女子中学,二年级。”
“伊平日和些什么人交往?”
“伊可算是没有朋友的,别说男朋友,女同学也难得上门。伊自己也不常出去,偶
然瞧瞧电影,总是家父或那个莫大姐陪着伊一块儿去的。”
“唉,令尊也喜欢看电影?那莫大姐是不是你们的仆人?
“正是,伊在我们家里做了两年。
“那么,据你推想,伊怎样和那个男子相识的?
“这个我不知道。我也曾仔细想过,实在推想不出。或许伊去年在学校里时就和那
混蛋结识的。
“或者如此。伊平日可有书信往来?
“很少,一个月至多一封两封。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我曾留心一切信件,伊似乎
不曾接到过一封信。
室中又静默了,似乎他们的谈话已告一个段落。我又仰起头来张西洋镜一般地偷看
隔室中的景象,已略略有些变动。
四、紧急报告
霍桑已立起身来,他的两手插在玄色哗叽的裤袋中,在书室中踱来踱去。那甘汀荪
仍直挺挺地坐在那沙发上,仰起了头,目光踉着霍桑的走动而瞧来瞧去,分明在等霍桑
的裁判。过了一会,霍桑又回到螺旋椅上,继续问话。
“你想这三封信会不会是令妹写的?
“不会的,伊写的字像蚯蚓一般,我认得出。
“那么,你怎么知道这信一定是伊的情人写给你的?
“因为我没有别的冤家,从来也不曾接到过这样的东西。那晚上的事发生在九月月
底左右,隔了一个多星期,在双十节早晨,我就接到第一张捞什干的符。我自己寻思,
除了他没有别人。
“这三封信都是你亲手接到的吗?”
“不,第一封是我亲手接到的,第二封和这一封都是在我晚上回去时收着的。因为
第一班邮差,有时在早上九点钟就送到,有时却迟到十点半才来。我在十点钟前总已出
门,直到晚上才回去。所以第二第三两张符,都是仆人们收下了给我放在房中,我回去
时才瞧见。
“你可知道什么人代你把这两封信收下来的?
“我曾问过,第二封“出门不利’的信,是苏州老妈子给我收的。这一封是莫大姐
送到我房中去的。
“你接到了这符以后曾查问过吗?
“没有。我不曾宣布过。我接到了第一张符,就有些惊异,马上吩咐莫大姐和苏州
老妈子,如果有我的信,应小心收藏。至于信的内容,我绝对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过。据
我观察,丽云的神气越发傲慢难堪,伊不但不理睬我,有时在客堂中撞见,伊常凶狠狠
地瞧我,仿佛暗示:‘现在要给你颜色看了!’因此,我越发怀疑是伊姘夫的诡计。
谈话的语声又静寂了一会。我忽而喉痒起来,几乎要咳嗽的样子,急忙丢了烟尾,
喝了一口热茶,方才解决了这个难题。因为我也要听听霍桑的断语怎样,不愿意在这时
候离开。隔了一会,霍桑果然又开口了。
“你家除了令尊令妹和两个女仆以外,还有什么别的人?
“还有一个烧饭的张阿三。
“你没有夫人吗?
“死掉了两年,我没有续娶,也没有孩子。
“你也没有嗣母吗?
“嗣母已死了好久。还有一个姓高的姨娘,也在前年夏天患霍乱死掉了。丽云就是
这姨娘养的。
“那么,你家中除了令妹以外,没有别的人和你过不去吗?
“没有——不过那阿三也非常可恶。有一次他曾被我掴过一下,但这还是今年春天
的事。
“你为什么打他?
“这种底下人最势利。有一天我在家里吃晚饭,我问他为什么红烧肉只有肥的,没
有瘦的。他转了背忽在咕着:‘吃闲饭还要嫌瘦嫌肥。’这话被我听得,我忍不住,才
掴了他一下。他凶狠狠地竟想回手,当场被家父喝住。”
“唉,你倒善于用手!”
“如果明枪交战,我什么都不怕。可是躲在暗底里放冷箭,我倒有些受不住。但阿
三是一个粗坯,这回事他一定干不出的。
“你再仔细想想,你在外面的朋友很多,难道没有一个和你过不去的?
“我相信没有——不过——一今年夏天有一个朋友叫盛家森的,曾因着买狗票的借
款和我吵过一次。我因他逼得厉害,不给我一些面子,也几乎动手。后来我把钱还了他,
他就重新和我做朋友,上礼拜他还曾到我家里去瞧过我。我想他也决不会干这种阴谋。
所以我想来想去,除了丽云的姘夫,不会有第二个人。
霍桑没有答话,又酿成片刻的静寂。我正要旋转去瞧,甘汀荪又说话了。
“霍先生,你只要能够查明白他的姓名地址,那我就感激不尽。至于以后的交涉,
我尽可以自己来办。我只怕他也许请了什么有法术的道土,画了这种捞什子的符,谋害
我的性命!
“唉,你又来了!我想不到像你这样的年龄,又多少受过些新教育,竟会这样子迷
信。
“这不能算我迷信。我在小说上见过不少用妖法神符害人性命的事。况且双十节那
天,我在跑马场里的确输掉了——”
“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这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用。现在你最要紧的,必须抛弃这
无意思的迷信,否则也许当真会闹出乱子来。
“好,霍先生,你打算用什么方法调查他?
“我可以两方面进行:一方面,我打算到南强女学方面去调查一下;另一方面,你
最好在家里留心些。我想令妹总有什么方法和伊的情人通信息的。
“这倒很为难。我平日白天不常在家里,那三个仆人又不见得肯听我的话,代替我
侦查伊的行动。
霍桑又站了起来,似乎已准备送客。
“那么,你姑且留心些,说不定会有什么机缘。我如果有什么信息,会随时通知春
波兄的。”
“谢谢霍先生。但这一番话,你不能给任何人说起,否则我真不能在外面做人了。
“你不必一再叮咛。不过你须听从我的叮嘱才好。再会吧。
我等到霍桑送甘汀荪走出了前门,就立起来伸一伸腰。我先开亮了餐室中的电灯,
将那板壁孔上的木节重新塞好,又投去了门上的铁栓,走进办公室去。
霍桑回进来时,笑着向我说道:“包朗,你刚才险些地露出马脚。
我答道:“什么事?我借重了你的热茶,咳嗽都没有咳出来。
霍桑道:“你的纸烟的烟雾,曾一缕缕从那小孔中吹送出来。幸亏他粗。已没有眼
见。
我笑道:“唉,这一着我倒没有注意。
霍桑又笑道:“你如果犯了罪,就在类乎这样的不注意上,要给人家利用了做把柄
哩。现在我问你,据你观察,这甘汀荪是一个什么样人。
“他是个专门享乐不作别用的浪荡,而且还近乎流气。
“是。他的性格方面呢?”
“我看他的性情很粗暴,胸无城府,但因着欢喜赌博,又非常迷信。
霍桑点头道:“很对,很对。包朗,你的观察力委实有了惊人的进步。不过他的迷
信的原因,不止好赌的一端,他的知识也太浅薄了。知识浅薄的人,理智失却作用,对
于一切事物,势不能有明了的理解;因为不能理解,便不得不认为神秘而处处迷信了。
所以这种人体格虽很勇伟,胆力也不弱,可是一遇到比较复杂的事情,便没法应付;等
于那些理智充分而体格不健全的,同一无用。
我道:“这种人成事不足,肇祸有余。他尽可以开罪了别人,他自己还不知不觉。”
“是啊,我也有这样的见解,可惜他得罪什么人,自己却指不出来。就所知的事实
而论,现在我们探讨的对象,只能集中在他的妹妹甘丽云身上。
“你想用什么方法查明伊的情人?”
“最简捷的方法,自然是当面和伊谈一谈,不过事实办不到。
“即使办到,关于这样的隐秘的事情,伊也不容易出口;并且你既然还毫无把握,
伊也决不会贸贸然承认。
霍桑想了一想,摇头道:“‘这倒还说不定。现在最困难的,我不能直接去见伊。
我想先从南强女学方面入手。若能找到一个居间的介绍人,那么无论直接间接,多少总
可以得到些线索。
“这样说,你的进行步骤一定很费时日。但那‘七日死’的警告,你想不会有危险
吗?
“我想不会。像甘汀荪这样的人,如果有人要直接加害他的性命,那也需要相当的
脑力和体力。你想这个假定的写警告的人,那晚上吃了甘汀荪的一掌,便会毫无抵抗地
转身逃走,这种人又岂是甘汀荪的对手?”他说着从书桌面上取起那第三张符咒授给我
瞧。
这一张比前两张多了一种符号,现在我照样附在后面:
我把那纸瞧一瞧,说道:“我瞧这‘七日死’三字上面,加着一种宝剑形的符号,
下面还连着一点,很简洁新式标点符号上的感叹号。对不对?
霍桑道:“正是,我也这样假定。符咒上虽有这种撇笔,但往往连着几点圆点。这
符号明明是感叹符号。因此,可以印证我们上一天的假定。这个人一定是一个有些新知
识的。
“我们如果能找着了这人和他开一个谈判,那一定是很有趣的。
霍桑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