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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天堂一样 by亦舒-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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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逛到饭堂,他请她吃苹果馅饼。 
以玛忽然沉默。 
“你在伦敦暂住?” 
“我过两日便回家。” 
“把地址给我好吗?” 
“我住朋友家,不大方便。” 
“我不是坏人。” 
“我确信那是事实。” 
她把她手提电话号码告诉他。 
大学建筑群大得无边无涯,所以叫做校园,学生们自由自在,有人在雨中骑马戏班那种单轮脚踏车当交通工具,看得以玛笑出声。 
学生们发式尤其奇怪,大半多日未洗,扎马尾梳长辫的不一定是女生,卷发如飞蓬的也许是男生,蔚为奇观。 
不觉已到黄昏,以玛告别。 
“我送你。” 
“不用,我可以叫车。” 
两人都有种奇异的依依不舍。 
回到满宅,男主人亲自开门,铁青着脸,“你去了何处,我着急你可知道,我怕你荡失。” 
以玛据实答:“我去伦大参观。” 
阿满脸色稍霁,“你有兴趣?我可以帮你入学。” 
阿满脸色阴沉时有点可怕,他说:“竟逛了那么久。” 
他把她拉到怀中,用力捏她的手臂,在她耳边说:“只有你在我怀里,我才觉得真正活着。” 
阿满有着强烈占有欲,那样性格的男子,时常误会他们爱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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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清楚没有,你若留下,这间公寓属于你。” 
以玛不出声。 
“还担心什么?” 
过几年,她想说,阿满,你今日所喜欢的颜色褪却,你会丢弃我。 
“你可需要更大保证?” 
以玛摇头,她自他背后抱着他腰,把脸靠在阿满丰厚背脊上,缓缓摩挲。 
“你这可恶的女子,处处流露对我依恋,却又不愿与我一起。” 
他把她扳到前边,深深吻她的唇。 
他一边解开衬衫,把以玛的手按到胸前。 
男人的胸膛如女子,每人都稍微不一样,阿满体毛卷曲,像一枚枚小小螺丝,轻轻拉直,又会得弹回去,与植君的柔顺细长不同。 
想到这里,以玛忽然微笑。 
阿满问:“笑什么,你笑什么?” 
她没留下。 
阿满十分动气,乱摔东西,好端端吃饭,忽然把食物连碟子扫到墙角。 
又大力掐以玛手臂与胸脯,以致瘀青累累。 
他恐吓:“我不一定再回头找你。” 
以玛逆来顺受,不发一言。 
“你可是想结婚?我是回教徒,教规森严,特别重视女性操行,极少与异族通婚” 
以玛在假期结束后打道回府。 
她也不舍得阿满,但这是她职业的性质。 
她吁出一口气。 
以后,可能不会再遇到阿满那样的人客,可能,下一个比他更强壮健美。 
回到自己凌乱小窝,她觉得做对了。 
第二天回到公司,甘姐看到她,也高兴得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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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 
以玛点点头。 
“真怕你一时想不开,在那阴雨的都会定居。” 
以玛微笑。 
“不要惋惜,你在导游社认识的,全是人客,不是爱侣。” 
以玛又点头。 
“你的选择十分正确,你不会后悔。” 
“甘姐,我想放假。” 
“我明白,你休息一段日子好了,对,埃及人已把丰富酬劳汇进你户口,他也没忘记佣金。” 
以玛不出声。 
休息几天她回大学找赵老。 
带笑一手推开着赵老的办公室门,她凝住。 
只见两个工人在收拾杂物,把一箱箱书报文件抬出,以玛忍不住问:“干什么,赵老师呢?” 
有人在身后回答:“你是赵老的学生?” 
以玛转头,只见一名职员站在身后。 
她反问以玛:“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她轻轻答:“赵老师上星期三晚心脏衰竭,在家息劳归主。” 
以玛睁大双眼。 
年轻的她已数次面对死亡,均伤心欲绝,但这次听到意外消息,腰间还宛如被利刃刺穿伤痛,她震惊不能开口。 
那女职员叹口气,“赵老遗言说得极之清楚,不设任何仪式,火化,骨灰送返家乡。” 
“他家人在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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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未婚,送返家乡撒到田涧他出生之处。” 
啊。 
以玛缓缓坐倒在地,掩脸,泪水自指缝流出。 
这个老人临终前忽然对她表示爱意,并为她千里做媒,找个藉口介绍她给他门生认识。 
她本想多谢老人,“你叫我脸红”,或是“你的徒弟条件那样优秀为何没有女伴”等,此刻都来不及了,报恩或报仇,都要趁早。 
这时搬运工人说:“这位小姐,让一让。” 
他们把赵老的书桌搬出。 
这时有人自身后用力把以玛搀扶起来。 
以玛抬头一看。 
啊,是植锐。 
女职员说:“就是这位植树先生负责把赵老送回家乡,你有话与他说好了。”她叫错他名字。 
植锐责怪她:“你躲什么地方去了,那个电话号码早已取消,我赶回之后怎样都找不到你。” 
以玛不顾三七廿一躲在他怀中饮泣。 
“你这个人” 
他忽然紧紧拥抱她。 
以玛很少哭泣,但此刻却希冀把所有委屈由泪水洗涤,她整张脸肿起。 
“我此刻住在宿舍里” 
以玛伏在他背上,他索性背起她往宿舍走去。 
开了门他把她放到安乐椅上,让她喝杯热茶。 
他用毛巾替她拭脸。 
以玛像一只布娃娃似挂搭在他身上。 
他压抑不住,轻轻说:“你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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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玛只想报答赵老知遇之恩,紧紧抱住他不放。 
他叹气。 
过不知多久,以玛情绪渐渐平静。 
她头发蓬松坐起,向陌生人道歉:“对不起。” 
“我不介意。” 
以玛不禁倾诉:“我一时感触,我也没有亲人。” 
植锐说:“他没有痛苦,那是福气。” 
“多谢你借出肩膀让我枕着哭泣。” 
植锐本想说,你还要借用其他部位否,都可以商量,但在这种时刻,平时潇洒不羁的他说不出口。 
不过,他明亮大眼充份传达他的心意。 
他轻轻说:“自从你话别以后,我一直牵记你。” 
啊不是人人会把她轻易忘记。 
“不过,我过几日就得回去授课。” 
以玛明白,他俩不过萍水相逢。 
“这次,希望你把正确通讯方式告诉我。” 
以玛点头。 
“好几天没好好吃饭,我们一起吃顿咖喱如何,忽然想吃极辣食物。” 
以玛带他到正统印度蓬遮蒲咖喱店,一碟炸鸡辣得他流泪,“好家伙”,他称赞。 
以玛伸手缓缓用拇指抚摸他的浓眉与胡髭。 
植锐问“你喜欢我?” 
以玛点头。 
他轻吻她手指。 
突发事件把他俩距离拉近。 
“你可愿到伦大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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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玛摇头,他们都要她迁就。 
“来与我同住,我俩可以作伴。” 
男女关系中,以玛最痛恨同居这一环。 
但是她拉住他,“今晚请你陪伴我。” 
他点点头。 
他俩在她的小公寓相拥说赵老生前趣事。 
“他那一代的人把感情蕴藏得最隐蔽。” 
“我从不觉得他对我特别注意。” 
“你是一个感性又性感的女子。” 
以玛只得赔笑,他并不认识她。 
半夜他在旧沙发上睡着,以玛在小小床上,她做梦。 
她听见母亲的声音在邻室响起,语气轻快,像是与熟人说话,但听不清楚说些什么,她努力挣扎,想过去叫人:妈妈,妈妈,她竭力叫,但发不出声音,她急得大哭,妈妈,妈妈,她滚落床,惊醒。 
这时植锐也醒转,抓住她手臂,以玛也伸手找浮泡,不料一手捏到他重要部位,他大声喊痛叫救命,“喂,王小姐,我尚未结婚生子!” 
两人笑作一团,暂忘悲伤。 
他却十分保守,“太仓猝了,我不想占你便宜。” 
以玛许久没有与男朋友温存,她也珍惜这种毫无利害冲突感觉。 
她挤在他身边到天亮。 
临走时他说:“几时要见我,告诉我。” 
她点点头。 
她送他上车到飞机场。 
那天下午接到甘姐电话,叫她去一趟。 
甘姐满面笑容,“唐心,袁姐替旗下所有女孩置了警示器,你若按动这枚小小手指型电子仪器,警卫公司利用卫星做三角测量会找到你所在,即时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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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同房车里卫星装置一样。” 
“正是,安全万岁。” 
“多谢。” 
以玛试用,忽觉悲凉:她的营生是多么凶险。 
“唐心,你在恋爱?”袁姐忽然问。 
以玛把警示器挂在腰间,闻言惊答:“不,不。” 
“瞧你吓得那模样,既然没事,速回来工作。” 
以玛也忍不住笑。 
这时,外边接待处忽然传来扰攘声响:“我要进去”,“她们不想见你”,“我不信”,“快走,护卫员会召警”,接着,是打烂了东西。 
以玛想看个究竟,却被甘袁两人按住。 
她们显然知道外边闹事的是什么人。 
以玛诧异。 
半晌,外头又静下来,那人已由警卫押走。 
以玛告辞。 
接待处已收拾干净,以玛走到电梯大堂。 
有人在背后叫她:“唐心。” 
她转过头,看到一个高大褴褛的女子拉住她。 
唐心想挣脱,那女子却嘶哑声音说:“唐心,是我,孔照。” 
孔照! 
平时艳丽嚣张的孔照今日面孔干焦灰白,头发蓬松粗糙,衣服上全是污渍,她紧紧扣住以玛的手。 
“唐心,帮我。” 
“什么事?” 
“唐心,给我钱。” 
“我身边没带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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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现款全给我。” 
“你有病?我陪你看医生。” 
“唐心!”她伸手,抢手袋。 
以玛只得连忙打开手袋把里面一叠现钞给她。 
孔照松掉以玛的手,把钞票塞进胸口,把以玛推进电梯。 
以玛轻轻问:“孔照,你怎么变成这样。” 
孔照听见这句问话,缓缓蹲下,掩脸哭泣。 
她还穿着昔日鲜红细高跟鞋,只是鞋头鞋(足争)已经踢破残旧。 
以玛看到她左脚大拇指缝里流出血来,原来该处有一个焦痂,一半撬起,流血不止。 
以玛忽然想起,有人在足趾缝注射毒品,原是不想被人察觉,可是孔照的伤口越来越深,终于流血不止。 
以玛只觉浑身寒飕飕。 
“孔照,你要戒毒!” 
电梯门打开,孔照已经走出电梯,闻言转过身子轻轻回答:“你我生活犹如受刑,只有药物可以解忧。” 
她蹒跚离去。 
以玛只觉她两只脚如插在冰水里,僵硬麻痹不听使唤。 
多久没见孔照? 
才半年多些。 
一个活色生香的艳女变成鬼魅这样。 
这不是红粉骷髅又是什么。 
以玛靠在墙壁上借力。 
啊,这是她梦醒的时候了。 
一个张亮,叫她如此糟蹋自己,受够罪,这是回头的时候了。 
的确,见到客人贪恋目光,曾经使她觉得神气,有刹那自信:有人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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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喜欢她,毕竟,这种生涯岂能持久。 
袁甘二人原来是笑面狐狸,从前,当孔照为她俩赚钱之际,孔的待遇与唐心一样,今日,孔来讨个零钱,她俩竟拒不见面。 
孔照此去,保不定烂死在哪个街角。 
唐心即是孔照,孔照即是唐心。 
够了,已经赚够学费及数年生活开销。 
这是回头的时候。 
多谢孔照唤醒她。 
以玛缓缓走到附近咖啡店坐下。 
她用手撑着头,沉思不知多久,才抬起头来叹口气。 
以玛抚摸手臂皮肤上疙瘩,正想起程回家,忽然有人站在她对面,“王小姐,可以说句话吗?” 
谁,谁叫她王小姐。 
以玛抬起头。 
那是一个长头发留胡髭的便装年轻人,眼神慧黠,嘴角含笑,以玛这时阅人已有些本事,她直觉他不怀好意。 
他把一张名片放咖啡桌上。 
以玛低头一看,是张记者证:光明日报专题版副总编辑惠扬。 
以玛抬起头,十分警戒,但不动声色。 
今天真多事。 
“王以玛小姐可是,我是一名记者,专职负责揭发社会不公平及虚伪现象,我想问你几句话。” 
以玛放下一张钞票,站起来。 
那记者拦住她,“王小姐,留步。” 
以玛扬声:“尊尼。” 
一个身形高大的相熟男侍者立刻趋前,“甜心,什么人打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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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记者看一看那孔武有力的男侍应,只得退后。 
以玛走到门口叫车。 
记者在她身后叫:“王小姐,我知你做何种职业。” 
这是恐吓。 
我知道你的私隐,有需要时我会揭发。 
多数人会得就范,可是以玛没有更好一面,也没有更坏的一面,她就是她:一个设法在大都会生存下去的孤女,当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乞丐有何选择。 
她不觉恐惧。 
在学校,她并非优等生,勉强做到乙减,连她自己都高兴,前途不过如此,没有谁会把她自宝座拉下,她身上并无荣耀。 
她叫车回小公寓。 
过两日甘姐找:“我就在你楼下,可以上来吗,带了家制韭菜饺子呢。” 
以玛开了门等她,“倒屣相迎。” 
甘姐四处张望,“地方这样小,杂物如此多,我不相信地上这几堆旧杂志不可以丢出街。” 
以玛知道甘姐查实是来探测她寓所可有男友留宿痕迹,那么大一个人,总会留下一双袜子,或是一把刮胡刀,但是没有。 
甘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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