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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天堂一样 by亦舒-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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璜陪着她们回公司。 
以玛说:“袁姐这个病,需长期抗战,急不来,此刻治愈率也很高,手术后回家,最好与她说说笑笑,切勿淌眼抹泪。” 
“是,是。” 
回到公司门口,璜说:“我去移民局办签证。” 
以玛与甘姐都有点憔悴。 
她们坐下,说些琐事。 
甘姐说:“阿袁把财产都写给我。” 
“她可有其他亲人?” 
“有资格立遗嘱的人,一定找得到亲戚。” 
“那是她的意愿,但是,医生颇为乐观。   
208…209 
“我以后得以阿袁为重,以玛,天堂的事务,交给你如何。” 
“我并无当主管经验。” 
“边做边学,遇事发问。” 
“我不愿担此重任。” 
“以玛,除出你就没有别人。” 
“璜卡洛斯呢。” 
“璜身后有一大堆等钱花的人,他若掌柜,那些人就会如蝼蚁闻到血般追上来,何必叫他为难。” 
“为什么相信我?” 
“不如讲,我们相信自己眼光。” 
“也有错的时候吧。” 
甘姐却十分肯定,“现在,不。” 
以玛不出声。 
甘姐说:“你试试。” 
她回寓所梳洗。 
以玛查视帐目,发觉职员之中,一个叫文子均的年轻人,约会订到下半年。 
这同她从前的情况相同。 
以玛好奇,自照片目录翻到文先生的照相。 
啊。 
非常漂亮,十分斯文,略长面孔,最好看是发线,整齐地往后梳,额前有一个桃花尖。 
目录里还有他赤裸上身举起双臂躺在泳池边的造型。 
以玛看得津津有味,文是一名工程硕士生,廿五岁。 
照文先生的收入来看,如果谨慎生活,一年之后,已可退役。 
然而,做这一行,极难脱身。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职员招呼。   
錄入:Stone…Bloom   
210…211 
以玛误会是璜卡洛斯,高兴抬头。 
可是她随即听见职员叫那人文先生。 
文君穿西服但没结领带,他一眼也看到以玛,立刻摘下墨镜,呵,真人比照片更要好看。 
职员递上信封,那该是他上周入息。 
以玛有点感慨,不久之前,她也是每周到公司领取薪酬,在这里,遇见活色生香的孔照。 
以玛面孔被阴雾笼罩。 
文先生接过信封放好,并无即时离开的意思。 
他看着以玛。 
以玛心想,你应知道这里不是结识朋友的地方。 
可是他轻轻问:“你是——” 
以玛客气回答:“我是王姐,新任经理。” 
她升了自己职位,做上姐姐。 
文先生也很幽默,他十分有礼地叫了一声王姐,虽然一眼看穿她比他年轻。 
他仍然没有走,轻轻踱进会客室阅报,职员给他斟上一杯绿茶。 
这时,忽然有人按门铃。 
职员隔着玻璃门问:“请问找谁?” 
“我找丈夫。” 
以玛纳罕。 
“此间没有这个人。” 
“你们这里是招待所可是?其实是妓院,害我丈夫留恋不返,你们这里可有一个叫唐心的妓女,我要见她。” 
中年女子语无伦次,咚咚敲玻璃门。 
新来的女职员根本不知道谁叫唐心,见闹得厉害,便召护卫。 
以玛相当镇定,坐着不动。   
212…213 
文子均看着以玛,也没有站起。 
那女子取过大厦走廊的灭火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举起撞向玻璃门。 
不过那是防盗不碎玻璃,警钟呜呜响起。 
护卫员赶到,令女子站到一边。 
职员熄了警钟,正想报警,被以玛勒住。 
她看到中年女士身边有一个怯怯七八岁男孩。 
这个愚妇,到陌生地方捣乱不止,还带着孩子,强逼他看这一场好戏,下一步,大概是带子女跳楼,她从未想过,子女并不属于她,没有她,他们也有机会成为社会上有用的人,何必造成不必要创伤。 
以玛气愤,刚想打开玻璃门,忽然看见一个熟人飞奔而至。 
他是那小记者惠扬。 
他大声吆喝:“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女子扑到他身上厮打。 
以玛忽然明白,这女子是他妻子,那可怜孩子是惠家儿子。 
那小男孩退至角落,羞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这时,文子均站到以玛身边,像是要保护她。 
以玛忍无可忍,取起一枚警笛,打开玻璃门,吹响哨子。 
那刺耳的响声叫门口扰攘静下来。 
以玛说:“先生,太太,请先妥当安置孩子,然后,才互相厮杀。” 
惠扬一听,立刻垂头,抱起孩子,“我们走。” 
那女子尖声,“你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她追上。 
两人总算天良未泯,很快消失在梯间。 
这时,文子均闲闲问:“那是从前的客人?” 
以玛轻轻答:“我们的客人,不做那样的事。” 
他笑笑,不语。   
214…215 
这时,以玛看到他手臂上纹身,那是一个个女子芳名,一个个又用笔划去:Amy;Babe;Carol;Diane;Eliza;Fiona;Gwen。。。Wanda;Zoe;Amanda 
最后那个剩余的女生叫阿曼达,她还没淡出。 
哗,战绩彪炳。 
他看着以玛轻笑,旋即开门离去。 
职员立即又把门紧紧锁上。 
不久,甘姐匆匆赶到。 
职员向她解释事发经过。 
“王小姐不允许报警,她一句话打发了两个疯子。” 
“还有什么人在这里?” 
“文子均。” 
甘姐还未回应,璜已经铁青着面孔推门进来。 
甘姐有点忌讳,“璜,你陪以玛先回去。” 
璜卡洛斯用手搭着以玛手臂,低声说:“如果我做得到,我会封了这间店。” 
以玛轻轻答:“开门做生意,都有烦恼,杂货店也有小混混上门讨零用。” 
璜一听,果真如此,气略消。 
世上哪有容易做的生意。 
“为什么不报警?” 
“任何客人看见警察,都会退避三舍,一次我买鞋,不知为什么制服人员上门,几个太太小姐匆匆离去。” 
“你甚有街头智慧。” 
以玛微笑,“因为我在街头长大。” 
“以玛,你可有兴趣游西班牙?” 
“我不谙西语,听说,那是一种极其艰难的语言。”   
216…217 
“世上哪有比中文更艰辛的语言。” 
这倒是真切。 
“我到现在才会普通会话。” 
“你讲得很好。” 
“与我到西班牙生活,我保证你愉快。” 
以玛摇头,“人生地不熟,一下子落单,生活不好过。” 
“你有我,我们可以结婚。” 
以玛笑意更浓,“我并不想结婚。” 
“也许现在不是时候,但三五年后——” 
“璜,届时我第一个找你,我承诺。” 
璜卡洛斯苦笑:“这也是我第一次提到结婚。” 
以玛紧紧牵住他手臂。 
“袁姐明天做手术。” 
“我们去陪甘姐。” 
璜点点头。 
他做了一个可爱小动作:他把以玛头按在胸前,低头亲吻以玛额角,通常被人钟爱的孩子才会得到如此享受。 
以玛埋首在他强壮胸前。 
他们回到寓所。 
以玛用热水淋浴,企图把适才的腌臜气洗涤。 
她也知道,大抵像所有烙印一样,水洗不清。 
她发觉璜已经熟睡。 
她轻轻挤到他身边。 
他浑身肉肉,贴着非常舒服,以玛发觉她是那样饥渴,谁不向往爱人与被爱。 
璜的体温像比常人高一点点,暖呼呼,叫以玛也渴睡。   
218…219 
她轻轻把他手放在胸前,她的脸埋到他腋下嗅他体息,她许久没有这样陶醉在男子的四肢里。 
她靠着他睡着。 
璜一早已经惊醒,但这可人儿像一只小猫钻进主人怀抱,他无法抗拒,她皮肤腻滑,印证滑不留手那四个字,但他十分销魂,上次与女伴这样温存而又无实际行动还在十五六岁少年时,彼时天主教国家少女都还有矜持。 
璜已厌倦垃圾性欲,那种在酒吧一搭肩就可以共度一宵第二天早只觉空虚的关系。。。。。。他已许久没在欢场出没。 
二十五岁的他希望先真正喜欢一个人才与她亲热。 
这种做法可能自寻烦恼,但他向往较高层次。 
以玛团在他身边微微冒汗,鼾息清晰可闻,他的手臂被她压得酥麻,可是他动也不动,只怕惊醒她。 
他不知她真正身份,可以猜到替他母亲工作的女子大抵都属于江湖,正如他一样,爱四处游浪。 
以玛比他先醒,发觉男伴衬衫湿透,她歉意说“啊”。 
他温柔地看着她。 
她压到他身上。 
想起一个女友说过,最讨厌摆什么什么姿势,她只要她喜欢的人在她身旁。 
这是真的。 
电话这时响起。 
甘姐告诉他们,袁姐已经准备入院,“你俩如有空挡,稍后可以探访。” 
以玛赶紧更衣。 
璜在浴室刮胡髭,以玛问:“需要帮忙吗?” 
他笑笑洗净面孔。 
以玛细细看他,他唇上唇下都是胡髭,最不可思议是整个腮、下颚、颈项都是青色的胡髭渣。她忍不住问:“什么岁数长出来?可痛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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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无人问过这种问题,璜想想答:“十五六岁就长满满,开头略痒,你喜欢?” 
“非常喜欢,男人脸白白,没有气概。” 
他笑。 
璜发觉她在读一本书。 
顺手取过,发觉是狄伦汤默斯那首著名的诗“不要温驯地进入那良夜”,最后两句是: 
Donotgogentleintothatgoodnight。 
Rage;rageagainstthedyingofthelight。 
诗人泣求他弥留的父亲切勿轻易放弃,要奋力挣扎留在世间。 
璜轻轻说:“这种时候,不适宜读这首诗。” 
以玛不出声。 
“我有种感觉,袁姐会得痊愈。” 
以玛勉强地笑。 
“你们女性在一起说话方便些,我不去了。” 
他送她到医院门口。 
以玛与甘姐会合,她一口气指点公司业务。 
以玛劝说:“你别操心。” 
甘姐自手袋取出医院头等病房账单及手术费用,以玛一看愕然,“是,是,”她改口,“我会照做。” 
甘姐忽然微笑,“你这就成为最年轻的妈妈了,而且,手下全是男将。” 
以玛啼笑皆非。 
医生给她们看一段录影。 
是血淋淋手术过程,示范的并非是癌症手术,而是手术后矫形重整胸部,乳尖都可仿造。 
大致是把病人小腹皮肉脂肪割下神乎其技补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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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玛轻轻说:“不必了吧。” 
医生讶异,“年轻女士,你为何有此意见?” 
“病人已经九死一生经过大手术,为何还要切割残躯吃苦?” 
“年轻女士,这可不对,病人也是人,应鼓励用矫形手术恢复身形旧貌,努力生活,不必自暴自弃。” 
甘姐说:“对,为什么要甘心接受噩运,余生都自惭形秽。” 
以玛骤然明白:“是,是。” 
——不要驯服地步入良夜,要为余辉挣扎。 
医生说:“该项手术对病人有极大益处。” 
“什么时候可以进行?” 
医生又作出一些解释。 
以玛觉得添多一层希望。 
她见到袁姐,脸色自然许多。 
袁姐问她:“公司有人闹事?” 
“误会。” 
“阿甘说,你在学堂学到的管理科知识,终于派到用场。” 
“那里。” 
“你喜欢璜卡洛斯?” 
“他是那么漂亮。” 
“还有呢?” 
“我只想得些好时光。” 
袁姐点头,“我明白,以玛,我今年已经63岁——” 
以玛睁大眼,呵,真想不到,她一直以为袁甘两个老板娘都是永恒的四十六七岁,她俩实在保养维持在一流状态。 
六十岁! 
“我没有遗憾,生下来就拿到一副蹩脚牌,我已尽力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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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玛按住她的手,“你做得不赖。” 
“你是人才,你比阿甘镇定,她四十出头还淌眼抹泪。” 
“她的心在你身上,难免惊慌失措。” 
“真没想到一生那么快过去。” 
“还有几十年呢,袁姐,痊愈后还要做矫形。。。。。。” 
她忽然豁达地大笑。 
大家比较放心。 
早上十时,她被推进手术室。 
医生在她胸前用墨笔画着“这里”,黑色幽默,避免出错。 
以玛与甘姐在候诊室守候。 
甘姐憔悴不堪,自头顶看下去,只见她白发丛生,从前看不到的窘态一下子都露出来。 
以玛轻轻帮她按摩双肩,甘姐略略松弛,“这里,这里。” 
这时璜卡洛斯捧着食物上来,有甘姐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 
她安慰地捧着喝一口,嘘口气,“你俩结婚吧,好服侍到老。” 
璜只是笑,他替母亲揉足。 
三人等了不知多久,甘姐盹着,璜与以玛下棋。 
以玛轻轻说:“甘姐如何睡得着?” 
璜看以玛一眼。 
呵,他落了镇静剂。 
医生出来,以玛迎上。 
“手术顺利,成功。” 
接着用口服化疗。 
好几天以玛衣不解带服侍袁姐,看护换绷带,她看到袁姐被割除的左胸。 
感觉很奇怪,右边是原有丰满钟型乳房,左边平平,只有一条紫红色拉链疤痕,   
226…227 
手术做得极好,但是,胸脯是女性象征,少却一边,仿佛缺一只眼睛或一只耳朵。 
以玛如同身受般凄惶,躲进卫生间,缩在一角,默默流泪。 
璜陪她蹲在角落,他长腿长臂,几乎霸占这个卫生间。 
以玛轻轻说:“接着,便是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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