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沧桑 作者:郝树声-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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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面的邀请。有各级母校的,村里的,乡里的,也不知怎么让他们记起来了自己,好像是漫天撒网,把他罩了进来。这些信件的行文客气,语言恳切,请求他为家乡人民做出一点贡献,可以赢得美名和尊敬。杜思宝被这些信件搞得不胜其烦,不打算拆开它。但他转念一想,能让乡亲们记起来,说明自己在他们的心目中,是个人物,掏钱难买尊重。让他感到非常奇怪的是,自己与民政局从来没有什么来往,怎么还有人朝他头上集资?打开一看,头立刻有一股血向上涌。
信纸共有两张,一张是打印好的公函,编号为0189号。在“尊敬的”和“领导”中间,填写了一个“杜”字,内容是,“经群众举报,您在×月×日土葬了您的亲属,违反了县人大通过的《关于移风易俗在全县范围内严格实行火葬的规定》,请您务必于×月×日来我处接受处理。否则,我们将情况汇总上报,由此产生的后果自负”。语气中强硬而不失尊重,署名是“县殡葬改革稽查大队”,附有联系地址、联系人和联系的电话号码。
另一张是群众举报信的复印件,字迹歪歪扭扭的,内容如下:
举报信
我们强烈举报马寨在唐都市的大官杜四保,在×月×日土脏(葬)了他的父亲。我们的亲人不接受火脏(葬)要罚款,当了大官就可以消摇(逍遥)法外。我们咽不下这一口气,要求上级作出严肃处理。
中共马寨村村民
×年×月×日
这是一张复印件,稽查大队在下边注明:“我队留有此件的原件”。
杜思宝看后,又胆怯,又生气。说什么接受处理,无非就是罚钱。自己埋葬父亲时,马寨村表现出了一派安静和祥和。谁知这只是表面现象,风平浪静的背后,有着波涛汹涌。对同一件事,如果处理得不公平时,当然会有人着急,但自己老家的人,差不多都是这么做的,并没有大官和草民的区别。从编号顺序看来,在外工作的人,出现此类问题的并不少。自己算不得树大招风,竟然让人算计,朝他的背后捅刀子,可见人心险恶。如果不回去接受处罚,看来不是闹着玩儿的,真的让他们捅了上去,虽不至于受到多大处分,通报一下,也是件非常丢面子的事情。
正在杜思宝纳闷的时候,孙二孬来找他。看到杜思宝脸色不好,孙二孬问,小宝,有啥不顺心的事儿?杜思宝就把那些东西从抽屉里拿出来扔给了他。
孙二孬皱着眉头看了一遍,气愤地说:“这八成是刘继先的祸害。他自己心中不平,胡啃乱咬。县里只是为了罚钱,罚到钱也没有他小子一分,你说他这么做,到底图个啥?你们这些当官的,最怕有人反映问题,见到这种信,肯定乖乖地交钱,悄悄地把事办了。这要是我们,才不理这一套!小宝,咱光棍不出眼子钱,我给你办。”
说完,扒拉出一个电话号码本,给我们县的民政局局长打电话。很容易就接通了,他们两个人称兄道弟地打了一阵哈哈后,局长问他,贵哥轻易不打电话,有何事情要办?孙二孬就把杜思宝的遭遇给局长说了。局长说,我这手下的人,都是这么处理问题的,并不是专门对杜局长的。请你转告杜局长,叫他放心,没有问题,不用再找任何人了,只当没有这回事儿。
后来,孙二孬对杜思宝说,这个局长够弟兄。他把那个稽查队长叫去,对队长说,杜思宝是市里管的干部,咱管不了。队长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局长的铁关系,这事情从此就不再有人提起了。
孙二孬的大名孙丙贵,在马寨从来没有叫响过。可他在唐都市的建筑界,已经很有名气,官称“贵哥”,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孙丙贵的大名。他的小名,在唐都市,只有杜思宝等几个圈内人叫。唐都市的汽车配件市场、“在水一方”住宅小区等十几处房地产开发项目,都是他开发的,事业越做越大。
孙二孬在县城起步的时候,确实蹲过一阵子监狱。说监狱也不准确,就是市检察院曾经“下过他的米”,把他投放在看守所里,让他喝过一段儿稀饭。
检察院这个部门,是在改革开放以后,司法制度健全了,才发挥出日益强大的作用的。在他们低迷的那些年里,人们不晓得有检察院的存在。有一个笑话说,一个育龄妇女孕检,径直进了检察院,说是找医生,看一看自己的胎位正不正。这个笑话,让在检察院工作的检察官们,好没面子。等检察院的反贪部门成立后,孙二孬成了最早领略检察院厉害的人。
那时候,孙二孬带领的建筑工程队,刚刚在我们县站稳了脚跟。他用孙丙豪给的钱,把妹妹孙丫丫的房子、工作安排好以后,自己开金矿发了一笔财,举家搬进了县城。人是不能闲着的,有了钱也要有活干,这人生才有意义。孙二孬通过长时间观察,看准了建筑业挺有市场,就组织了一批人,成立了一支建筑队,到处找米下锅揽活干。他的性格豪爽奔放,出手慷慨大方,再加上三斤不倒的酒量,善于交际应酬,做活认真细致,让他在夹缝中生存下来,终于在工商局注册了一个建筑公司,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老板。正在他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反贪工作加大了力度。唐都市各个县(市、区)的检察院做的第一批反贪活儿,就是从建筑工程上的腐败现象开刀。
就在他的公司挂牌的那天,他请来了县城各个职能部门的头头们捧场,在县宾馆安排了十几桌酒席。检察院里也来了两个同志,他没有在意,只当做客人招呼。这两个同志冷静得很,看着他做完了一切,把客人安排入席,挨着桌子敬了一巡酒。大碟子碰酒下来,他的脑袋稍微有点发晕。检察院的同志把他叫出来,客气地对他说:“贵哥,请您跟我们走一趟,有些情况需要问您一下。”孙二孬一愣,就想借酒劲儿发火,忍了忍没有发出来,乖乖地跟着他俩走了。
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我这里确实没有说瞎话,他开始被接到另外一个县的小宾馆里,被几个检察官们轮流看守,七天七夜不让他眨眼,不停地问话,甚至被他激怒,惹得几个检察官还拳打脚踢,痛快地揍过他几顿。他这个人嘴死得很,什么也不供认。这几个县里的检察官见他是“茅缸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又把他移交到了市检察院审查。审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他供出给那些有权的单位领导行贿的事实。他心里想,为人要讲义气,我送了礼,人家也没有亏待我,干吗要反咬人家一口?咬了人家不打紧,我出去以后,还怎么混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反正大不了是一个死,这时候就是死了,也比父亲为了一块牛肉割牛舌头,被吊死在椿树上强多了。
有了这个念头,孙二孬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任凭检察院官员们不让睡觉,用大电灯泡子烤,就是不说自己给人行过贿。逼急了,他用脑袋往墙上撞。审问他的人,想方设法折磨他的神经,连吃饭也刁难他,只给他干食品吃,不给他水喝。把他渴急了,他就在卫生间用手接自己的尿喝,甚至抢了痰盂,捧着喝了里面的脏水。各种煎熬受尽了,你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他就是什么口供也不说。
与此同时,其他一些建筑工头们就比较熊包,把以前行贿的情况全部倒了出来。全市上上下下,迅速“双规”了一批城建局的主要领导和有关的人员,在建筑行业引起了地震都不能够产生的重大效应。只有孙二孬到底没有说出任何案情,检察院的领导非常恼火,说他极其不老实。为了怕他出来串供,把他关押进看守所,关了一阵子,最终不了了之,把他放了。
出狱的当天,他给杜思宝打了一个电话,杜思宝立即从唐都市专程赶回到县城看他。在前去的路上,杜思宝以为他一定会狼狈不堪。谁知瘦了一圈儿的孙二孬,精神状态十分良好。二人见了面,孙二孬异常兴奋,他对杜思宝说:“大难不死,我今后算在建筑行业立住脚了,你放心,谁都愿意同我打交道。”
孙二孬果然料事如神,晚上就有人请他吃饭,为他接风洗尘。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银行、城建、土地、工商、税务等部门的领导,还有那些让他干过工程的单位,纷纷不顾影响,轮番拉他出去吃喝。受到他保护的人,像对待英雄一样对待他。与他没有关联的人,也对他十分敬重。那时候,还不时兴招标承包,他到哪里联系业务,哪里就会满足他。有两个即将倒台的建筑公司,也被他兼并了,孙二孬的事业迅速壮大起来。
最出乎意料的是,县检察院的一个副检察长也出面请了他,半是表示歉意,半是表示敬意。那两个请他出去说情况的年轻检察官也到了场,大家谁也不说案情,心照不宣地在一起吃喝。席间,喝高以后,两个小伙子给他敬酒时,才说了句对不起的话。孙二孬赶紧接过话头说,没有什么,你们是公务在身,身不由己嘛。这一次,不打不成交,我确实交了不少检察院的朋友。接着,顺嘴说出了市院的曾处长、小高等人,说他们人好,对他的帮助教育太大了。实话说,这些人都折磨过他,他却当成了朋友,丝毫没有芥蒂,这更加叫人越发敬重他的为人,“贵哥贵哥”喊得非常亲热,把根本不存在的恩仇一笔勾销了。
在县里干了几年以后,孙二孬觉得发展的前景不大。于是,挥师北上,把总部迁到了唐都市。活动的范围扩大了,正赶上了加速发展的机遇。由于他善于用人,精于办事,机智灵活,与市里的几个领导打得火热,他的公司迅速膨胀,规模和实力足以和国有的大型建筑企业抗衡。到杜思宝父亲去世这一年,他的公司已经相当规范,成为唐都市大型民营企业之一。
关于他的传闻,越来越多,越来越奇。人们对于他经营的手段,有许多猜测,却永远是一个猜不透的谜。
第78节 手机
当人们对孙二孬的横空出世,各种版本的传闻,流传甚广的时候,只有孙二孬甘苦自知,他最清楚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他经营的秘诀之一,就是别把钱看成是钱。你要是认为他赚了一百块钱,他实际上只不过赚了三十块钱。当然,那七十块钱并没有白花,为他赢得了比赚到七十元钱更大的经营空间。
我们寨子里上了年纪的人,都在私下里说孙二孬是个“野种”。他妈妈胡荣花尚且搞不明白的事情,别人当然也说不清楚,孙二孬到底是不是真的姓孙。但从他在商品经济大潮中异军突起,经营的手段暗合了《孙子兵法》这一点来看,他姓孙应该是确凿无疑的。因为在他的DNA密码里,好像有着几千年前的老祖宗孙子的遗传基因。
按我这个混蛋逻辑,全世界会打仗、善经营的人,都应当姓孙。回顾历史,在二战中,能征善战的巴顿将军,应该叫“孙巴顿”;在福布斯“富豪排行榜”上,当今世界上,首富比尔·盖茨,应该叫“孙比尔·盖茨”。这种推理,当然是在开国际玩笑。
其实,真正姓孙的人,除了三国时期的英雄孙权、民国时期的国父孙中山先生和现在的大款孙二孬以外,不一定都是成功人士。写了兵书,总结出战争规律,提供了“三十六计”的古代著名军事家孙子,他的遗传基因,在众多姓孙的后代身上,并不一定发挥了作用,而在孙二孬的骨子里,这种基因的能量,却得到了充分的释放。比如,他懂得“将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在关键的时刻,找关键的人物,运用特殊的公关手段,为自己铺平道路。这些公关手段,从送烟酒开始,发展到送衣物家电,送钞票首饰,送金卡债券,送保健营养,送美女伟哥,等等,不一而足。凡是能够运用的手段,孙二孬全部调动出来,随风潜入各个角落,“润物细无声”,不管有多大开销,只要能够炸平前进的道路,孙二孬的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一个农民,在都市里闯天下,若没有这种本领,是不可能站稳脚跟的。
送礼是有很深学问的,你要是不舍得、不敢于、不善于送,你将一事无成。其中最基本的游戏规则,只有从收礼者的需要出发,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要不然,你想请客,大家都吃腻了,谁稀罕你那一桌酒席?你送礼,小磨油都放馊了,还要落下不清正廉洁的议论,谁稀罕你大包小包?孙二孬就深得其中奥秘, “送礼不送脑白金”,什么时髦送什么。当手机开始兴起的时候,孙二孬送出去的手机,不下数百部。在这之前,他还送过传呼机这种小玩意儿,给了不少手中掌管项目和执法执纪的人。
在我们这里,20世纪90年代中期,迅速地流行一种叫做“BP”机的通信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