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沧桑 作者:郝树声-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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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在公社所在地的马寨村,乱姓同居,但人口较多的有两大姓,为主的是刘氏,其次是孙姓。历史上,两大家族不断地争斗,恩恩怨怨,世代情仇,了犹未了,不了了之,有时也殃及到其他小姓氏。解放前,孙姓几个头面人物,有地、有钱、有枪,所以占上风。解放以后,姓孙的这几家财主,划成了地主成分,一下子跌入了劣势地位,出了一群“地富反坏”分子,再也没有能力与刘家争锋,刘家就出了一群大小队干部。马寨村年轻一茬人中的“能人”元叔,虽然长得好,有思想,可就是因为姓孙,母亲戴着的那顶四类分子帽子,压得元叔抬不起头来,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娶上媳妇。
那时节,公社通知各大队干部开会,都是“四类分子”的活儿,孙家的几个戴着分子帽子的人,就是公社里通知会议的专干。轮到元叔的母亲通知会议时,是由元叔代劳的,也就是在他往最远处的车辙沟大队送信的过程中,与我们马寨最漂亮的女青年刘凤姑好上了,这是后话。
凡是行政中心,经济就会相对发达一些,文化生活也会相应丰富一些。在公社院外,设有代购代销点,老百姓都称为“双代点”,也称为“合作社”。据说成立之初的启动资金,是让群众按人头摊派的,属于股份性质的经济实体。可是,不管这“合作社”是否赢利,群众谁也没有见到过一分红利。一位伟人曾经论断过,计划经济也有市场,最有力的证据就是这个合作社,“合作社”是在计划经济的条件下存在的商品经济。就这么一处又收又购的商品交换处,里边的商品也是很贫乏的,主要是一些日常用品,有“洋火”、“洋油”、“洋碱”,连铁钉也叫做“洋钉”,铁桶也叫做“洋桶”,还有必须用按人口分配的布票,才能购买的“洋布”,只有食盐才没有被称作“洋盐”。再加上新型的农机具,叫做“洋犁子”、“洋耙”,这些都冠有“洋”字的物资,是外边世界工业文明对传统的农业文明,带来的最有力的冲击。其实在群众的心目中,这些商品,不一定都是“舶来品”,之所以都叫做“洋”物品,主要是为了区别土生土长的“打火镰子”
与“火煤儿”、点灯用的植物油、洗衣用的“皂角板子”,以及农家妇女纺织成的土棉布,才冠以“洋”字的。这些日用品,不是平均分配的物资,放在柜台内,没有人民币是不可能买走的。特别是火柴、煤油和肥皂,这些生活的必需品,在当时十分短缺。物以稀为贵,谁掌握了这些物资,谁就最有权力。有时,没有头脸的人,根本就不会卖给你,营业员说:“没有。”你就干瞪眼没有办法。就是有头脸的人,要搞上一点,也需要找营业员“开后门”,供销合作社的营业员,由于能够控制这些紧缺物资的分配,手中有权,成了人人羡慕的职业。当时姑娘嫁人,优先选择的有三种人,其中营业员被放在突出地位,其次才是当兵的和司机。
有了商品,就要用钱去买。“双代点”的交换形式还比较原始,群众常说“鸡蛋换盐,两不找钱”,说的就是简单的交易。在当年,群众的收入来源,主要是农产品,获得钞票的途径,不过是卖鸡蛋,养一头猪,卖从山上刨来的草药,以及一年两次生产队里的分配。余粮户可以分到钱,缺粮户往往还要向集体交钱。养鸡与养猪,是最直接的收入来源,养鸡就是为了换日用品,养猪是为了娶媳妇。不然,有儿有女的人家,只好指望用嫁女儿的彩礼钱,再用来娶媳妇了。
第5节 电影与广播
每过上两三个月,县城里的电影队,就会到马寨公社来放一场电影,我们那里群众叫做“玩电影”。玩电影的场地,通常设在六队的麦场里,那是全大队最开阔的一个麦场,能够容纳最多的群众。这个场地尽管最大,到了放电影时仍然不够大,四乡八堡的群众,早就听说要玩电影,不到天黑就来了,往往银幕后边也站满了人。看到结束时,才点上麻秆火,照着道路、照着溪流中当做桥梁的大石头,摸十几里山路回家。
在玩电影的时候,银幕是用三根楠竹搭起来的,平时不用,就由六队的保管员保管起来。因为怕发电机的响声影响放映效果,发电机就放置在场房屋的后边。由于那个场房是北屋,发电机放在屋后背风,真是个好地方。特别是到了冬天,管发电机的放映员,处在背风处少受罪,可以裹一个军大衣,坐在旁边一边烤火,一边烧红薯吃。放电影的两个人都不傻,一到马寨放电影,争着去管发电机。这让小宝等几个小朋友,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不在前边放电影,却争着管发电机?在他们看来,只有在前边放电影才最好,边放边看,多过瘾!因为他们那时的理想,就是将来当一个放电影的,这样,就可以天天看电影了。只有孙二孬不想当放电影的,他说,自己将来娶一个老婆,让她放电影。别的小朋友问他为什么这么想,他诡秘地一笑说:“只有这样,我才能天天日那些放电影的。”后来,年龄大一点的孩子们知道,孙二孬这么恨放电影的,原因是有一次,放电影的老齐在他家吃派饭后,磨蹭着不走,他妈让他出去玩,他玩了一会儿回家,撞见老齐光着身子,正在他妈也光着的身子上努力,就一下子恨死了放电影的人。
山里比不得城市里的电影院,图像、音响都很差劲儿。有一次风太大,正顶着银幕吹,人物都变了形,扛肚子凹腰的,上面的大闺女也不好看了。更可笑的是,音箱没有办法固定在竹竿上,放在了离银幕北边十来丈远的土堆上,看电影的群众长了见识,他们原来以为银幕上的人说话时,口形和声音是统一的,声音像是从那块白布上发出来的一样。这次才知道,他们听到的,并不是从演员嘴里发出的声音,而是从另外一个地方钻出来的。
那时候,群众能够看到的电影片子主要是《南征北战》、《英雄儿女》、《地雷战》、《地道战》、《牧童投军》等几部影片,为数不多的译制片,都是来自前苏联的,有《列宁在十月》、《列宁在1918》。一部片子看了多遍以后,剧情和剧词人们都会背了,演员们还没有张嘴,人们就学着京腔替他们说了出来。小孩子们主要是记住了挥舞军刀的日本鬼子“大太君”,双手握着一根竹棍,张牙舞爪地叫着“八格牙鲁”和“杀个鸡鸡——”大一点的孩子,则学会了上边更精彩的地方。刘家老十三刘臭蛋,论辈分他应该叫孙二孬表叔,他却从来没有称呼过他,还多次拍着孙二孬的肩膀,学着《南征北战》上一句台词:“我说同志啊,以后别再叫我老大爷了,别看我年纪大了,我还是个民兵啊!”
可惜在那时候,电影里没有恋爱镜头,要不然,山里伤风败俗的事情就会更多一些。有人说,元叔和凤姑好,是元叔替他妈送信办成的;有人说,其实不是在送信时办成的,而是两个人在看电影时,挤挤扛扛、摸摸索索搞上的。反正这事情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最清楚。我只是在这里猜想,当元叔拥抱着凤姑的时候,肯定也多么想如同《列宁在十月》里的瓦西里那样,拍着哭哭啼啼的凤姑的脊背安慰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可他连这点可怜的幽默也不敢有,这句台词必定哽咽在喉头里说不出来。
公社院里有电话,那条专用的电线,就从杜小宝家门前扯了过去。电话线有两个功能,平时通电话,早上、中午和晚上,还通一两个小时的广播。公社里的墙上,就安了一个广播匣子,是一个木制的一尺见方的方形盒子,油漆成红色,中间挖了一个圆孔,蒙着一块黄布。刚安上时,周边群众都很稀罕地来听广播。小宝他们一群孩子猜想,广播匣子里边说话的、唱戏的,一定是些从电线里传过来的小人人儿,使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四方匣子,怎么可能容纳下那么多人?这些人不说话、不唱戏时,也不知在里边吃的什么,干的什么。
公社院里的小广播,挂上一年多以后,就开始出毛病。有时正在大声广播着,突然声音变得极小了。县里邮电局的领导,派来技术人员修理,通过检查线路,没有发现问题。后来找到了原因,原来,在这一条从上边传来的电话线上,进到马寨村里的那一段,吊上了好几个小小的扬声器。这是寨子里几个大孩子干的,他们从县城亲戚那里,搞来了这种小玩意儿,爬到通向公社的主电线杆上,扯下一根铜线,接在小扬声器上,再用一根线头接地,到了广播时间,就可以收听广播了。有兴趣的话,还可以监听公社领导与上级的通话。这种小小的扬声器,是一个黑色的小圆盒子,依靠套在一个磁舌上的线圈振动,带动盒盖上的金属发音膜出声。声音并不大,但功率大、耗电量太大,一接到主线上,就把通向公社的广播电流耗散了许多,所以公社院里的广播匣子,肯定不会太响了。
发现了这种现象以后,邮电局的人住在公社院,白天打牌,夜里出来检查线路。偷袭了几回,没收了好几个这样的小喇叭,并且张贴通告,如果再发现有人私接小喇叭,以破坏“三大革命”论处。从此,几个大一点的年轻人,就不敢再私接小喇叭了。漏网的小扬声器,竟然流落到杜小宝手里一个,他不仅学会了偷偷地接在公社的电线上听广播,而且把里边的线圈拆下来,重新缠绕,把里边的磁铁去掉再安上,反复试验,试图弄明白其中会发出声音的奥秘,让他失望的是,除了感到接到了通向公社院的主线路上时,只要来了信号,把小扬声器的线头含在嘴里发麻以外,其他什么道理也没有弄明白。
第6节 劁猪娃
七太爷失踪的第三天上午,劁(qiāo)猪的张麻子,背着他的标志来了马寨。劁猪的师傅在我们这里,不知为什么叫做“择猪的”。他们的标志是,走乡串户时,必定背一根龙头拐杖一样的木棍儿,龙嘴的两边,飘着两绺儿龙须。龙须是用白色或黑色的马尾(yǐ)做成的。山里人都知道,这龙须用什么颜色的马尾,很有讲究,用白色的,说明这个劁猪师傅是“门里出身”,家传的传家手艺;用黑色的则是说明,他的手艺是从外姓老师那里学来的。在人们的心目中,很相信的是家传的手艺人,实在等不及了,才用黑胡子“择猪师傅”。因为,家传的手艺没有保留,劁得净,出血少,伤口愈合快,劁过的猪受损不会太大,容易养大,长膘快。其实,这种猪的“外科绝育”手术是很简单的,两种出身的师傅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据说,在这一门行业里,有这种规矩,是从中华医祖华佗的家人那里传下来的。当年,华佗被曹操迫害,为了怕自己一生积累的经验落入贼人手中,临终前秘密嘱咐家人,要把自己记载的东西统统烧掉。烧到最后时,他的家人偷偷地藏起了一页,这一页的内容正是劁猪的技术,这门让他的子子孙孙吃喝受用的手艺儿,自此传了下来。沿用至今的手杖上龙须的区别,劁猪师傅代代自觉遵守,自己挂不了白胡并不要紧,传给自己儿子,这白胡就可以挂上了。由于这门手艺儿的技术含量实在不大,从古到今,没有多少更新之处,所以从来没有发现,该用黑色马尾的人而冒充“门里出身”,用白色马尾的。
张麻子来到杜家,受到了杜家老少的欢迎。他们家的老母猪生的一窝猪娃儿,已经满月,卖剩下的两只猪娃儿,准备自家饲养。这两只小猪正好该劁了,所以即使张麻子不来也要请他。
张麻子来到猪圈前,母猪正在猪圈里,躲着要吃奶的两只小猪,在猪圈里的椿树上蹭痒。杜小宝的爹爹跳进猪圈里,去抓两只小猪,母猪“咴咴”地蹿过去,要保护它的宝贝娃娃。杜小宝的爷爷拿着一根棍子打老母猪,让小宝的爹爹一把一个抓了出来。一只是小“狼猪”(公猪),一只小母猪。劁猪的价格是当时约定俗成的,劁一只狼猪一毛钱,劁后的公猪娃叫“牙猪”;劁一只母猪两毛钱,劁后的母猪娃叫“槽屯儿”。不论是“牙猪”或者“槽屯儿”,已经失去了性别的含义,但人们仍然认真地加以区别,这些复杂的称谓,很可能与当地历史上留下来的土匪黑话有关。
张麻子手狠、手快、手准,当小宝爹爹揪着一只小猪的耳朵交给他时,他不管小猪怎样要命地“吱吱”叫,一只脚踩着猪头,非常麻利,三下两下就把小猪给劁了。当然劁母猪不如劁公猪快,公猪的睾丸裸露在尾巴下边,一刀下去,把两只布满红血丝的白色椭圆球挤出来,伤口也不缝,顺手在墙上抓一把老墙土,抹一下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