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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于川作品集-涨停板,跌停板-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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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游一向睡得很晚,也很少,虽然劳碌了一天,腰腿有些酸痛,他还是不能早早得入睡,他的生物钟每天不到夜半时分是绝对不会让他休息的。
  看看床上拥在松软的被子里香甜地睡着的雷蕾,她那绯红着的青春洋溢的脸安详得象个不更世事的孩子,周游心里泛出几分爱怜。
  雷蕾不是那种聪明绝顶的女孩子,她甚至总是让他觉得有些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单纯,甚至幼稚,但雷蕾是他在妻子去世后所接触过的女孩子中最善良的一个,她对他的爱是那样投入,是那样发自内心,绝没有半点矫揉造作的意味,既然他已经把对于女人的情爱完全交托给妻子带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么选择一个挚爱自己的女孩子就是他所能做的一切。有时他也会觉得有些不忍,对于雷蕾,他更多是一种生活上,当然还有肉体上的需要,而极少会把自己的情感世界昭示给她,他甚至无法给她一个妻子的名份,虽然这在当今社会中已经算不上什么很重要的问题,但他知道,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甘于永远做一个单身男人的情妇,都渴望着成为她们所爱的男人名正言顺的妻子。他不是没想过和雷蕾正式结婚,但一想到儿子,想到那为他付出了自己的全部的妻子,他就无法鼓起勇气,似乎他注定再也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丈夫,妻子和儿子带走了他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全部,留下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男人。
  周游轻轻地踱出卧室,来到书房,开了灯,坐到他的写字台后,随手拿起一张当天的报纸,心不在焉地浏览着。
  杨姐听到动静,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给周游泡了一杯茶送进来。
  周游抬眼看了她一眼,杨姐的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睡下后又爬起来的。
  “谢谢,你去睡吧。”
  周游对她点点头。
  杨姐把茶杯放在周游的写字台上,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周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合上手中的报纸,对着写字台上摆放着的他和妻子、儿子的“全家福”发呆。
  妻子是他在北大荒时一块插队的战友,当年他是他们那个知青点上年龄最小的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妻子一直象对待小弟弟一样照顾他。他记不清有多少次是她为他拆洗被褥,缝补衣裳,每回她回北京探亲都要给他捎回来一大包他最爱吃的“萨其马”。直到今天,他这个爱吃“萨其马”的嗜好也没改过来,可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总是觉得雷蕾买回来的“萨其马”没有当年妻子买的那么好吃。
  七七年恢复高考,妻子是第一批考上大学的,记得妻子离开知青点的那天,他赶了马耙犁把她送到一百多里外的县城去坐火车。一路上他和她谁也没说话,快进县城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回身抱住了她,把个硕大的脑袋扎在她丰满的怀里,久久地不肯起来。
  妻子回到北京,进了师范学院,他们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直到第二年他也考上了大学,回北京读书的时候,俩人才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毕业后不久,他们就结了婚,后来就有了儿子周舟,再后来……。
  妻子去世后,岳母每次见到他总会感叹自己的女儿命不好,没有福气享受他如今拥有的一切。是啊,当初从机关辞职出来做金融掮客的初衷不过是为了让妻子和儿子能过上更富裕的日子,能多享受一点生活,而当妻子再也不用在每个月发了工资之后紧张地计算全家的用度和开支的时候,她却早早地离他而去了。
  妻子的去世对周游的打击太大了,妻子去世后他改变了很多,性格、举止,甚至做爱的方式,他再不会在做爱时在灯下欣赏女人们的胴体,因为他身下的女人再不会是他的妻子了,他宁愿在黑暗中想象是在和妻子做爱,回忆当年他和她之间一切的美好。妻子的去世也改变了他的金钱观,如今金钱对于他来说早已不再重要,他之所以还在兢兢业业、如醉如痴地聚敛着财富,完全是在满足自己的成就感,每每看到在他的运作、筹划下一个个企业起死回生,一只只股票的股价一飞冲天,他就会感到无限的满足,那是一种成功的快感,那是一种造物的自豪,就象男人在女人体内播下了种子,而最终因此做了父亲般的感觉。
  成就感的获得也会上瘾的,他没有吸过毒,不知道吸毒者对毒品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依赖,但他觉得自己能够体会那种上瘾的感觉,就象他总是在拼命地寻找和制造机会,想方设法去实现对那些在他看来体制落后,经营不善,或者有潜力可挖的企业的改造、重组,利用一切手段打造出一个个面貌一新,魅力四射的明星企业,一夜之间把它们的股票抬上了天,让所有人眼热心跳,让所有人不得不佩服他,赞叹他,那样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如果有一天中国的上市公司都运转正常了,你干什么去?”
  他的一个合作伙伴曾经这样问他。
  “那我就去死!”
  他很坚决地说。
  “为什么?”
  听者很诧异。
  “那样我就无所事事了,一个人活着没有了目标,还活个什么劲儿啊?”
  他极认真地说。
  他的确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把自己看作了上市公司和广大股民的“救世主”。
  “股价不是无限的,总有一天会跌下来,会回归它自身的价值,那时你所谓的造福股民岂不是成了伤害股民?股民们攥着跌到肉里的股票,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当年他读财政金融时的大学同学刘一晨这样对他说。
  他把那个书卷气十足的大学教授狠狠地蔑视了一下。
  “不错,那样自然是毫无幸福可言,可如果我所做的一切让上市公司最终朝着一个健康的方向发展,进入一种良性循环的状态,效益大幅度增长,分配给股民的利润极为可观,那么股价还有什么理由下跌呢?”
  他振振有辞,让他的做了教授的同学很难找出驳斥的理由。
  当然,周游绝不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意者,他自己也十分清楚,以中国目前的情况,要想达到他预期的那种境界实在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如果没有人去做这项工作,那健全的一种经济体制就永远无法真正建立起来。从这一点上看,他确实是在从事着一项十分伟大的工作,尽管在这个过程中,他往往采用着那些不那么伟大,甚至不那么正当的手段。
  “只要动机是好的,我可以不择手段!”
  这是他教导他的下属,告戒他的合作伙伴的名言。
  今天,对他二十年前的救命恩人,他执行的还是这个原则。



第七章
  冯明亮如今早已不是农民了,不过在周游看来他永远是比农民还农民的。不是周游看不起,或者有什么贬低农民的意思,他所说的农民实际上是指那些永远固守着一种落后的思想和行为方式的人群,并不仅仅是指某人的出身门第。
  当安徽凤阳的农民分了集体的土地,开始承包经营的时候,闭塞的北大荒还在延续着“农业学大寨”的热潮。
  青年农民冯明亮可没有那份热情,面朝黄土背朝天,腚沟子里流汗地干一年,刨了口粮就分不上一壶醋钱,还不如他隔三差五地套个狍子,打几只野兔钱来得痛快。队上的干部们也总是拿这号人没辙,到了分红的时候,还少不了他的那份口粮,不然他真敢一天三顿跑到支书家炕头上吃去。在屯子里,冯明亮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的主儿,他那双黑亮亮的小豆眼一看到女人,不管美丑、老少,就直勾勾地不转弯了,恨不得用眼光就能把人家的衣裳给扒个精光。支书一看到他贼眉鼠眼地瞄自家那俩个水灵灵的儿媳妇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再怎么也不敢招惹他往自己屋里跑啊,所以冯明亮尽管游手好闲,倒也落得个吃喝不愁,逍遥自在。不过,冯明亮可不是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没心没肺吃饱了混天黑的主儿,他渴望着获得更多的财富。
  “谁跟钱有仇啊?”
  这是他的口头语。
  “有钱想干点儿啥不成?盖上三五间大瓦房,娶上个比支书家儿媳妇儿还俊的媳妇,生他十个八个大胖小子,这日子,就是给咱个县长也不换哪!”
  那时这就是青年农民冯明亮全部的理想,而这一切理想的关键就是要“有钱”,可偏偏在那个年代,人们最缺少的就是钱了。可人又总是这样,越没什么,还就越惦记什么。冯明亮是又没钱又没女人,可他就是一门心思对这两样东西感兴趣,不,说感兴趣远不够贴切,那简直就是一种全身心地执著。不过要是在金钱和女人之间让冯明亮做一个选择,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没钱,哪个娘们儿让你上炕啊!”
  冯明亮一提起这事就感慨万分,他第一次接触女人,就是因为兜里少一毛钱,屯里那个卖大炕的小寡妇死活不让他上身,他奶奶的,给了四毛钱,只闹了个瞎摸一气,折腾得他上了半个月火,牙床子肿得老高。从那时起,冯明亮明白了,有钱才能有一切。
  关于冯明亮贪财好色的故事屯子里流传着不少,最生动的一个是说,有一回冯明亮赶集去卖打来的野兔,路上遇见个年轻标致的小媳妇儿,冯明亮一看荒郊野外,四下无人,就起了歹意,扑上去就要霸王硬上弓,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抵挡住年轻力壮的冯明亮呢,三下两下就让他把衣裳扒了个光,正当那小媳妇儿绝望地等待受辱的时候,压在她身上的冯明亮忽然置她于不顾,奋勇地扑向路边的麦子地。小媳妇儿一见来了机会,抓起自己的衣裳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咋到了嘴的肥肉你这谗猫都不吃?”
  屯子里的老少爷们都闹不明白。
  “一块钱!”
  冯明亮眼睛亮亮地摇晃着脑袋说。
  “一张一块的嘎嘎新的票子,挂在麦秸子上。”
  “你就为了那一块钱把到手的小娘们儿给放跑了?”
  男人们咂吧着嘴,个个脸上透着遗憾。
  冯明亮白了众人一眼,满脸的不屑。
  “傻吧?一块钱在小寡妇那儿可以干两回,那小媳妇儿再怎么整也就那一锤子买卖呀!”
  众人恍然,原来冯明亮帐算得比他们精得多呢。
  也有人不以为然。
  “要是你先办了小媳妇儿,再捡钱,不就是能舒坦三回了吗?”
  冯明亮撇撇嘴。
  “漫开洼的,那老大的风,把钱刮走了,咋整?我不得亏一回啦?”
  周游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他还真有点儿佩服青年农民冯明亮的经济头脑呢,不过尽管这样,当周游下海成了金融掮客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北京一伙被人称作“钱串子”的金融倒爷们的聚会上,周游意外地邂逅了农民冯明亮的时候,他还是着实地吃了一惊。
  冯明亮并没有因为每个月可以靠打猎抓挠到十几、二十块钱现金而感到满足,而象麦子地里捡钞票的事,他也就赶上了那么一回。冯明亮总觉得自己是个人物,绝不能就这么湮浸在北大荒的黑土地上,和屯子里那些一天到晚就知道靠在院墙根儿底下晒太阳的傻老爷们儿一样地过一辈子。他得干点儿什么,还得是那种能挣大钱,发大财的买卖,套个狍子、打只兔子,虽说是没本儿的买卖,可毕竟发不了什么财,还得钻林子,趟草地,没准儿哪天碰上个熊瞎子,兴许就能让它给坐成肉饼子,送了小命儿。所以,冯明亮寻思来寻思去,还是决定要离开这生养他的北大荒,到外面去见识见识,闯荡闯荡那精彩的花花世界。
  “那工夫儿你刚回北京,咱们屯儿里的知青点儿上也没剩下啥人儿啦!”
  冯明亮他乡遇故知,高兴得攥着周游的手一直不肯松开,罗哩吧嗦地给周游讲起了他们北大荒一别后他的际遇。
  眼瞅着知青们纷纷返城了,冯明亮更加耐不住屯子里寂寞的生活,他终于横下一条心,把藏在自家炕洞子里的用瓦罐盛着的钱全都取了出来,一口气点了三遍,一共是二百三十七块两毛。盯着那一堆花花绿绿的钱看了足有两袋烟的工夫,冯明亮把三十七块两毛捏在手里,走到他老娘屋里,把钱塞在因为得了白内障而几乎瞎了双眼的老娘手里。
  “这钱你拿着,想吃点啥就买点儿啥,别舍不得花!”
  冯明亮虽然在屯里名声不怎么样,却是方圆几十里内远近闻名的大孝子。他爹死得早,老娘拉扯他长大,他自打懂事时候开始,就知道心疼和孝顺他娘了。
  “这些个钱,哪儿来的?”
  老娘穷了一辈子,却是最见不得来路不正的钱财的。
  “放心,都是你儿子凭本事挣来的!”
  冯明亮觉得很硬气。
  “都给了俺,太多了。”
  老娘摸索着手里的钱,只觉得一张又一张,有些烫手。
  “这算啥,你就在家踏踏实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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