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传-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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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势力强调门当户对等等,所以,土客民之间根本就不通婚,客家人想娶当地女子确实有什么东西吃什么肉的嫌疑。后来,希望破灭的陈腾远就娶了由上杭迁来的一何家女子为妻。
再说户籍。娶妻生子本来是件大好事,可对义宁的客家人来说,这就又出现了一个不得不解决的户籍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很早就在困扰着从外地迁居来义宁的人们。刚到的时候,陈腾远他们就到处打听着“入籍”,然而,打听来的结果却非常地让人憋气。规定是须得有田产、坟墓、房屋、纳税完粮,还得造丁粮图册,按册清查,而后还要检验买卖契约,进行田粮过户登记,写下保结,最后到州府备案,而后造册呈报省府批准。一句话,麻烦的很。虽然,入籍的条件有些苛刻,但客家人心里也清楚,不入籍,子女们就不能参加科举,不参加科举,那后世子孙就很难有出头之日。于是客家人在奋力垦荒、建设家园的同时,开始集体性地为入籍问题进行种种的斗争和努力。本来按照清朝的规定,在一个地方居住20年以上,有了产业,有了坟茔,有了亲戚的外来人口就可以申请加入当地户籍,可到康熙末年陆续迁来义宁的客家人都快住了40年了,因为当地人的阻挠,他们的入籍问题还没有解决。
雍正元年(1723),当地黄、刘、谢、张、余等五姓客家住户代表联名具文要求入籍。等待几十年的客家人,这一年终于等到了一位好知州刘世豪。按照规定,刘一面要求客家人准备好应该具呈和备检的东西,一面向上一级的南昌府汇报,准备设“广福乡”安插客户,计划得很好。但变化来得更快,本地乡绅、生童的反对不说,还发生了叛乱,实在是乱上加乱。就这样,原先的规划无可奈何地暂时搁置了起来。让客家人欣喜的好日子又一次蜕变成苦苦的等待。唯一幸运的就是,到最后,好日子终究还是来了,主政第二年的雍正皇帝亲自过问了客家人的事,还亲自批准要求火速办理。就这样刘世豪顶住当地土著围攻州衙又破坏州考的种种劣行,给客家人造册入籍上报朝廷。经上面核准,刘世豪为客家人另立了“怀远都”。在义宁辛勤劳作几十年以后,背井离乡的客家人,终于有了法律意义上的新“故地”。后来,陈寅恪的祖父陈宝箴、父亲陈三立的科考试卷上填写的就是“怀远都人”。
同户籍问题相关甚密,也是客家人最最关心的另一个问题,就是科举。前几年有人论证中国社会的超稳定结构,强调科举制在其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可以说,这基本上是一个符合实际的创见。科举制,在一个比较公平的机制下,为皇帝治下的各色人等提供了一个跻身统治阶层的捷径,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并非仅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言,相当程度上,这句话非常恰当而深刻地表现了科举制度所以吸引士人,所以能够帮助封建社会长期衍存的真实缘由。客家人要求入籍,要求享有平等的科举考试的权利,其实也是出自同样的原因。然而,由于当时科举实行配额的方法,上面没有因客家人的入籍而增加相应的名额,而一旦客家人加入考试队伍又势必减少当代土著考取的机率,于是原住户就想法设法地阻止客家人参加考试。客家人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为了得到相应的科考机会,他们想尽了各种办法,常常结队到府、司、院告状。有一残本的义宁客家的《谭姓宗谱》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非常感人,同时也非常真切地再现了当年客家人为了让子孙们得到平等的科考机会所进行的执著斗争和努力。
说是,当时有一条义宁州通往南昌和京城的必经之路,在地处县境东南的茅竹山。当地土著怕客家人去告状就在茅竹山的险要处设下了关卡,许多上告的客家人都给挡了回来。在许多客家考生又一次商量对策的时候,大家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一位叫谭承绪的考生把身上涂满猪血躺进棺材装死,而后大家伙披麻带孝地扮成出殡的队伍,边放鞭炮,边撒纸钱,边哭哭啼啼的往前赶。就这样,他们骗过关卡,而后脱掉丧服直奔京城,设法入金銮殿告状。当皇帝出于试探真假的目的要求穿上烧红的铁靴子说话的时候,谭承绪毫不犹豫地上前就穿,客家人积蓄多年的委屈在那一刻化作了钢铁一般的意志。而这样的义无反顾也让皇帝知道了科考不公在义宁的实有其事,于是当即传旨:“对怀远人一视同仁,准予考试,另行追加录取名额。”
故事的真实与否可能还有待推敲,但其中涵蕴的实质内容却毫无问题,那就是,义宁客家人为了争取考试的机会和权利经过了长期的斗争,最终取得了胜利。对于后世子孙的仕进而言,这绝对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欢天喜地的客家人为终于赢得了平等的科举权利而兴奋不已,进而积极采取措施鼓励子弟发奋读书求取功名。据有关记载:义宁州的客家人取得科举考试的资格后,都慷慨解囊,捐献巨资在州城创办了梯云书院,专供“怀远都”子弟入学。另外拨专款设立对读书子弟的奖励,凡“怀远都”子弟中秀才者赏钱1吊,中文举给4吊,武举2吊,文进士10吊,武进士5吊。再有上进者临时酌议。文武举赴京会试,每人给盘缠2吊。
显然,侨居他地的怀远都人对子孙后代能积极上进光宗耀祖充满了期待和企盼。
事实证明,客家人的子孙们没有辜负先人的付出。相关资料显示,在同期人口只有全县7%的情况下,自
雍正三年(1725)到光绪末,怀远人有8人中进士,占全县17名总数的47%;举人(多是武举)75名,占同期202名举人的37。12%。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很辉煌的数字!怀远子弟的聪颖好学、积极上进由此可见一斑。
其实陈腾远本人,就是这方面极好的一个表率。史料显示,这位早年读书时满怀大志又无可奈何地被迫放弃举业远迁他乡的“义门陈”的后代,实际上,内心深处一直还潜藏着走科甲正途的人生理想,所以,当年播迁义宁的时候,他把父亲文光留下的书籍悉数收拾进行囊。大约早年的读书经历,已经让他清楚地认定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所蕴涵的种种深意。《义门陈氏宗谱》(以下简称《宗谱》)对这段让人难忘的耕读生涯有比较详细的记载。它告诉人们,异地创业的陈腾远,白天为生计辛苦劳作,晚上入夜,房内家人入梦,窗外虫声唧唧的时候,他常常会轻轻地打开书卷,端坐桌前,孤灯为伴,参读黄卷。这种耕读生活一直持续到了腾远生命的晚年。《宗谱》载称:“陈腾远年七十始循例入太学,以继先世科甲家声。”伟哉!善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至少从腾远父文光以来,陈寅恪家族就埋藏着一个久远的读书梦。
陈腾远以后,子克绳、孙伟琳,虽然没有取得很大的成就,但毫无疑问地都代代承继了这个高贵的读书梦。
克绳是陈腾远的长子,属老来得子;克绳下面还有克调、克藻、克修三兄弟。克绳自幼聪颖,而且忠诚老实、为人厚道,读书方面也很有天分,惟运命不济屡试不中。再后来,随着腾远日渐年迈,克绳无奈,又不得不跟当年的父亲一样将对举业的执著转为家业操持的思索。治家方面,克绳一样显示了过人的才华。从内来说,“凤竹堂”的修建是个典型表现;由外来看,这主要体现在陈克绳热心公益、树立家声上。
据《宗谱》:“鲲池(陈腾远)公壮岁迁宁,始择居于护仙源,虽川源秀丽,系在崇山峻岭之间,且基址狭隘,其屋仅堪容膝。时公年已八十有三,尝语诸子曰:吾少壮来宁,历数十年之辛勤,虽精神不衰,今苍然为八十余之老翁矣,惜未建一堂屋,上以妥先灵,下以聚儿孙,尔曹识之”。暮年的陈腾远向儿子们诉说自己未酬的壮志,没有别的,那就是希望儿辈们能替他完成这个念想已久的心愿。中国人心里都清楚,这种话一多半都是说给老大听的,何况他们兄弟四人中,克绳确实也是顶梁。老父的话深印在了克绳心底。
当年冬天,克绳就备好了工料,而且花大价钱八抬大轿请来远近闻名的几位风水先生帮着确定房址。几经周转,翻山越岭、左寻右觅,终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地埝儿,一个让几位先生都赞叹不已的宝地,这就是竹塅。竹塅那地,山环水抱,灵气缭绕,四方分布的几条山系,拱拥环抱出一片形似躺椅的祥瑞之地。先生们一致认为如此好地,定会让陈氏后裔长发其祥。而后他们又插草为标,钉下了新屋基址的第一根标桩。地方选定以后,当年九月,陈家就开始大张旗鼓的干了起来。大约到了第二年的五月,新家终于落成了。时值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这就是我们今天仍能看到的、保存完好的陈寅恪故居,竹塅陈家大屋,屈指算来已有二百一十余年的历史。大屋的建成让鲲池公陈腾远深感欣慰,名之曰“凤竹堂”,年逾八旬的他感叹道:“古人云安居乐业,今日我家堂屋落成,祖宗得有凭依矣!儿孙得有栖息矣!吾亦得以优游杖履矣!虽少壮勤劳,暮年创此一屋,愿亦慰矣!”认为“凤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凤有仁德之征,竹有君子之节。我家子孙必仰凤凰之高风,慕劲竹之亮节,将我家祖上的美德发扬光大!”
如果说风水先生所言不差,竹塅大屋为陈家子嗣的后世发达预埋了福祉的话,那么克绳热心公益的行止则为陈家一门赢得了当世声名。《宗谱》中关于克绳有“治理家政肃内严外,合义门之规”,“建仙源书屋,拨田租为膏火”,“倡修祠宇,修考棚,立义渡,起浮桥,辟桐树岭路,主修陈氏谱牒”等文字,从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知道克绳对公益事业的热心倡导和积极投入。从至今可见的竹塅三合河路边的一组碑文中,可以看出,直到晚年克绳对公益之事的投入仍是那样义无反顾。碑文清楚记载着八旬老人陈克绳“带头捐资修三峡河路”、“禁无赖僧道借称盖庵塑佛扛神抬轿挨户强行化缘”、“戒民从善勿沾游荡赌博偷窃恶习”等等善行义举。
克绳在82岁上与世长辞。临终时,特别嘱咐家人要将他的坟墓埋葬在陈家大屋背后山脊上的古木丛中,说是死后也要看着他子孙走向显达,中举、中进士,在他亲手建成的陈家大屋地场上竖起中举中进士的旗石!否则死也不会瞑目。而今的人们在参观陈寅恪旧居时可以看到,在陈家门前两侧的地场上确实竖起了中举中进士的旗石,这是陈寅恪祖父陈宝箴和父亲陈三立分别在中举、中进士以后竖的,陈家子孙们并没有让先人的遗愿变成海市蜃楼的玄谈。这是后话。
和腾远一样,克绳育有四子,规镜、规鋐、规钫、规鎬,分别为元配谢氏和副室何氏所出。不幸的是唯规鋐福厚,其余三子不幸早殁。
规鋐,名伟琳,字琢如,号子润,是陈寅恪家族晚清崛起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与自己的父辈及祖父辈不同,伟琳从小得以接受良好的教育,虽无意出仕,但天资颖悟、禀赋卓异的他在学问素养上显然要较先辈好出许多,兼之推重阳明,有心经世,游山玩水不忘“考览山川,核其户口,扼塞险易,以推知古今因革之宜,与其战守得失之数”,这一切都为这个家族丽日中天的陈宝箴时代的到来,提供了家庭环境的熏陶和支撑。
人们应该注意到,当陈克绳奋力建成“凤竹堂”的1793年,承平日久的有清一代事实上已经走到了乾隆朝的晚期,曾经兴旺的家国已经是渐显疲态。二十年以后,1813年9月15日,天理教领袖林清在入教太监的带领下,率人进入清宫,杀进了皇帝家里。尽管起义很快就失败了,但却以“从来未有事,竟出大清朝”的惊天壮举,宣告了其对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欢歌过后悲忧起的“革命性”预言。一句话,盛世已去,历史的镜头不可避免的要从文弱书生的肩头滑落;乱世将起,人们期待着安邦治国、能文善武的枭雄登场。
几番晃动以后,素色的镜头重新稳住,开始有人不声不响地悄然登场,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历史的嬗变推动了他们的出场,而后他们将以自己的方式试着去将历史改变。
必须指出,出场的人物里,也包括陈寅恪的祖父——
二、一代英豪陈宝箴(1)
人们对陈宝箴的怀念是伴随着陈寅恪热的上演而出现的。
有的学者认为:戊戌时期的中国社会,到处一片变革之风。有识之士都意识到,不变革,中国便没有出路。就中尤以义宁陈氏最能身体力行。但义宁父子是稳健的改革者,主张渐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