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史演义 杜纲-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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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不表。
且说帝既崇信三宝,屡幸寺院拈香,出入往来,仪卫甚简斯时岁屡不登,人民失业,不逞之徒,往往乘间作乱。一日,将幸光宅寺,有怀逆者伏路侧,将行不轨。帝方起驾,心忽动命左右缘道检阅,果获一人身怀利刃。严刑讯之,而诬为临川王宏所使。先是宏以洛口之败,罢职闲住,心常不满。都下每有窃发,辄以宏为名。盖知帝素友爱,涉及临川,有犯必赦也。
至是帝对之泣曰:「我人才胜汝百倍,居此大位,犹兢兢恐坠,汝何为者,我岂不能诛汝?念汝愚下,故常加宽宥。」宏伏地哭曰:「臣为天子弟,尊荣极矣,复有何望?乞陛下察之。」帝感其诚,遂置不问。然宏虽无逆志,而恃介弟之贵,奢侈过度,修第拟於帝宫,后庭数十,皆极天下之选。所幸宠姬江无畏,服玩备极华美。一宝屧,直价千万。又恣意聚敛,有库室百间,在内堂之后,关签甚严。或疑其内藏铠仗,密以上闻。帝虽素敦友爱,闻之不悦,欲自往勘,知其爱幸江氏,寝膳不离,乃赐以盛馔曰:「当来就汝欢饮,并令无畏分甘。」驾既至,宏率江姬朝见,遂同侍饮。酒半,帝曰:「吾欲至汝后房一行。」遂起身进内,迳往库室,命悉开户。宏恐见其贿货,颜色布惧,帝心愈疑。及开视室中,有钱百万一聚,悬一黄标;千万一库,悬一紫标。如此三千余标,帝屈指计之,见钱已有三亿余万。余屋贮积杂货皆满,不知多少。帝见并无铠仗,大悦,呼其小字曰:「阿六,汝作如此生活,便无妨碍。」乃更入席剧饮,至夜而还。
时诸王并尚文藻,而安成王秀,尤精心学术,搜集经纪。尝招学士平原邓孝标,使撰《类苑》。书未及毕,而已行於世。於时疾宏贪吝,以旧有《钱神论》未畅厥旨,更作《钱愚论》以讥之,贪鄙之形,形容曲尽。太子见之曰:「文则美矣,其如不为临川地何。」劝安成毁之,帝闻之喜曰:「太子居心厚,真吾子也。」
却说太子聪明仁孝,好学不倦,游嬉事绝不留心。时当五月,天气明媚,忽游后池,乘小舟,採摘芙蓉。有姬人荡舟,舟覆而太子溺於水。及出,伤股,恐贻帝忧,深诫不言,但以寝疾闻。帝敕内使看视,太子勉自起坐,力书手启。及笃,左右欲启闻於帝,太子不许曰:「奈何令至尊知我如此?」因便鸣咽,未几而薨。时年三十一。帝闻之,临哭尽哀,敛以衰冕,諡日「昭明」,葬於安宁陵。都下男女奔走陵所,号泣满路,四方甿庶,及疆徼之人,闻丧者无不哀恸。帝既前星失曜,群臣上言储位不可久虚,请立贤明以定国本。时昭明有三子,华容公欢、枝江公誉、曲阿公詧,皆已长,议者谓上必立太孙。而帝以太子母弟晋安王纲有贤名,遂立之。朝野以为不顺,司议侍郎周宏正奏记於晋安曰:
伏惟谦让道废,多历年所,大王天挺将圣,四海归仁。是以皇上发德音,以大王为储副。意者愿闻殿下,抗目夷上仁之义,执予臧大贤之节。逃玉舆而弗乘,弃万乘其如屣。庶改浇竞之俗,以大吴国之风。古有其人,今闻其语,能行之者,非殿下而谁?使无为之化,复盛於令世。让王之道,不坠於来兹,岂不盛欤?
王不能从。帝既立晋安为太子,乃使诸王子出守外藩,以邵陵王纶为南徐州刺史。湘东王绎为荆州刺史,武陵王纪为益州刺史,又以不立太孙而立太子,内常愧之,乃厚抚欢等。宠亚诸子,封欢为豫章王,誉为河东王,詧为岳阳王,各典大都。
旋又以詧为雍州刺史。单说詧临雍州,以帝年渐老,朝多秕政,欲为自强之计。蓄聚财货,招募勇敢,以襄阳形胜之地,梁业所基,遇乱可以图大功,乃克己为政,抚循士民,数施恩惠,延纳规谏,所部称治,帝闻之大喜。
当是时,北魏多故,盗贼蠭起。胡太后乱政於前,尔朱荣肆逆於后,朝天宁日,民不聊生。唯东南半壁,安若泰山,其后高欢诛尔朱,执国政,上陵朝廷。孝庄西奔,宇文泰抚定关中,与欢相抗。魏分东西,日夜治兵相攻,不暇南侵。梁自是国无外患,益得优游无事。朝政之暇,君若臣唯有讲习经典;崇尚虚无。既而帝益佞佛,舍身同泰寺。释御服,披法衣,升讲堂法座,为四部大众讲《涅斮经义》,群臣以钱一亿万奉赎皇帝。咸诣寺中奉表,请帝还临宸极,三请乃许。帝三答书,前后并称顿首。自是昼食一食,止於菜果。宗庙之祭,不用牲牢,识者以宗庙去牲,则为不复血食。又是岁都下讹言,天子取人肝以食天狗。大小相警,日晚便闭门持仗,以驱天狗,数月乃止。识者皆知不祥。时太子亦於玄圃自讲庄、老,宫僚环听。太子詹事何敬容谓人曰:「昔晋尚虚无,使中原沦丧,今东宫复尔,江南亦将为戎乎?」有隐士陶宏景,疾人士竞谈玄理,不习武事,尝为诗云:
夷甫任散诞,平叔生谈空。
不意昭阳殿,化作单于官。
又天监中有沙门宝志,帝甚敬之,问以国祚短长,尝为隐语曰:
掘尾狗子自发狂,当死未死齧人伤。
须臾之间自灭亡,起自沙际死三湘。
帝使周舍封记之,直至梁末皆验。此是后话,今且按下不表。
却说大同末年,帝临御已久,当时佐治之臣,若张宏策、王茂、韦睿、沈约、范云辈,相继去世,所任新进,率以迎合为事。有朱异者,字彦和,钱塘人。年数岁,其外祖顾欢抚之曰:「儿非常器,当大朱氏门户,然恐坏人家国事。」及长,折节读书,从五经博士明山宾游,学业日进,涉猎文史,兼通杂艺。博奕书算,罔不通晓。帝寻有诏广求异能之士,山宾以异荐。帝召见之,使说《孝经》、《周易》义,甚悉。大悦之,谓左右曰:「朱异实俊才,明山宾所举殊得人。」乃除异为中书郎。拜命之日,时当秋日,有飞蝉集异武冠上,见者咸谓蝉珥之兆。盖异容貌魁梧,举止闲都,虽出自诸生,甚悉军国故实。自周舍卒后,异代掌机密,一应诏浩敕书,帝并委之,权重一时。然贪财冒贿,每欺罔视听,以悦人主。起宅东破,穷极华美,晚日下朝,酣饮彻夜。又恃帝宠,轻傲朝贤,不避贵戚。人或劝其谦下,异曰:「我寒士也,遭逢以至今日。诸贵皆恃枯骨儿,轻我下之,则见蔑尤甚。我是以陵之。」司农卿傅岐尝谓之曰:「今圣上委政於君,安得每事从旨?」异曰:「当今天子圣明,我岂可以拂耳之言干犯天听?」以故声势所驱,薰灼内外,远近莫不愤疾,而帝信任益深。正是:圣明已被邪臣蔽,安乐哪知祸事来。但未识内蠹已生,外患若何而起,且听下回再讲。
第二十三卷 伐东魏渊明被执 纳叛臣京阙遭殃
话说梁政日衰,江南将乱,朱异之奸,既足败人家国,哪知又来一乱贼,倾覆社稷。其人姓侯,名景,字万景,朔方人。自少不羁,为患乡里,及长,有勇多智。右足偏短,弓马非其长,而谋算出人。始随高欢起兵,屡立战功,尝言於欢,愿得精兵三万,西擒黑獭,南缚萧衍老公,以为太平寺主。欢使将兵十万,专制河南。及欢卒,与高澄不睦,遂据河南,叛归於梁。遣其将丁和奉表至建康,乞降於帝云:
臣与高澄有隙,请举函谷以东,瑕邱以西,豫、广、颍、荆、襄、衮等十三州内附。惟青、徐数州,仅须折简。且黄河以南,皆臣所统,取之易同反掌。若齐、宋一平,徐事燕、赵,臣当效力前驱,为陛下成此一统之功。
帝得奏,召群臣廷议,群臣皆曰:「顷岁与魏通和,边境无事。今因高欢身故,遽纳其叛臣,弃从前之好,启将来之衅,窃谓非宜。」帝曰:「诸臣之言虽是,然得景则塞北可清,拒景则兼并无日。国家难得者,机也;不可失者,时也。机会之来,岂可胶柱?」群臣唯唯而退。
先是帝於正月乙卯,梦见中原牧守,皆以地来降,举朝称庆。旦见朱异告之,且曰:「我生平少梦,若有梦必验。」异曰:「此乃宇内混一之兆也,臣敢为陛下贺。」及丁和至,称景纳地之计,定於正月乙卯,帝愈神之。然意犹未决,当谓左右大臣曰:「我国家如金瓯,无一伤缺,今忽受景地,讵是事宜?脱致纷法,悔之何及?」朱异揣知上意,因进曰:「圣明御字,南北归仰,正以事无机会,未获如志。今候景分魏土之半以来,自非天诱其衷,人赞其谋,何以至此?若拒而不纳,恐绝后来之望。此诚易见,愿陛下勿疑。」帝曰:「卿言是也。」乃定议纳景。壬午,诏以景为大将军,封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诸军事。遣大将羊鸦仁引兵三万趣悬弧,运粮食以应接之。先是朝臣周宏正善占候,尝谓人曰:「国家数年后。当有兵起,百姓流离死亡。」及闻纳景,歎曰:「乱阶从此作矣。」
却说东魏闻景外叛,大兴兵马讨之。景惧不敌,退保颍川,复割鲁阳、长社等四城,赂西魏求救。西魏恶其多诈,受其地而征之人朝。景不欲往,遂专意降梁,厚赂朱异,以求出兵相援。异言之帝,乃下诏起师五万,北伐东魏。命鄱阳王范为元帅,统领诸将前往。朱异与鄱阳不睦,遽入曰:「鄱阳雄豪盖世,得人死力,然所至残暴,非弔民之才。且陛下昔登北顾亭以望,谓江右有反气,骨肉为戎首,今日之事,尤宜详择。」上曰:「渊明可乎?」异曰:「陛下得人矣。渊明宽厚得众心,可使也。」帝遂不用鄱阳,而任渊明为都督。
却说真阳侯渊明,性素怯,御军无律。虽受命出师,常怀退志。军至寒山,欲堰泗水以灌彭城。俟得彭城,然后进兵悬瓠,与侯景为犄角之势。於是断流立堰,使侍中羊侃监之,再旬而成。当是时,魏遣大将慕容绍宗率众十万来拒,日行三百里,将近彭城,军锋甚锐。羊侃谓渊明曰:「敌兵远来,乘其营垒未定,进而击之,可以获胜,不然,未易克也。」渊明不从。及绍宗至,即引步骑万人直攻渊明。渊明方醉卧不能起,将士扰乱,遂大败。渊明被虏,失亡士卒数万,独羊侃结阵徐还。一日,败书报到京中,帝方昼寝,宦者白朱异启事,帝遽起升舆至文德殿见异,异启曰:「韩山失律矣。」帝闻之,恍怆将坠牀,宦者扶定,乃歎曰:「吾得无复有晋家乎?」异曰:「胜败兵家之常,偶尔小挫,陛下何出此言?」帝不悦者良久。
却说绍宗乘胜进击侯景,与景相持数月。景食尽,绍宗击之,景大败。众散且尽,乃自峡石济淮,收散卒,仅得步骑八百人。而羊鸦仁闻景败,魏军将至,亦弃悬瓠,走还义阳。东魏引师据之。是时,侯景进退无据,不知所适,谓左右曰:「吾今无容足之地,以只身归梁,梁若不纳奈何?」遂去寿阳城五十里,停军观望。忽有数骑奔至军前,乃是马头戍主田神茂,特来迎候。景欣然接之,因问曰:「寿阳去此不远,欲往投之,君以为不我拒否?」神茂曰:「朝廷近除鄱阳王为寿阳刺史,未至,韦黯权监府事。我与黯不协,故先来告王。王若驰至近郊,彼必出迎,因而执之,可以集事。得城之后,徐以启闻。朝廷喜王南归,必不责也。」景执其手曰:「今者卿来,此天意也。」乃命神茂率步骑百人,先为向道,而身随其后。夜至寿阳城下,韦黯以为贼也,授甲登陴,将拒之。景遣其徒告曰:「河南战败来投,愿速开门。」黯曰:「既不奉敕,不敢闻命。」景谓神茂曰:「事不谐矣。」神茂曰:「黯懦而寡智,可说下也。」乃遣徐思玉入见黯曰:「河南王为朝廷所重,君所知也。今失利来投,何得不受?」黯曰:「我受命守城,则守城而已。河南自败,何预我事?」思玉曰:「国家付君以阃外之任,今君不肯开城,若魏兵追至,河南为魏所杀,君岂能独守?纵使或存,何彦以见朝廷!」黯乃许容其入。思玉出报,景大悦,曰:「活我者卿也。」於是黯乃开门,景便疾人,即遣其将分守四门,执黯至前,数其不即迎纳之罪,将斩之,既而抚手大笑,邀与共坐,置酒极欢。黯,韦睿子也。朝廷闻景败,未得实信,或云景与将士俱没,或云景弃军逃去,上下咸以为忧。侍中尚书何敬容诣东宫,太子曰:「淮北近更有信,侯景定得身免,不识然否?」敬容对曰:「侯景遂死,深为朝廷之福。」太子失色,问其故,对曰:「景反覆叛臣,终当乱国。」太子不以为然。甲寅,景遣其将於子悦驰赴建康,奏言败状,并自求贬损。优诏不许。景告之粮,复求资给。帝即以景为南豫州牧,本官如故。更以鄱阳王范为合州刺史,镇合肥。
时有光禄大夫萧介,知景必祸国,上表谏曰。
窃闻侯景以河阳败绩,只马归命。陛下不悔前祸,复敕容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