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史演义 杜纲-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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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帝恐零陵尚存,人心未一,密以毒酒一瓶,授郎中令张伟,使往鸩之。伟歎曰:「鸩君以求生,不如死。」乃於道自饮而卒。先是零陵逊位,深虑祸及,与嫔妃共处一室,自煮食於牀前。饮食所资,皆出褚妃之手,故宋人莫得伺其隙。侍中褚谈之,褚妃兄也。帝今谈之探妃。妃出别室,与兄相见。兵士遂逾垣而入,进药於王。王不肯饮,曰:「佛教自杀者,不复得人身。」兵入以被掩杀之。帝闻其死,率百官临朝堂三日,葬以帝礼,諡曰恭帝。后人有诗悼之曰:
虚号称尊仅一年,牀前煮食剧堪怜。
晋家气数应当尽,一线如何许再延。
且说帝自受禅以来,勤於政事,力矫前代之弊,从此人民乐利,天下义安。一日,帝视朝,百官皆集;问曰:「当今之事,何者宜先?」群臣访立太子以固国本,帝从之。乃先封诸子,义真为庐陵工,义隆为宜都王,义康为彭城工,追諡故妃臧氏为敬皇后,而立义符为太子。初,帝常在军中,战争无虚日,年近五十,尚无子。至晋义熙二年,始生太子於京口,得之甚喜。及长,有勇力,善骑射,解音律,常命刘穆之辅之,留守京师。然性好淫乐,多押群小,帝以其长立之,屡戒不俊。因谓谢晦曰:「吾思神器至重,不可使负荷非才。今太子多失,卿以为庐陵何如?」晦曰:「陛下既思存万世,其事不可不慎,臣请往而观之。」出造庐陵,庐陵知晦从帝所来,慇懃相接,与之坐谈今古,议论风生,语纷纷不绝。晦默然相向,数问数不答。还谓帝曰:「德轻於才,非人主也。」帝乃止,储位得不易。未几,帝不豫,徐羨之、傅亮、谢晦、檀道济入侍汤药。越数月,帝疾甚,召太子诫之曰:「檀道济虽有乾略,而无远志。徐羨之、博亮当无异图。谢晦数从征伐,颇识机变,若有同异,必此人也。」又为手诏曰:「后世若有幼主,朝事一委宰相,母后不许临朝。」徐、傅、谢、檀四人,同受顾命。癸亥,帝殂於西殿,享年六十七。
先是帝居大位,节己爱人,严整有度,目不视珠玉,后延无纨绩之服,丝竹之音。宁州献琥珀枕,光色灿丽,帝得之大喜。左右疑其爱之也,帝曰:「吾闻琥珀能治金创,命捣而碎之,以给北征将士。」平秦之日,得一美人,容貌绝佳,乃秦主兴从妹,帝纳之,宠爱无比,因之早卧晏起,颇废政事。一日,谢晦进见,时帝方拥美人共寝,内侍不敢报。晦屏立门外,候至日午,帝方起。晦因谏曰:「陛下一代英雄,平生不好女色,年近迟暮,而以有用之精神耗於无用之地,臣窃以为不可。」帝立悟,即时遣出。性尤坦易,出入仪卫甚简。常着木齿屐步出西掖门,幸徐羨之宅,左右从者不过十余人。又微时多符瑞,及贵,史官审以所闻,宜载之简策,以昭示来世,帝拒而不答。疾既重,群臣请祷上下神只,不许。惟使侍中谢方明以疾告宗庙而已,其豁达大度,有类汉高。故能诛内靖外,功格宇宙,为宋高祖。
高祖既崩,群臣奉太子即位,是为少帝。大赦,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立妃司马氏为后,徐羨之、傅亮为左右仆射,谢晦为卫将军,同掌国政、时魏师南侵,命檀道济领南衮州刺史,镇广陵以拒之。是时新主当阳,旧臣在位,纪纲法度,一遵永初之政,正是上下相安,天下从此可以无事。那知新主即位未几,又生出一番变动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卷 废昏庸更扶明主 杀大将自坏长城
话说少帝即位以后,全无君人之度,狎匿左右,游戏无节,时时使枪弄棒,鼓鞞之声震於外庭。又在后园凿一大池,周围数里,号天渊池,造龙舟於中,日夕游宴为乐。高祖所积内库宝物,不上三月,耗费殆尽。群臣屡谏不从。徐羨之、傅亮深以为忧,谓谢晦曰:「吾主所为如此,高祖之业必为堕坏,奈何?」晦曰:「嗣子可辅则辅之,不可输则废之。吾侪宁负嗣主,不负社稷。」羨之以为然,於是密谋废立。晦又曰:「今若废帝,次立者应在庐陵,庐陵亦非守成之主,此不可不慎也。」
先是庐陵性警悟,举动轻易,向执政多所求索,执政不与,庐陵深以为怨,数有不平之言。故诸臣不奉以为主,乘其与帝有隙,先表奏其罪恶,废为庶人,徙新安郡。义真既黜,徐、傅便欲废帝。以檀道济先朝旧将,同受顾命,且有兵众,威服殿省,必得与之共事,乃无后患。於是遣使衮州,征道济入朝。有中书郎邢安泰者,典宿卫兵,结之为内应。俄而道济至京,羨之等邀至第中,告以废立之事。道济曰:「废之更何所奉?」羨之曰:「宜都王素有令望,又多符瑞,可立也。」道济以为然。甲申,谢晦托以领军府败,起工修治,聚将士於府内,明晨举事。夜邀道济同宿,晦怀恐惧,反侧不得眠。道济则鼾呼而寝,晦因此服其胆量。诘旦,道济引兵居前,羨之等继后,入自云龙门,邢安泰先戒宿卫,莫有御者。直至内殿,问帝何在?宫人曰:「昨帝於华林国为列肆,亲自沽卖,夕游天渊池,即龙舟而寝。」众遂入国求帝。时帝未起,内传报有兵至,帝大诧异,方下牀,军士已跃人龙舟,杀二内侍。帝格之伤指,扶出船头,以兵卫之,拥人东阁。徐、博等即矫称太后令,数帝过恶,收其玺绥,降为营阳王,送归故太子宫。群臣拜辞,后又迁帝於吴,使邢安泰弑之,并弑庐陵於新安,闻者悲之。
是时九重无主,宜都王尚在荆州。羨之与亮欲先树外援,乃除谢晦都督荆、襄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精兵旧将,悉配麾下。傅亮始率行台百官,奉法驾,迎宜都王於江陵,入承大统。亮行数日,遇蔡廓於途,问以时事。廓曰:「营阳在吴,宜厚加供奉,倘一旦不幸,诸君有劲主之名,欲立於世,将可得耶?」时亮已与羨之,议害营阳,不知其已弑也,亟驰信止之,已无及矣。羨之大怒曰:「与人共计议,如何旋背,即卖恶於人耶?」既而亮至江陵,率百僚诣王第,上表进玺绶,行九叩礼。宜都王时年十八,下教曰:
狠以不德,谬降大命,顾已惊悸,何以克堪。辄当暂归朝廷,展哀陵寝,并与贤彦,申写所怀。望体此心,勿为辞责。
继闻营阳、庐陵二王死,大惊,驾不敢发。司马王华曰:「先帝有大功於天下,四海所服,虽嗣主不纲,人望未改。徐羨之中材寒士,傅亮布衣诸生,非有晋宣帝王大将军之志明矣。受寄祟重,未容这敢背德。畏庐陵严断,将来必不自容,故先废之。以殿下宽睿慈仁远近所知,越次奉迎,冀以见德。又羨之等五人同功并位,孰肯相让?就怀不轨,势必不行。废主若存,虑其将来受祸,故此杀害。不过欲握权自固,以少主仰待耳。殿下但当长驱至京,以副天人之心。」长史王昙首、南蛮校尉到彦之皆劝王行。王乃命王华留总后任,使到彦之将兵前驱。彦之曰:「料彼不反,便应朝服顺流,若使有虞,此师既不足恃,反开嫌隙之端,非所以副远近之望也。」王乃止,令百官皆从行,而留彦之镇襄阳。是日方引见傅亮,对之号泣,哀动左右。既而问及义真、少帝遭害本末,悲哭呜咽,侍侧者莫能仰视。亮跼蹐不宁,流汗沾背,不敢对而出。王於是就道,严兵自卫,台兵不得近步伍。行次大江,有黑龙跃负王舟,左右皆失色,王曰:「此大禹所以受命也,我何德以堪之。」八月雨申,驾至建康,群臣迎拜於新亭,徐羨之私问傅亮曰:「王可方谁?」亮曰:「晋文景以上人。」羨之曰:「必能明我赤心。」亮摇首道:「未必。」
丁酉,即皇帝位於中堂,是为文帝。备法驾入宫,御太极前殿,大赦,改元元嘉。文武赐位二等,诏复庐陵王先封,迎其柩还建康,徐、傅等大惧。诏谢晦赴任荆州。晦将行,与蔡廓别,屏人问曰:「吾其免乎?」廓曰:「卿受先帝顾命,任以社稷,废昏立明,义无不可。但杀人二兄,而以之北面,挟震主之威,据上流之重,以古推今,自免为难。」晦默然。然初惧不得去,既发,顾望石头城,喜曰:「今得脱矣。」时会稽孔宁子为帝谘议参军,及即位,以为步兵校尉,与诗中王华并有宫贵之望。疾徐羨之、傅亮专权,构於帝曰:「徐、傅不除,大位终无安理。」帝本歌诛二人,并发兵讨晦,以其权尚重,故迟迟不发。闻二人言,益信。於是引用腹心,征到彦之於雍州,为中领军,委以戎政。彦之闻召,自襄阳南下,过荆州。谢晦虑其不过,已而彦之至杨口,步往江陵,深布诚款,留名马利剑以与晦,晦由此大安。
却说元嘉三年二月乙丑,帝已大权在握,乃下诏暴徐、傅、谢晦专杀二王之罪,命有司收之。且曰:「晦据有上流,若不服罪,朕当亲率六师,讨其不臣。」是日,黄门郎谢皭在朝闻之,飞报亮与羨之。羨之欲逃,乘内人问讯车出郭,步走至新林,知不免,入陶灶中自经死。亮乘车出郭门,为门者所执,上遣人以诏书示之,并谓曰:「以公江陵之诚,当使诸子无恙。」亮读诏书讫,曰:「亮受先帝布衣之眷,遂蒙顾托,黜昏立明,社稷之计也。欲加之罪,其何辞乎?」於是诛亮而徙其妻子於建安。戮羨之屍,杀其二子。收谢皭於狱。帝将讨晦,召道济於广陵。道济闻召即来,见帝於合殿。帝谓之曰:「弑逆之事,卿不豫谋,卿无惧焉。今欲委卿西伐,卿以为克否?」对曰:「臣昔与晦从先帝北征,入关十策,晦有其九,才略明练,殆为少敌。然未尝孤军决胜,戎事恐非其长。臣悉晦智,晦悉臣勇。今奉王命讨之,可未陈而擒也。」帝大悦。
却说谢晦闻徐、傅等诛,帝将讨己。於是先发二人哀,次发子弟凶问。既而自出射堂勒兵,晦从高祖征伐有年,指挥处分,莫不曲尽其宜。数日间,四远投集,得精兵三万,乃抗表上奏云:
故司徒徐羨之,故司空傅亮,忠贞自矢,功在社稷。陛下不察,横加冤酷,疑臣同逆,又下诏讨臣。伏惟臣等若志欲窃权,不专为国,初废营阳,陛下在远,武皇之子尚有童幼,拥以号令,谁敢非之?岂得溯流三千里,虚馆七旬,仰望鸾旗哉?
故庐陵王义真,本於营阳之世,积怨犯上,自贻非命。不有所废,将何以兴?耿弇不以贼遗君父,臣实效之,亦何负於宗室耶?此皆王华、王昙首等险躁猜忌,谗构成祸,今当举兵以除君侧之恶。
晦上表讫,以弟谢遁为竟陵内史,司马周超佐之,将万人留守,自统精兵二万发江陵。大列舟舰,自江津至於破塚,旗旌蔽日。歎曰:「恨不以此为勤王之师也。」帝览表大怒,欲自讨之。乃命彭城王义康居守,亲统大军数万,以到彦之为前锋,檀道济继之,即日电发,络驿奔路。时谢晦在道,探得京军已发,谓其将庾登之曰:「彼既西上,吾且侯其至而击之,何如?」登之曰:「善,此乃反客为主计也。」晦乃停军江口,严阵以待。
先是诸人为自全之计,以为晦据上流,道济镇广陵,各拥强兵,足制朝廷。羨之、亮秉权居中,可得持久。故到彦之军至,晦犹不以为意,及闻道济率众来,不觉失色,曰:「道济何为来哉?」然犹恃其强,欲力战胜之。恰值西北风起,遂乘风帆而上。那知行未数里,风势忽转,前后连豆,急令落帆掉桨,而西人离沮,无复斗心。道济亲立船头,挥众迎击,谓西军曰:「所诛者一人,汝曹何为与之俱死?」西军素服道济,闻其言,皆不战而溃。晦见大军瓦解,慌急无措,单领心腹数人,乘小船急走,连夜逃归江陵。帝闻前师克捷,大喜。遂自芜湖东还,命到彦之率师追之。
却说晦至荆州,众散略尽,乃摧其弟逾七骑北走。遁体肥壮,不能乘马,晦每缓辔待之,不得速发。追兵至,执之,槛送建康。到彦之收谢氏子弟及周超等皆斩之,余从逆者,并受其降。晦至建康,帝命与谢皭同斩都市。临刑,皭赋诗曰:
伟哉横海鳞,壮美垂天翼。
一旦失风水,翻为蝼蚁食。
晦亦续之曰:
功遂侔昔人,保退无智力。
既涉太行险,斯路信难陟。
其女彭城王妃,被发徒跣,抱晦而哭曰:「大丈夫当横屍战场,奈何狼籍都市?」晦有惭色。帝既诛晦。论平贼功,进道济为司空,封永修公、江州刺史,到彦之为南豫州刺史,以彭城王义康为侍中,委以国政。
义康,帝之次弟,性聪察,曾为南徐州刺史。在州职事修治,与帝友爱尤笃。而帝自践祚以来,羸疾积年,心劳辄发,屡至危殆。义康尽心奉恃,药石非口所亲尝不进,或连夕不寝,总理内外,曲合帝心。故凡所陈奏,入无不可,方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