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风俗小说选-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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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整整的哭了半年六个月方才住声。刘翁对阿妈道:“女儿这几日不哭,心
下渐渐冷了,好劝他嫁人,终不然我两个老人家守着个孤孀女儿,缓急何
靠?”刘妪道:“阿老见得是。只怕女儿不肯,须是缓缓的偎他。”又过了
月余,其时十二月二十四日,刘翁回船到昆山过年,在亲戚家吃醉了酒,乘
其酒兴来劝女儿道:“新春将近,除了孝罢!”宜春道:“丈夫是终身之孝,
怎样除得?”刘翁睁着眼道:“什么终身之孝!做爹的许你带时便带,不许
你带时,就不容你带。”刘妪见老儿口重,便来收科道:“再等女儿带了残
岁,除夜做碗羹饭起了灵,除孝罢!”宜春见爹妈话不投机,便啼哭起来道:
“你两口儿合计害了我丈夫,又不容我带孝,无非要我改嫁他人,我岂肯失
节以负宋郎,宁可带孝而死,决不除孝而生。”刘翁又待发作,被婆子骂了
几句,劈颈的推向船舱睡了。宜春依先又哭了一夜。到月尽三十日,除夜,
宜春祭奠了丈夫,哭了一会。婆子劝住了,三口同吃夜饭。爹妈见女儿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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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闻,心中不乐,便道:“我儿!你孝是不肯除了,略吃点荤腥,何妨得?
少年人不要弄弱了元气。”宜春道:“未死之人,苟延残喘,连这碗素饭也
是多吃的,还吃甚荤菜?”刘妪道;“既不用荤,吃杯素酒儿,也好解闷。”
宜春道:“一滴何曾到九泉,想着死者,我何忍下咽。”说罢,又哀哀的哭
将起来,连素饭也不吃就去睡了。刘翁夫妇料道女儿志不可夺,从此再不强
他。后人有诗赞宜春之节,诗曰:
闺中节烈古今传,船女何曾阅简编?
誓死不移金石志,《柏舟》端不愧前贤。
话分两头。再说宋金住在南京一年零八个月,把家业挣得十全了,却教
管家看守门墙,自己带了三千两银子,领了四个家人,两个美童,雇了一只
航船,径至昆山来访刘翁刘妪。邻舍人家说道:“三日前往仪真去了。”宋
金将银两贩了布匹,转至仪真,下个有名的主家,上货了毕。次日,去河口
寻着了刘家船,遥见浑家在船艄麻衣素妆,知其守节未嫁,伤感不已。回到
下处,向主人王公说道:“河下有一舟妇,带孝而甚美,我已访得是昆山刘
顺泉之船,此妇即其女也。吾丧偶已将二年,欲求此女为继室。”遂于袖中
取出白金十两,奉与王公道:“此薄意要为酒资,烦老翁执伐。成事之日,
更当厚谢。若问财礼,虽千金吾亦不吝。”王公接银欢喜,径往船上邀刘翁
到一酒馆,盛设相款,推刘翁于上坐。刘翁大惊道:“老汉操舟之人,何劳
如此厚待?必有缘故。”王公道:“且吃三杯,方敢启齿。”刘翁心中愈疑
道:“若不说明,必不敢坐。”王公道,“小店有个陕西钱员外,万贯家财,
丧偶将二载,慕令爱小娘子美貌,欲求为继室。愿出聘礼千金,特央小子作
伐,望勿见柜。”刘翁道:“舟女得配富室,岂非至愿。但吾儿守节甚坚,
言及再婚,便欲寻死。此事不敢奉命,盛意亦不敢领。”便欲起身。王公一
手扯住道:“此设亦出钱员外之意,托小子做个主人,既已费了,不可虚之,
事虽不谐,无害也。”刘翁只得坐了。饮酒中间,王公又说起:“员外相求,
出于至诚,望老翁回舟,从容商议。”刘翁被女儿几遍投水唬坏了,只是摇
头,略不统口。酒散各别。王公回家,将刘翁之语,述与员外。宋金方知浑
家守志之坚,乃对王公说道:“姻事不成也罢了,我要雇他的船载货往上江
出脱,难道也不允?”王公道:“天下船载天下客,不消说,自然从命。”
王公即时与刘翁说了雇船之事,刘翁果然依允。宋金乃分付家童,先把铺陈
行李发下船来,货且留岸上,明日发也未迟。宋金锦衣貂帽,两个美童,各
穿绿绒直身,手执熏炉如意跟随。刘翁夫妇认做陕西钱员外,不复相识。到
底夫妇之间,与他人不同。宜春在艄尾窥视,虽不敢便信是丈夫,暗暗的惊
怪道:“有七八分厮像。”只见那钱员外才上得船,但向船艄说道:“我腹
中饥了,要饭吃,若是冷的,把些热茶淘来罢。”宜春已自心疑。那钱员外
又吆喝童仆道:“个儿郎吃我家饭,穿我家衣,闲时搓些绳,打些索,也有
用处,不可空坐!”这几句分明是宋小官初上船时刘翁分付的话。宜春听得,
愈加疑心。少顷,刘翁亲自捧茶奉钱员外,员外道:“你船艄上有一破毡笠,
借我用之。”刘翁愚蠢,全不省事,径与女儿讨那破毡笠。宜春取毡笠付与
父亲,口中微吟四句:
毡笠虽然破,经奴手自缝;
因思戴笠者,无复旧时容。
钱员外听艄后吟诗,嘿嘿会意。接笠在手,亦吟四句:
仙凡已换骨,故乡人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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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则锦衣还,难忘旧毡笠。
是夜宜春对翁妪道:“舱中钱员外,疑即宋郎也。不然何以知吾船有破
毡笠。且面庞相肖,语言可疑,可细叩之。”刘翁大笑道:“痴女子!那宋
家痨病鬼,此时骨肉俱消矣。就使当年未死,亦不过乞食他乡,安能致此富
盛乎?”刘妪道:“你当初怪爹娘劝你除孝改嫁,动不动跳水求死,今见客
人富贵,便要认他是丈夫。倘你认他不认,岂不可羞?”宜春满面羞惭,不
敢开口。刘翁便招阿妈到背处道:“阿妈你体如此说,姻缘之事,莫非天数。
前日王店主请我到酒馆中饮酒,访问陕西钱员外,愿出千金聘礼,求我女儿
为继室。我因女儿执性,不曾统口。今日难得女儿自家心活,何不将机就机,
把他许配钱员外,落得你我下半世受用。”刘妪道:“阿老见得是。那钱员
外来雇我家船只,或者其中有意。阿老明日可往探之。”刘翁道:“我自有
道理。”次早,钱员外起身,梳洗已毕,手持破毡笠于船头上翻覆把玩。刘
翁启口而问道:“员外,看这破毡笠则甚?”员外道:“我爱那缝补处,这
行针线,必出自妙手。”刘翁道:“此乃小女所缝,有何妙处?前日王店主
传员外之命,曾有一言,未知真否?”钱员外故意问道:“所传何言?”刘
翁道:“他说员外丧了孺人,已将二载,未曾继娶,欲得小女为婚。”员外
道:“老翁愿也不愿?”刘翁道:“老汉求之不得,但恨小女守节甚坚,誓
不再嫁,所以不敢轻诺。”员外道:“令婿为何而死?”刘翁道:“小婿不
幸得了个痨瘵之疾,其年因上岸打柴未还,老汉不知,错开了船,以后曾出
招帖寻访了三个月,并无动静,多是投江而死了。”员外道:“令婿不死,
他遇了个异人,病都好了,反获大财致富。老翁若要会令婿时,可请令爱出
来。”此时宜春侧耳而听,一闻此言,便哭将起来。骂道:“薄幸钱郎,我
为你带了三年重孝,受了千辛万苦,今日还不说实话,待怎么?”宋金也堕
泪道:“我妻!快来相见!”大妻二人抱头大哭。刘翁道:“阿妈,眼见得
不是什么钱员外了,我与你须索去谢罪。”刘翁刘妪走进舱来,施礼不迭。
宋金道:“丈人丈母!不须恭敬,只是小婿他日有病痛时,莫再脱赚。”两
个老人家羞惭满目。宜春便除了孝服,将灵位抛向水中。宋金便唤跟随的童
仆来与主母磕头。翁妪杀鸡置酒,管待女婿,又当接风,又是庆贺筵席。安
席已毕,刘翁叙起女儿自来不吃荤酒之意,宋金惨然下泪。亲自与浑家把盏,
劝他开荤。随对翁妪道:“据你们设心脱嫌,欲绝君命,恩断义绝,不该相
认了。今日勉强吃你这杯酒,都看你女儿之面 ”宜春道:“不因这番脱嫌,
你何由发迹?况爹妈日前也有好处,今后但记恩,莫记怨。”’宋金道:“谨
依贤妻尊命。我已立家于南京,田园富足,你老人家可弃了驾舟之业,随我
到彼,同享安乐,岂不美哉!”翁妪再三称谢,是夜无话。次日,王店主闻
知此事,登拜贺,又吃了一日酒。宋金留家童三人于王店主家发布取帐,自
己开船先往南京大宅子,住了三日,同浑家到昆山故乡扫墓,追荐亡亲。宗
族亲党各有厚赠。此时范知县已罢官在家,闻知宋小官发迹还乡,恐怕街坊
撞见没趣,躲向乡里,有月余不敢入城。宋金完了故乡之事,重回南京,阖
家欢喜,安享富贵,不在话下。再说宜春见宋金每早必进佛堂中皋佛诵经,
问其缘故。宋金将老僧所传《金刚经》却病延年之事,说了一遍。宜春亦起
信心,要丈夫教会了,夫妻同诵,到老不衰。后享寿各九十余,无疾而终。
子孙为南京世富之家,亦有发科第者。后人评云:
刘老儿为善不终,宋小官因祸得福。
《金刚经》消除灾难,破毡笠团圆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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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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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春落难逢夫
公子初年柳陌游,玉堂一见便绸缪;黄金数万皆消费,红粉双眸枉泪流。财货拐,
仆驹休,犯法洪洞狱内囚;按临骢马冤愆脱,百岁姻缘到白头。
说话正德年间,南京金陵城有一人,姓王名琼,别号思竹,中乙丑科进
士,累官至礼部尚书。因刘瑾擅权,劾了一本,圣旨发回原籍。不敢稽留,
收拾轿马和家眷起身。王爷暗想有几两俸银,都借在他人名下,一时取讨不
及。况长子南京中书,次子时当大比,踌躇半晌,乃呼公子三官前来。那三
官双名景隆,字顺卿,年方一十七岁。生得眉目清新,丰姿俊雅,读书一目
十行,举笔即便成文,元是个风流才子。王爷爱惜胜如心头之肉,掌上之珍。
当下王爷唤至分付道:“我留你在此读书,叫王定讨帐,银子完日,作速回
家,免得父母牵挂。我把这里帐目,都留与你。”叫王定过来:“我留你与
三叔在此读书讨帐,不许你引诱他胡行乱为。吾若知道,罪责非小。”王定
叩头说:“小人不敢。”次日收拾起程,王定与公子送别,转到北京,另寻
寓所安下。公子谨依父命,在寓读书。王定讨帐。不觉三月有余,三万银帐,
都收完了。公子把底帐扣算。分厘不欠。分付王定,选日起身。公子说:“王
定,我们事体俱已完了,我与你到大街上各巷口,闲耍片时,来日起身。”
王定遂即锁了房门,分付主人家用心看着生口。房主说:“放心,小人知道。”
二人离了寓所,至大街观看皇都景致。但见:
人烟凑集,车马喧阗。人烟凑集,合四山五岳之音;车马喧阗,尽六部九卿之辈。
做买做卖,总四方土产奇珍;闲荡闲游,靠万岁太平洪福。处处胡同铺锦绣,家家杯斝醉
笙歌。
公子喜之不尽。忽然又见五七个宦家子弟,各拿琵琶弦子,欢乐饮酒。公子
道:“王定,好热闹去处。”王定说:“三叔,这等热闹,你还没到那热闹
去处哩!”二人前至东华门,公子睁眼观看,好锦绣景致。只见门彩金凤,
柱盘金龙。王定道:“三叔,好么?”公子说:“真个好所在!”又走前面
去,问王定:“这是那里?”王定说:“这是紫金城。”公子往里一视,只
见城内瑞气腾腾,红光闪闪。看了一会,果然富贵无过于帝王,叹息不已。
离了东华门往前,又走多时,到一个所在,见门前站着几个女子,衣服整齐。
公子便问:“王定,此是何处?”王定道:“此是酒店。”乃与王定进到酒
楼上。公子坐下,看那楼上有五七席饮酒的,内中一席有两个女子,坐着同
饮。公子看那女子,人物清楚,比门前站的,更胜几分。公子正看中间,酒
保将酒来,公子便问:“此女是那里来的?”酒保说:“这是一秤金家丫头
翠香翠红。”三官道:“生得清气。”酒保说:“这等就说标致;他家里还
有一个粉头,排行三姐,号玉堂春,有十二分颜色。鸨儿索价太高,还未梳
栊。”公子听说留心。叫王定还了酒钱,下楼去,说:“王定,我与你春院
胡同走走。”王定道:“三叔不可去,老爷知道怎了!”公子说:“不妨,
看一看就回。”乃走至本司院门首。果然是:
花街柳巷,绣阁朱楼。家家品竹弹丝,处处调脂弄粉。黄金买笑,无非公子王孙;
红袖邀欢,都是妖姿丽色。正疑香雾弥天霭,忽听歌声别院娇。总然道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