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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柯云路2夜与昼-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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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要。”  
  “这不是我的照片,这是一个你应该认识的女人的照片。”  
  范丹妮审视地瞥了孟立才一眼,接了过去。借着柳树筛下来的斑斑灯光,可以看出照片上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漂亮吗?”孟立才在一旁问。  
  “漂亮。”  
  “比你呢?”孟立才的声音中含着恶意。  
  “我没必要和一个不相干的人比。”范丹妮把照片随手还给了孟立才。  
  “不相干?哼,相干。她比你年轻,比你漂亮。可是你不敢承认。告诉你吧,这就是我找下的对象。一个有文化的北京姑娘。我没有你,一样能找下。能找下比你强一百倍的。我不稀罕你。你当我今天是求你来了?我是来看看你还有没有人性。”  
  “祝你幸福。”范丹妮双手插兜一动不动地看着别处,冷淡而平静地说。  
  “别以为你们这些搞文艺的有什么了不起,现在是实业家的时代。我现在准备联系外资创办一个大托拉斯。我的知名度以后要比你们那些臭导演高得多。”  
  “祝你功成名就。”范丹妮更冷淡地说。  
  她的态度越发激恼了孟立才:“你以为你值多少钱?我早就想甩掉你了。你当你有多好呢,性冷淡,性发育不全,你的肋巴骨还硌得我胸口疼呢。”  
  “流氓。”范丹妮一下被激怒了,她咬牙骂道。  
  看见范丹妮气恼了,孟立才阴狠地笑了:“我知道你和几个导演混,知道你到处风流。可他们哪个会真要你?他们不过是拿你当玩物耍耍,解解闷儿。你这一辈子再不会有人要了,送给我都不要了。你在男人眼里现在是最不值钱的廉价货,谁都可以尝一口就吐掉的贱货。”  
  范丹妮气得血涌满头部,几乎站不住。孟立才望着她用力哼了一声,转身走到摩托车旁,一脚踏响马达跨上去,打开耀眼的车灯突突突地开走了。  
  “谈完了?”看到回到家的女儿脸色不好,范书鸿小心地问。  
  范丹妮什么也没回答,精疲力尽地坐在床上。  
  “孟立才走了?”  
  范丹妮依然没有回答。  
  范书鸿又看了看她:“到底怎么样?”  
  “不怎么样。”范丹妮收回呆滞恍惚的目光,靠在被子上,用手撑住头。  
  “怎么个不怎么样?”  
  范丹妮抬起头,往后掠了一下头发:“别问我了行不行?我不要你们问。”  
  范书鸿立在那儿沉默无言了。  
  已经稍稍清醒一些的吴凤珠在里屋喃喃道:“你爸爸问问你不应该?”  
  “你们问、问、问吧。我不在这个家待了,我走。”范丹妮一下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嚷道。  
  “你不要拿走吓唬人。”吴凤珠还在唠叨。  
  范书鸿冒火了,大声冲里屋叫道:“我说凤珠,你别多嘴了行不行?”  
  范丹妮稀里哗啦、东一下西一下地收拾着东西,准备走。  
  林虹出来,轻轻拉住她劝道:“这么晚了,你还去哪儿啊?”  
  “我去死——”范丹妮说着,一下跌坐在床上哭了。  
  范书鸿近于无声地叹了口气,苦闷之极地摇摇头,对林虹道:“看见了吧,我这个家真不像个家啊。”  
  “范伯伯,谁家也难免有些事情。”  
  “你不要安慰我了。”  
  范丹林一直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耸着肩,垂眼蹙眉若有所思地立在那里。对家里的这种混乱他大概早习以为常了:“咱们该收拾收拾地方准备睡觉了。”  
    
 
                                                                                          
         

第十七章  
  客厅门口出现两个人。一个,黄公愚自然认得,东方艺术协会通联部主任雷彤林,三十多岁,菩萨脸上一双乖觉的大眼睛总含着笑。还一个,他不认得,矮胖老头,秃顶,通红的脸粗糙多皱,神情很谦卑。  
  “这是黄老。”雷彤林甜腻腻地笑着介绍。   
      
  “我认出来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矮胖老头连连点头说道,双手拘谨地在身前轻轻搓着,不知到没到伸上去的时候。  
  “黄老,您还能认出他来吗?”雷彤林问。  
  黄公愚辨认着矮胖老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是樊仁祥同志啊。”  
  “樊仁祥?……”黄公愚竭力想装出回忆起什么的样子,但目光还是一派茫然。  
  “您怎么不认得他了?他是五十年代《东方艺术》的老编辑了,那时我还没来呢。”雷彤林说。  
  “噢,噢……”黄公愚依稀浮出一丝模糊的记忆,来者似乎是1957年打成右派后发落到外地去的。“你从江苏来?”他抓住一点朦胧印象问。  
  “不,不是。”樊仁祥因为黄公愚认不出自己而更加窘促不安。  
  “黄老,这次您的记忆可打不了满分啦。他从1957年到青海,一直没离开过那儿。他这次是从青海来。”  
  “噢……来北京出差?”黄公愚懵懵懂懂地露出一丝犹豫的笑容来。  
  “不不……”樊仁祥的窘促又加了一倍。  
  “黄老您怎么没印象了呢?他在青海一直劳改,后来在劳改农场就业。这次问题改正了,刚调回北京,调到咱们协会来了。我上次不是和您提过这事吗?”  
  “噢,噢。”黄公愚连连点着头伸出手,“我事太多,有的就记不过来了。来来来,坐下。”他对协会里来看望他的人是格外热情的——现在来的人很少,对这么晚还跑来看他的人更是亲热。  
  雷彤林反客为主,为他们倒水拿烟,满嘴说着场面上的圆滑话:“老樊昨天刚到北京。今晚在我家坐,知道我要过来看您,一定要跟过来看看老领导。”  
  樊仁祥刚刚拘谨地入座,听着这话又点头哈腰地欠起了身。  
  黄公愚对来人一到北京就“看看老领导”的举动显然十分满意:“东方艺术协会的老同志了,跟我一块工作过,都还是有感情的。”  
  “是是是。”樊仁祥连连点头,又不由自主地微微欠起身。雷彤林一边张罗一边看着这场面。樊仁祥是1957年黄公愚亲自定的右派,而且下手相当狠,最后被判刑,家破人亡。现在,整人的和被整的似乎都忘记了过去,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这些年你在青海怎么样?”黄公愚以老领导的身份关心道。  
  “判了十年刑,后来减了两年,刑满就在劳改农场就了业。”  
  “就业干什么?”  
  “在卫生所。”  
  “你学过医?”  
  “我是在劳改中自学的中医。”  
  “你这也叫自学成才嘛,哈哈哈。这也好,这也好,啊?一个人还是经历点曲折好。要不,你能自学成医?古人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孟子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些话都有道理。你看,‘文化革命’中把我斗得死去活来,现在不是活得比谁都好?”  
  雷彤林不由暗笑:‘文化革命’中,协会的“走资派”还就是黄公愚骨头最软,腰弯得最低。  
  “是是。黄老,看您现在脸色,就知道您很健康。”樊仁祥说道。  
  “你看,我现在头发都是黑的,不容易吧?”黄公愚得意地指指头上略显稀疏的头发,他现在特别爱炫耀自己的健康,“不知道我年龄的人都以为我才六十来岁呢。”  
  “黄老您今年……”  
  “黄老已经八十了。”雷彤林在一旁笑着说明。  
  “不不,我今年才七十九。”黄公愚连忙纠正。  
  “您七十九了?真看不出来。”  
  “你再看我的牙。”黄公愚张嘴露出一口黑黄但还算齐整的牙,这是他最引以为自豪的,每有来客必要显示,“你要光这么看,我像多大岁数?”  
  “顶多也就是六十来岁吧。”  
  黄公愚仰身满意地笑起来,引起好一阵咳嗽。他用手绢擦着咳出的眼泪鼻涕,看着只在两鬓有几根稀疏白发谢了顶的樊仁祥,问道:“你今年七十几了?”  
  “我今年才五十六岁。”  
  “噢……那你这当医生的,还缺乏养生之道啊。”  
  樊仁祥谦恭地不做解释地笑笑,眼前烟云般倏忽掠过几十年的生活。  
  “黄老对保养身体可有一套科学经验。”雷彤林奉承道。  
  这话使黄公愚一下更高兴了:“比如说保护牙齿吧,我总结了两条经验。第一条,每顿饭后一杯茶,这一条很重要;第二条,大便时要顺其自然,不要用力咬牙,这更重要。你是中医,你说这有道理吧?”  
  “有有。”  
  “你这次调回来,对工作安排有什么考虑吗?”黄公愚笑完了,也咳嗽完了,这才问道。  
  “魏炎同志可能想安排老樊在东方艺术出版社。”雷彤林在一旁插话道。  
  “魏炎?他一个人能说了算吗?”黄公愚一下恼火了。  
  一对对跳着舞,一桌桌聊着天,喝啤酒,看录像,凌海家的“周末俱乐部”还在热闹。  
  黄平平走到隔壁空无一人的凌海的房间,拿起电话。她打算给李向南打个电话,把刚探听到的有关他的情况告诉他。  
  电话拨通了,一个老人的声音:“你找谁?”可能是李向南的父亲。  
  “我想找李……”她刚要说下去,却看见顾晓鹰跟着推门进来了。她立刻停住话,装作很注意地听着话筒里的声音——“你到底找谁啊?”电话里那个老人的声音还在问道——然后不耐烦地皱起眉,“啧,怎么刚有声又断了?”她按下电话,又重新拨号。 
  “给谁打呢?”顾晓鹰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随便地跷起二郎腿。  
  “给社里打。”黄平平答道。她是指新华社。  
  “晚上还打电话,真是现代化记者。”顾晓鹰揶揄道,同时抽出了烟。他的目光从侧面将黄平平打量了一番,而且立刻从拥抱的角度将她的身体考察了一遍。  
  这个妞如果搂在怀里,一定是娇小而又丰满的,身体肯定是热情的、有弹性的,抱起来也不会太重,而且一定不会故作忸怩地假挣扎,接起吻来肯定是湿热的,长久的,醉人的,使你要把整个身体都和她化在一起。可是,她又肯定不会让你轻易得手,要有点手段才行。  
  黄平平一边拨号,一边感受到顾晓鹰那种充满占有欲的目光和对女性含着浸透力的粗糙的男性气息。她并非不喜欢男人,但她只喜欢自己中意的男人。她不喜欢顾晓鹰这号的,她讨厌他。当然,她还要和这种人交往,而且也善于和他们交往。每当她抑制住自己的厌恶笼络住并利用了他们时,她还能感到一种智慧上优于对方的满足。  
  顾晓鹰回身叭地拉灭了屋里的灯,顿时一片黑暗。  
  “你干什么你,让不让人打电话了?”黄平平有些生气地嗔责道。  
  顾晓鹰又如在自家一样随便地开亮了旁边桌上的绿纱罩台灯,并且换了一下二郎腿。“吓着你了,怕我有不轨行动?”他吊儿郎当地开着玩笑。  
  “我怕你抢劫我。”黄平平答道。她善于应付这种场面。  
  “我抢你什么,就你那块破电子表?我要抢就抢你这个人。”顾晓鹰神态潇洒地挑逗着。  
  “你就没个正经。”  
  “要那么正经干啥?我就不喜欢那些假正经。嗳,平平,我向你打听个情况,你知道李向南这次到北京干什么来了?”  
  “问这干啥?”  
  “他是知名人士嘛,总值得好奇一下,关心一下。”  
  “他是不是找你爸爸汇报工作来了?”黄平平态度显得很单纯。这恰恰是她最有力也是最狡黠的武器。  
  顾晓鹰眯着眼略略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吧。”  
  “那你给我分析分析吧。”黄平平按住似乎没挂通的电话,诚恳地说。  
  “这小子的能量不可低估。平平,你在古陵,认识林虹吧?”  
  “听说过。”  
  “她这次来北京干什么?”  
  “她也来了?”黄平平的目光毫无闪烁,绝不会让人产生一丝怀疑。“你认识她?她怎么了?”她顺势反问道。  
  “没怎么。平平,明天星期日,我想请你出去玩玩,怎么样?”  
  “不想跟你一块儿玩。你这个人说话吞吞吐吐,让人讨厌。你不知道我是当记者的,就愿意打听事?”  
  “明天咱们一块儿上北海划船吧,不管你问什么,我有问必答还不行吗?”  
  “谁能相信你。咳,这电话真难挂,算了,到那屋看跳舞吧。”黄平平挂上了电话。  
  黄公愚愤愤不已。  
  “魏炎这样的人不能再让他当协会的接班人,毛主席选林彪当接班人,就选错了,我选他也选错了。原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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