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大小红袍全传-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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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内堂,彼此谈论。说起朝中之事,海瑞慨然曰:“皇上信任严嵩,则社稷将见倾危矣。”
相语未毕,忽人传李侍读到拜。李纯阳道:“海兄且少坐片刻,待小弟陪了客来,再来叙谈。”海瑞笑道:“既有贵客至,请自便罢。”李纯阳拱一拱手,往外陪客去了。
且说海瑞独坐无聊,遂将纯阳的书籍翻阅。看了几本,不觉一本书内,有一小折儿夹在其中。海瑞展开来看,却不是别的,乃是严嵩的劣迹十二款。只见上写道:第一款:二年春三月,嵩在通政任内,窥见顺城门张一敬之女美媚,以势娶之。其父母不允,嵩讽县令以横事陷一敬于狱。嵩因娶其女为侧室,阻隔其父母往来。一敬幽死于狱,敬妻旋亦屈恨而死。嵩恐女为父母复仇,夜缢死其女以灭口。
第二款:嵩改擢刑部尚书,凡有天下抚院所咨命盗各案,必取押咨银若干两,否则驳饬。
第三款:嵩在刑部尚书任内,讯江南一家三命之案,凶首有财,令人贿赂严嵩,以白银三千为寿。嵩受之而反其案,使死者抱憾九泉。五年九月事也第四款:嵩迁丞相,加太师,日益肆横,目无君父,把持擅专,所放之官,布满天下。六年五月,嵩以太保刘然不为己用,遂矫旨收之,杀于狱中。
第五款:福建闽王某,因无贡物于帝,亦无嵩贿,嵩即谮于帝前,称闽王不贡,便有不臣之意。闽省地接番夷,恐王为患,劝帝早除之,免滋后患。帝乃赐闽王死。嵩复使该地方官抄籍王家解京,以肥己囊。
第六款:嵩善窥上意,每遇帝喜,必暗奏之,彼党羽某人好,他人歹。帝惟嵩言是信,升降不明,朝廷解体。
第七款:嵩有心固宠,欲为椒房之戚,以甥女育为己女,特请帝至府中献弄,蛊毒君上,陷害张后以及青宫,皆废为庶人,现今幽于长门宫。
第八款:嵩与步军统领张志伯,结为党羽,又为儿女之亲,屡屡保荐,直至封爵,出镇大州。今复奏帝调回,总掌九门之钥,其居心更有不可问者。
第九款:嵩与主事赵文华友善,朝夕绸缪,欲为己用,超擢文华通政之职。迁擢由心,目无君上。
第十款:私加官关课税,以饱贪壑。
第十一款:放纵家人严二,刻薄重利放债。
第十二款:府第款式,仿照大内,而更极其新巧,僭越有罪。
海瑞看了,随大喜道:“有对证了!”即急急的收于袖中。
正是:看明十二款,拚得一身亡。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四回 海主事奏陈劣迹
却说海瑞见了严嵩劣迹十二款,便急急笼入袖中,竟不辞而去。回到馆寓,展开再看,愈加恼怒,拍案叹道:“如此国贼,若不参奏,殊非为君为臣,忠君爱国之心矣!”遂即作稿具奏,将这十二款劣迹,书载于内。其奏稿云:刑部云南司主事臣海瑞,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奏为国贼专权,官民被害,亟请严旨,立除横暴,以安臣民,以靖天下事:窃见丞相严嵩,身膺重禄,深负国恩。自蒙陛下殊渥以来,不次迁擢,以郎官荐升通政,旋擢尚书,复蒙格外殊典,钦加太师职衔,义秉钧衡。计嵩自及第筮仕以来,屈指未及十载。以献媚工谗,遂致位极人臣,从古未有之幸。理当竭忠报国,以答高厚。然嵩自得宠以来,日肆暴虐贪戾,性成残忍。甚至门庭如市,大开卖官鬻爵之权。公用贿赂,罔顾王章,植党树威,其心莫测。小人任为心腹,君子视若寇仇。擅杀大臣,私放官职。如其族弟严源,从豫来京,白丁得职。复令其儿女亲家,现在九门总督之张志伯,谬加混荐,乍膺重镇,因托以代志伯回京,以便结成一体。文武之权,悉归嵩之掌握。诚欲危国家而为不孰谋矣。臣受国恩深重,虽胆脑涂地,亦难仰答高厚于万一。睹此国贼专擅肆横,情难哑忍。不揣冒昧,谨列嵩历行劣迹,条列于左,以冀陛下电察。乞将严嵩革职拿问,交三法司拟议。则国家幸甚,臣民幸甚矣。谨据确实以闻,臣不胜待命之至。
计列国贼严嵩劣迹共十二款。恭呈御览。
次日五更,海瑞穿了朝服,竟趋朝觐帝。内有同僚见之,问曰:“先生从来不曾趋朝,今日何故趋朝?有何大事?”海瑞道:“朝廷乃臣子陈说利害之地,但有事即得趋奏。公何必多问,自便罢了。”那同僚见他如此抢白,自觉没趣,遂不再问。
少顷,金钟响亮,帝已升殿,文武随班朝贺,山呼舞蹈毕。
海瑞越班而出俯伏金阶,奏道:“臣刑部主事海瑞,有本冒奏陛下,伏乞赐览,臣不胜幸甚之至。”帝突见海瑞在阶前,手捧奏章而跪,乃令内侍取来观看。帝览阅良久,自作沉吟之色,乃传旨道:“卿且退,朕自有处。”竟将奏稿纳于龙袖之内回宫。文武看了如此光景,皆不知何故,退出朝房。有来问讯的,海瑞笑道:“此乃机密,少顷便见。”众皆疑惑不定,只得各别回去。
海瑞亦别众而回,于路大喜道:“倘蒙天子准了此本,则与臣民除害,纵瑞一死,也是值得。”回到私衙,又复欢笑。
张夫人便问其何以甚喜,想必要迁升官秩么?海瑞道:“迁秩倒是小事,所可喜者,业已参奏了严嵩矣。”张夫人听了,不觉大惊失色:“老爷为什么疯了?”海瑞道:“好端端的办着正事,为什么说我疯了?”张夫人道:“若不是疯了,难道死活都不晓得么?今严嵩势倾人主,炎权灼手。你竟敢参奏他,岂不是以卵击石,自取其死耶?”海瑞道:“严嵩虽然势大,但彼自犯法,理当惩创,怕他则甚?”夫人道:“虽则犯科作奸,律有明条,然彼女现为皇后,我料老爷不能与彼抗衡也,姑待之罢了。”海瑞道:“夫人且自宽心。我以一介贫儒,受恩深重。今见国贼不奏,何以仰答圣主洪慈?纵为奏嵩而死,亦所瞑目。夫人勿言。”
不说海瑞夫妻之话,再说嘉靖帝袖了海瑞奏稿,回至宫中,与皇后严氏观看道:“你父为官不轨,致被廷臣参奏,卿意如何?”严后便俯伏在地哭奏道:“臣妾之父,待下过严,是以不得众心,固而有此一端。伏乞陛下察之,妾与父不胜幸甚!”
帝曰:“虽云不得于众,而本内十二款,款款有据,朕若故为庇卫,未免过于偏袒。今当批行廷臣,秉公确讯,却示意于承审之员,彼此开解了事就是。”遂提御笔,批其本尾云:海瑞所奏,如果属实,亟应严究。着三法司会同秉公确讯。如有稍虚,即加倍反坐,以警将来。严嵩、海瑞,即并押发收审,三日具复。承审官毋得稍存袒护。钦此。
这个旨意一出,随差了两名内侍,分头到两处押交,严后再拜谢恩不表。
再说那三法司是太常寺卿、刑部尚书、光禄寺卿兼兵部侍郎。你道那三位是谁?太常寺卿刘本茂,刑部尚书郭秀枝,兵部侍郎陈廷玉。当下三法司接了旨意,即命廷尉提人。谁知朱票未出,内侍早已将两人送到。郭秀枝即命权禁刑部司狱看守,悬牌明日听审。二人交到刑部司狱处,依此分开看守,自不必说。
再讲严后打听三法司乃是某人某人,即暗令小内侍将三份礼物悄悄的送与三人,致嘱方便。三人却不敢收下,惟对使者道“谨遵懿旨”而已。郭秀枝平日是与严嵩相好的,心中自然要袒庇,又有娘娘之旨致嘱,越要回护,即来见陈廷玉道:“仆观此案,乃海瑞怨恨严太师不迁其官,故而有此一端。今奉懿旨,还当仰体圣意为是。”陈廷玉道:“只是海瑞所奏十二款,似有确据,如何偏袒得来?只是皇后既有懿旨,等待临时见机而行就是。”秀枝称善。二人一同来见本茂,备以此意告知。本茂含糊应允,然心究不平,姑应之而已。
少顷升堂。三人坐下,吩咐左右,先请严嵩问话,时嵩已青衣小帽,来到堂上。三人略略起身拱让,便令人取大垫,铺于地上,让嵩坐下。秀枝问道:“闻得太师与海瑞有隙,不知是否?”严嵩道:“海瑞与某向不通问,有何仇隙?此事是海瑞怨某不迁其秩,故而冒奏,希图泄忿。惟三位大人察之!”
秀枝道:“太师之言,如见其心,且请自便。”嵩谢而退。
秀枝即唤海瑞到堂。海瑞亦是青衣小帽,朝上打躬。秀枝却不让坐,便问道:“你告严太师十二款,可有确据否?”海瑞道:“严嵩专权罔上,肆暴恣横,鬻爵卖官,植威树党,公行贿赂,天下之人,无不深知,何为不确?”秀枝道:“你却不揣冒昧!但凡大臣有罪,诸廷臣会衔朕奏。你乃是一介微员,辄敢妄奏国戚,你知罪否?”海瑞笑道:“夫贼子乱臣,人人得而诛之,又何怪一部之微员也?海瑞受国厚恩,誓以死报。今奸臣蠹国,正瑞报主之时也,虽断首捐躯,亦复何憾!”秀枝道:“你既有确据,能指其人否?”海瑞道:“不能一一指出。但不论皇城内外,无人不知此一十二款。”秀枝怒道:“既未能指实据,岂不是冒奏么?观此必有他人主使,不然,这十二款从哪里得来的?”海瑞道:“人人皆知,却是哪里没有?”
秀枝道:“听此口词,不打哪肯招认?”吩咐皂隶扯下去掌嘴。
本茂急止道:“且慢!海瑞主事,你此事却从何处得来,亦不妨直说出来。否则徒受敲掠,终亦要说的,此非达士所为也。”
海瑞听了本茂之言,忖思道:“有理,想我一时粗糙,竟不审辨真伪,遂闻于上。今被郭贼问得无言可答,何不供出李翰林,亦得他来作个确证。”便道:“此十二款却从史馆得来的,难道还不确凿么?”秀枝道:“史馆所载的事实,皆入于金滕柜中,你焉能取得?此又是胡说的!”海瑞道:“现从编修李纯阳书籍中得来的。如有不信,可即传李纯阳来问,便可以见其确凿矣。”郭秀枝笑道:“原来是你与李纯阳捏造的,且带下去。”左右答应一声,将海瑞簇下。本茂对二人道:“海瑞之言,必有来因,可唤李纯阳来问便知端的。”即令廷尉官往唤纯阳。
且说纯阳哪里知道此事,正与客对弈,忽家人报道:“不好了,不知海主事怎样把老爷的密事宣泄于帝之前。今日奉旨,令三法司会讯严、海二人,谁知这位海主事却把老爷攀扯在内。如今三法司已差了廷尉官来请老爷,现在堂上,请爷去相见。”
李翰林听了,不知这话从何说起,便丢下了棋子,急急出来迎接。那廷尉官见了纯阳,将来意说知。李纯阳道:“不知海公为着甚事,攀扯在下,公可悉其情否?”廷尉官道:“原来尊驾还不知道么?那海主事前日将严相参奏一本,具奏十二款,帝即批发三法司会审,在堂上供出太史来的。我们且到那里再作计议可也。”李纯阳道:“暂容入见妻子一诀。”廷尉官应允。
纯阳入内见了妻子,备将上项事情说知。其妻莫氏大惊,且泣道:“君家今日此去,可保生回否?”原夹注:莫氏之言是料夫无生还之理,故以此问之,是激烈之语。纯阳道:“夫人莫要悲忧,此去即不能生还,亦无所憾。但我在生一世,只有一子,年尚未冠,一生只有这点骨血,你当善视之,毋负我意可也。”莫夫人道:“夫妻之义,父子之情,自不必说。老爷且自放心。吉人天相,谅亦无妨的。”此时李公子在旁,见了这般光景,道:“父亲不必如此恋恋作儿女态,生死有命,又何迟疑之有?”纯阳听了大喜道:“好!好!有你如此,我死亦暝目矣!”遂出外与廷尉官同到三法司堂上去了。正是:
忠臣能有忠臣子,强将麾下无弱兵。
未知李纯阳此去可得生还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青史笔而戮首
却说李纯阳听了儿子李受荫一番激烈言语,遂奋然就行,同着廷尉官一路望着三法司衙门而来。廷尉官进内禀知唤到。
郭秀枝便吩咐,且候明日随堂带质,当下廷尉官将李纯阳带回看守。
至次日午堂,一干人证俱到,三法司升堂危坐,先带李纯阳上堂。李纯阳看见秀枝在座,叹曰:“我必死矣!”原来郭秀枝与李纯阳同在翰林院时,两不相睦。纯阳最鄙其为人,故相左。当下秀枝见了,分外眼明,俨然问官一般,威福擅作,乃把朱笔来点李纯阳之名,书吏在旁高声喝点。李纯阳心中不忿,也不答应于他。郭秀枝连点三次,只见李纯阳不应,乃怒道:“何物书呆,如此大胆!法堂之上,尚敢如此矫强耶?”纯阳笑道:“实不敢自负,但贱名自殿试传胪之日,经圣天子御笔点过,至今无人呼唤。不虞为你等所呼,大奇,大奇!”秀枝愈怒道:“你自恃为太史,不服王法么?”纯阳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功受赏,有过领罪,何敢不服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