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风云(楚河汉界)-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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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怎么能不放弃苏娅呢?谭明阿姨已经为他争取到了一个进政治学院学习的名额。据说这个班是专为选拔政工后备人才而设的,毕业后肯定会在提拔使用上受到重视。正因为如此,这个班的竞争非常激烈,有条件没关系的和有关系没条件的都进不去,进去的都是既有关系自身条件又好的人。如果不是谭明阿姨亲自出马,如果不是看在李冶夫的面子上,这个名额根本落不到南征的头上。南征知道这个机会对他来说十分难得,能进这个班本身就标志着一种身价,等于为自己今后的提拔使用增添了一个很有分量的筹码。但南征心里也明白,要进这个班自己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就是说,他必须与李小京结婚,也就是说,他必须放弃苏娅。
这是南征第一次面对如此艰难的人生选择。默默地看着面前哭泣的母亲,南征心中渐渐生出一种无奈的仇恨。他说不清自己恨的是什么,是恨母亲的当面要求还是恨谭明阿姨的暗中胁迫?是恨自己不能抗拒上学的诱惑还是恨自己无法割舍对苏娅的情感?总之他恨,恨这个把一切都扭结在一起的现实,恨这种让他独自承当一切的残酷!
至今南征还不相信那番话是自己说的。好像是从他的身体里挣脱出来的另一个人,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空洞的声音说,你别哭了!你不就是想让我跟李小京结婚吗?你不就是想用这种方法保住爸爸的职位吗?你不就是想牺牲我的感情来换取你们大家的利益吗?行,我认了。既然苏娅已经离开我了,我干吗还非要拿着绳索往自己脖子上套?我不要了,什么感情,什么人格,我统统都不要了!
南征突然大声喊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挑上了我?为什么非要让我放弃自己心爱的东西?为什么所有的责任都要由我一个人来承担?说罢,转身冲出门去,冲进了风雪交加的黑夜之中。
3
外面的风雪很大,苏娅估计东进可能会晚到个十分八分的,但没想到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东进还没来。东进在电话里与她约好,说要来宾馆谈办理离婚手续的事。在苏娅的印象中,东进历来是个守时的人,赴约从来只会提前,绝不晚点。即使有事耽搁了,他也会想办法及时通知你。像这种不明不白地让人干等的情况,似乎从来就没有过。
苏娅焦躁地摸出一根烟,熟练地点燃打火机刚要点着,却又突然关掉了。她不想让东进一进来就闻见满屋子的烟味,不想让从前认识她的任何人发觉她现在抽烟,而且还抽得很凶。她下意识地在指间玩弄着那根烟,不时横在鼻子下面闻一闻烟草的香辣味,却怎么也无法排遣心中的郁闷。
在国外的时候很想回来,因为孤独。但回来后她才发现,面对这个不再熟悉了的城市,面对那些早已生疏了的旧人,她仍旧孤独。
昨天晚上,苏娅几乎一夜没睡。外面呼号着的北风,把她带回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让她享尽了所有的欢乐,又把所有的痛苦留给她的风雪之夜……
当南征顶风冒雪地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脸霎时变得雪一样苍白了。
那天的雪虽然不大,但是风很硬。呼号的北风像无数锐利的刀片,割得南征遍体鳞伤、身心疲惫。南征在风雪中奔跑得太久了,跑到苏娅这里的时候,已冻得全身麻木,思维僵滞,软弱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娅没想到南征会找到她这里来。自从刘希文与她谈过之后,她就一直躲避着南征。几天来,她一直努力用理智在她和南征之间筑起一道屏障。她告诉自己不能再与南征继续下去了,那样会害了南征。如果南征因为她而失去了进步的机会,失去了自己的前程,她的心将永远不会安宁。但当南征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积蓄了全部力量构筑起来的那道屏障就于顷刻间轰然坍塌了。几乎来不及思索,她就扑上去一下子抱住了南征。
就是在那天,苏娅让南征懂得了无论多么柔弱的女人都比男人要坚强。
苏娅那天一滴眼泪也没掉。把南征搀进屋后,苏娅立刻用温热的唇堵住了南征的嘴,在他耳边轻柔地说,别说话,什么也别说。她煮好了姜汤,却不让南征自己喝,非要一勺一勺地喂进南征的嘴里。她说什么也不让南征动手,亲手为他脱掉衣服,亲手为他用热水擦澡。她跪在地上给他洗脚,洗完后用毛巾包住双脚,轻轻地抱起放在床上。做完这一切后,苏娅朝南征嫣然一笑说,闭上眼睛,一会儿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刚刚从寒冷中缓过来,南征只觉得头胀得晕乎乎的。他听话地闭上眼睛,在心里想着,这种感觉真好,这种不用思维、不用动作、任人摆布的感觉真好。昏沉中,他听见苏娅轻轻地唤他。他没应声,他不想睁开眼睛,他真想永远这样昏昏昏沉沉地躺着,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
一只柔软的手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苏娅的声音梦呓般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南征,我知道你很累,你总是那么累。你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苛刻,从来不肯让自己放松一点呢?过去,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如果将来我们能如愿以偿地生活在一起,我一定什么也不让你做。我要让你一进家门就彻底放松下来,不再思虑,不再烦恼,不再束缚自己,不再顾忌他人。我要让你像孩子似的想哭就放声痛哭,想笑就开怀大笑。我以为我永远没有那样的机会,永远也无法实现这个心愿了。南征,今天你来得真好。谢谢你,谢谢你能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要把想一辈子为你做的都在今天做给你,我要把自己掏空捧在手心喂进你的嘴里,我要看着你一口口地把我吞进去,我要变成血液从此流淌在你的身体里。南征,现在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为你准备了什么……
南征缓缓地睁开眼睛,蓦地,他的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惊愕地愣在了那里——苏娅赤裸了全身,正微笑着望着他。
美丽的胴体在他眼前熠熠生辉,散发着银白色的迷人光泽。南征只觉得心中轰然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猛然挣脱出来,一下子冲出了壁垒。他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扑向那片诱人的银白色……
决堤了。大水铺天盖地而来,转眼便冲毁了构筑已久的坚固堤坝,冲进了干涸龟裂的土地。泱泱大水呼啸而过,漫过意识,漫过思维,漫过所有的感觉,汹涌澎湃地兀自奔流着。天地尽没于大水之中,万物尽情地在水中翻滚、激荡、畅漾……
没想到放纵竟是如此地令人销魂。一时间仿佛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天,没有了地,没有了他人,没有了自己。一时间什么都不用再想了,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将来。只有本能在前面引路,只要随着这个任性的家伙前行就是了,管他前面是险滩还是悬崖峭壁,管他最终是进天堂还是入地狱!
直到大水消退,南征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他已经多少年没哭过了,他以为自己早已不会流泪了。但现在他不仅哭了,而且是躺在女人的怀里当着女人的面在哭。更令他惊异的是,自己心里竟然没有丝毫的难堪和顾忌。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着,堵在胸口的块垒仿佛随着泪水逐渐融化开来,悄悄流淌而去。渐渐地,他的心里似乎轻松了许多。
放纵的感觉真好!南征想,能放纵自己真好!
离开的时候,南征以为苏娅会哭。如果苏娅哭的话,他也许会留下来。如果苏娅哭着求他,他也许会永远留下来。
但苏娅没哭。
苏娅的目光空洞而枯涩,里面一滴眼泪也没有。
苏娅说,南征你走吧。
苏娅说,南征你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没事。
苏娅说,南征你放心我不会哭的。
苏娅甚至笑了一下说,南征,你难道看不出我已经空了吗?你难道看不出我已经只剩下一个躯壳了吗?
……
手里的香烟突然被扭断了。苏娅一动不动地看着洒落在身上的烟丝。
有人敲门。苏娅一惊,跳起来抖落掉烟丝,又迅速地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容貌,这才把房门打开。
站在门外的并不是东进,而是MG总裁。
老头儿微笑着问,苏,你等的客人还没到吗?
还没有。
我们先去喝杯咖啡怎么样?
对不起,我想再等等。苏娅说,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看来,我这个老头子对你很不重要了。
不,我……
苏,我是在开玩笑,你不要这么紧张嘛。老头儿笑着挤了挤眼睛说,我先去咖啡厅了,可不要让我空等太久哟。
4
南征万万没料到苏娅会怀孕。接到苏娅电话的时候,南征刚办完喜事,正准备去政治学院报到。
南征和小京的婚事是在谭明阿姨的要求下仓促举行的。谭明阿姨坚持让他们在南征去政治学院报到前把婚事办了。说南征一上学就是好几年,在校期间不能结婚,反正两人年纪也不小了,早办晚办都是办,那就趁早办了吧。谁心里都明白,谭明阿姨图的是个保险。她费了那么大劲儿把南征送去学习,哪能冒那种培养了人才丢了女婿的风险呢?虽然于恩华也觉得谭明有点太急于求成,也觉得马上给他俩办喜事有点太仓促,但她也提不出适当的反驳理由。更何况周汉的事上面一直还没有个明确的说法,于恩华不想在这个时候拗着谭明来。好在南征现在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几下一商量就都同意把事情办了。
苏娅怀孕的消息简直就像在头顶上引爆了一枚炸弹,南征几乎被炸蒙了。这不可能,南征说,我们……我们只有那一次呀!
苏娅就哭了,她在电话里哭着说,周南征,我不是来讹你的。我哪怕还有一点办法,就绝不会来找你,绝不会告诉你这件事的。我自己去过医院了,可是没有单位证明人家不给做。我……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南征赶紧劝道,苏娅你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没想到这事能这么寸。你等着,我马上就过去。
但南征并没有马上就过去,他先回了趟家去找妈妈。
那个念头好像就是在家门口碰到东进时突然冒出来的。当时东进正要出去,兄弟俩走了个碰头。过去了南征才反应过来,刚才东进似乎问他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回头望着东进那笔挺的背影时,南征心中忽然若有所动。
和妈妈一起去苏娅那里之前,他们已经把办法商量好了。这应该是个最稳妥的办法,反正除了妈妈和刘希文外,没人知道南征和苏娅的关系,如果苏娅能同意,如果东进能接受苏娅,这当然就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了。他们都觉得东进那边问题不大,东进已经与黄妮娜彻底断了,何况苏娅绝不比黄妮娜逊色。但苏娅那边就不好说了,如果苏娅坚决不同意,这件事真就不好办了。因为不管在哪做人工流产,不管找谁做人工流产,都不可能保住密,都会被传扬出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冒那个风险。关键就看能不能做通苏娅的工作了。
令他们意外的是,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口舌就说服了苏娅。苏娅当时好像完全没了主意,似乎只要能把这件事瞒住,让她做什么她都会答应。
后来的事情就交给妈妈去做了。直到知道东进和苏娅已经准备结婚了,南征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才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可能正在铸成一件大错。但到了这会儿,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好在南征很快就到政治学院上学去了,好在东进和苏娅很快就结婚了,好在苏娅结婚后就因为“先兆流产”把孩子做掉了,好在苏娅没过多久就去美国了。所以他和苏娅总能相互避开,几乎就没照过面。
南征的目光远远地散落在窗外。过了很久,他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人都会犯错误,有些错误是永远无法挽回的,往往只是一念之差,就使你身不由己地一错再错,不断地用新错误来掩盖旧错误,不断地犯大错误来弥补小错误呀。
南征对和平说,你不是说我自私,说我想当官想往上爬吗?我承认我想当官。我一直认为官有多大事业就有多大。一直认为要想实现我的理想,要想在部队干出一番事业来,就必须得当官,得当更大的官。如果这也算自私的话,我认。其实,我也常怀疑自己到底是为了干事业还是为了当官?我发现我和许多人一样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一个逻辑怪圈:当官是为了干事业,干事业又是为了当更大的官。人一旦进入了这个怪圈,就会身不由己地循环其中,以至于忘了自己的初衷,忘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自然而然地把干事业和当官混为一谈了。但这能怪我吗?在这个无法用战争来筛选军人的和平年代,在这个只能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