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注-宋-苏辙-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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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
形虽由物,成虽由势,而非道不生,非德不畜。是以尊道而贵德,尊如父兄,贵如侯王,道无位而德有名故也。
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爵而常自然。
恃爵而后尊贵者,非实尊贵也。
故道生之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天下有始章第五十二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道方无名,则物之所资始也,及其有名,则物之所资生也。故谓之始,又谓之母。其子则万物也。
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
圣人体道以周物,譬如以母知子,了然无不察也。虽其智能周之,然而未尝以物忘道,故终守其母也。
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
天下皆具此道,然常息忘道而徇物。目悦于色,耳悦于声,开其悦之之心,而以其事济之,是以终身陷溺而不能救。夫圣人之所以终身不动者,唯塞而闭之,未尝出而徇之也。
见小日明,
悦之为害,始小而浸大。知小之将大而闭之,可谓明矣。
守柔日强。
趋其所悦而不顾,自以为强,而非强也。唯见悦而知畏之者,可谓强矣。
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谓袭常。
世人开其所悦以身徇物,往而不反。圣人塞而闭之,非绝物也,以神应物,用其光而已,身不与也。夫耳之
能听,目之能视,鼻之能嗅,口之能尝,身之能触,心之能思,皆所谓光也。盖光与物接,物有去而明无损,是以应万变而不穷,殃不及于其身,故其常性湛然相袭而不绝矣。
使我介然章第五十三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
体道者无知、无行、无所施设,而物自化。今介然有知而行于大道,则无所施设建立,非其自然有足畏者矣。
大道甚夷,民甚好径。
大道夷易,无有险阻,世之不知者,以为迂缓,而好径以求捷。故凡合其自然而有所施设者,皆欲速者也。
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釆,带利剑,厌饮食,货财有余,是谓盗夸。非道也哉。
俗人昭昭,我独若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岂复饰末废本以施设为事,夸以诲盗哉?
善建不拔章第五十四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祭祀不辍。
世岂有建而不拔,抱而不脱者乎?惟圣人知性之真,审物之妄,捐物而修身,其德充积,实无所立而其建有不可拔者,实无所执而其抱有不可脱者,故至其子孙,犹以祭祀不辍也。
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乃余;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国,其德乃丰;修之天下,其德乃普。
身既修,推其余以及外,虽至于治天下可也。
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天地外者,世俗所不见矣,然其理可推而知也。修身之至,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皆吾之所及知也,然安知圣人以天下观天下,不若吾之以身观身乎?岂身可以身观,而天下独不可以天下观乎?故曰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言亦以身知之耳。
含德之厚章第五十五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
老子之言道德,每以婴儿况之者,皆言其体而已,未及其用也。今夫婴儿泊然无欲,其体之者至矣,然而物来而不知应,故未可以言用也。
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乌不搏。
道无形体,物莫得而见也,况可得而伤之乎?人之所以至于有形者,由其有心也。故有心而后有形,有形而后有敌,敌立而伤之者至矣。无心之人,物无与敌者,而曷由伤之夫。赤子之所以至此者,唯无心也。
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作,精之至。
无执而自握,无欲而自作,是以知其精有余而非心也。
终日号而不嘎,和之至。
心动则气伤,气伤则号而嘎。终日号而不嘎,是以知其心不动而气和也。
知和曰常,
和者,不以外伤内也。复命曰常,遇物而知反其本者也。知和曰常,得本以应万物者也。其实一道也,故皆谓之常。
知常曰明,益生曰祥,
生不可益,而欲益之,则非其正矣。祥,妖也。
心使气曰强。
气恶妄作,而又以心使之,则强梁甚矣。
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益生使气,不能听其自然。日入于刚强而老从之,则失其赤子之性矣。
知者不言章第五十六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道非言说,亦不离言说,然能知者未必言,能言者未必知。唯塞兑闭门以杜其外,挫锐解纷和光同尘以治其内者,默然不言而与道同矣。
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可得而亲,则可-得而疏。可得而利,则可得而害。可得而贵,则可得而贱。体道者均覆万物,而孰为亲练?等观逆顺,而孰为利害?不知荣辱,而孰为贵贱?情计之所不及此,所以天下贵也。
以正治国章第五十七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
古之圣人柔远能迩,无意于用兵,唯不得已,然后有征伐之事。故以治国为正,以用兵为奇。虽然,此亦未足以取天下。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唯体道者廓然无事,虽不取天下而天下归之矣。
吾何以知其然哉?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
人主多忌讳,下情不上达,则民贫而无告矣。
民多利器,国家滋昏;
利器,权谋也。明君在上,常使民无、知无欲。民多权谋,则其上眩而昏矣。
人多仗巧,奇物滋起;
人不敦本业而趋末仗,则非常无益之物作矣。
法令滋章,盗贼多有。
患人之诈伪,而多为法令以胜之,民无所措手足,则日入于盗贼矣。
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其政闷闷章第五十八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邪。正复为奇,善复为妖,民之迷,其日固久。
天地之大,世俗之见有所眩而不知也。盖福倚于祸,祸伏于福,譬如昼夜寒暑之相代。正之为奇,善之为妖,譬如老稚生死之相继,未始有正,而迷者不知也。夫惟圣人出于万物之表,而览其终始,得其大全,而遗其小察,视之阀闷,若无所明而其民淳淳,各全其性矣。若夫世人不知道之全体,以耳目之所知为至矣。彼方且自以为福,而不知祸之伏于其后;方且自以为善,而不知妖之起于其中。区区以察为明,至于察甚,伤物而不悟其非也,可不哀哉。
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剧,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知小察之不能尽物,是以虽能方能康,能直能光,而不用其能,恐其陷于一偏而不反也,此则世俗所谓闷闷也。
治人事天章第五十九
治人事天,莫若啬。夫惟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
凡物方则割,廉则创,直则肆,光则耀。唯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剧,直而不肆,光而不耀,此所谓音也。夫音者,有而不用者也。世患无以服人,苟诚有而能音,虽未尝与物较,而物知其非不能也,则其服之早矣。物既已服,敛藏其用,至于没身而终不试,则德重积矣。德积既厚,虽天下之刚强,无不能克,则物莫测其量矣,如此而后可以有国。彼世之小人,有尺寸之柄而轻用之,一试不服,天下测知其深浅而争犯之,虽欲保其国家,而不可得也。吾是以知音之可以有国,可以有国,则有国之母也。
是谓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之道。.
《孟子》曰:尽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以音治人,则可以有国者是也。以音事天,则深根固蒂者是也。古之圣人,保其性命之常,不以外耗。内则根深而不可技,蒂固而不可脱,虽以长生久视可也。盖治人事天,虽有内外之异,而莫若音则一也。
治大国章第六十
治大国,若烹小鲜。
烹小鲜者,不可挠;治大国者,不可烦。烦则人劳,挠则鱼烂。
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
圣人无为,使人各安其自然。外无所求,内无所畏,则物莫能侵,虽鬼无所用神矣。
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
非其鬼之不神,亦有神而不伤人耳#2。非神之不伤人#3,圣人未尝伤人,故鬼无能为耳。
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人鬼之所以不相伤者,由上有圣人耳,故德交归之。
道德真经注卷之三竟
#1失德而彼仁:『失』原作『后』,据实颇本改。
#2亦:原本作『非』,据宝颇本改。
#3非:原本作『亦』,据宝颜本改。
道德真经注卷之四
眉山苏辙注
大国者下流章第六十一
大国者下流,
天下之归大国,犹众水之趋下流也。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静胜牡,
以静为下。
众动之赴静,犹众高之赴下也。
故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
大国能下,则小国附之。小国能下,则大国纳之。
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
大国下以取人,小国下而取于人。
大国不过欲兼畜人,小国不过欲入事人,两者各得其所欲,故大者宜为下。
道者万物之奥章第六十二
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
凡物之见于外者,皆其门堂也。道之在物,譬如其奥,物皆有之,而人莫之见耳。夫惟贤者得而有之,故曰善人之宝。愚者虽不能有,然而非道则不能安也,故曰不善人之所保。盖道不远人,而人则远之。今诚有人美言之,则可以为市于世;尊行之,则可以加于人矣。朝为不义,而夕闻大道,妄尽而性复,虽欲指其不善,不可得也,而又安可弃之哉?
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
立天子,置三公,将以道救人耳。虽有拱璧之贵,驷马之良而进之,不如进此道之多也。
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耶,故为天下贵。
道本在我,人患不求,求则得之矣。道无功罪,人患不知,知则凡罪不能污也。
为无为章第六十三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
圣人为无为,故无所不为;事无事,故无所不事;味无味,故无所不味。其于大小多少,一以道遇之而已。盖人情之所不忘者,怨也。然及其
爱恶之情忘,则虽报怨,犹报德也。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由难之,故终无难。
世人莫不畏大而侮小,难多而易少。至于难而后图,大而后为,则事常不济矣。圣人齐大小,一多少,无所不畏,无所不难,而安有不济者哉?
其安易持章第六十四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
方其未有,持而谋之足矣。及其将然,非浮而散之不去也,然犹愈于既成也。故为之于未有者上也,治之于未乱者次也。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
治乱祸福之来,皆如彼三者。积小以成大,圣人持之以无为,守之以无执,秘能使根自生,使祸自亡。譬如种苗,深耕而厚耔之,及秋自秾。譬如被盗,危坐而熟视之,盗将自那。世人不知物之自然,以为非为不成,非执不留,故常与祸争胜,与福争赘#1,是以祸至于不救,福至于不成,盖其理然也。
民之从事,常于鹦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圣人知有为之害,不以人助天,始终皆因其自然,故无不成者。世人心存于得丧,方事之微,犹有不知而听其自然者,及见其几成而重失之,则未有不以为败之者矣。故曰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人皆徇其所歌以伤物,信其所学以害理。圣人非无歌也,歌而不欲,故虽欢而不伤于物。非无学也,学而不学,故虽学而不害于理。然后内外空明,廓然无为,可以辅万物之自然,而待其自成矣。
古之警为道者章第六十五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
古之所谓智者,知道之大全,而览于物之终始,故足贵也。凡民不足以知此,而溺于小智,以察为明,则智之害多矣。故圣人以道治民,非以明之,将以愚之耳。盖使之无知无欲,而听上之所为,则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