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女色-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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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正在惨烈的厮杀。作者分明在一旁兴高采烈的摇旗呐喊呢。
但是,等到他回过神了,他无疑又产生了意淫后的极度空虚。这时,他又记起来了,原来那些女人,都是“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伏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那样一种东西。于是他克制不住对她们的厌恨,也克制不住对西门庆的鄙夷,板起面孔来把他们都训斥一顿,把他们都摁进最悲惨的结局里头去。东吴弄珠客在金瓶梅序中说:“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殊不知,作者自己,何尝不是由欢喜而畏惧,由畏惧而悲悯呢?没有“色”,又哪来的“空”。历尽诸“色”之后,才是真正的“空”。
只是无论作者是取“色”或者取“空”,在他眼里,女人都不是人。不是泄欲的工具,就是伐性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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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招人烦的都是笨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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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作者的传统道德感其实是薄弱的,他选择了西门庆这样一个淫棍来做小说的主人公,摆在台面上的是批判,私心里对西门庆的行事作风,何尝没有几分认同。看罢金瓶梅,会使人产生一种感觉,作者对弱者并无多少同情之心,他对弱肉强食的社会规则,至少是不反感的。或者这么说吧:在书中,招人烦的都是笨人。因为笨,所以显得猥琐,活该一世遭人践踏。
西门庆和蒋竹山就形成了一个对照。西门庆和李瓶儿打得火热,却因为靠山杨戬被弹劾倒台,一边命人去东京打点,一边关门闭祸。李瓶儿水性杨花,一时绝了往来,经不起蒋竹山勾搭,迅速嫁给了他。西门庆投靠了蔡京转危为安后,闻说招赘之事,大怒,纠集流氓暴打蒋竹山,砸了他的生药铺,又利用手中权力,一纸伪状,使他反被打了三十大板。
按照书中的描写,西门庆对蒋竹山的优势是明显的——无论从财富、权势,还是外形和性能力。李瓶儿仓促间做出了错误取舍,是蒋竹山趁虚而入导致的,故而西门庆对他的“僭越”的惩罚是理所应当的。作者详写面对祸事蒋、李二人反应,蒋一副窝囊相,而李瓶儿非但不拿钱救他,反而破口大骂“我早知你这忘八砍了头是个债椿,就瞎了眼也不嫁你这中看不中吃的忘八!”(此前,蒋竹山就因为不能满足她的性欲而被斥为“中看不中吃,腊枪头,死王八”),转而准备和西门庆修补关系了。这既是在表现李瓶儿之无情,更是表现蒋竹山之无能。作者最后借李瓶儿之口,对西门庆说:“他拿甚幺来比你!你是个天,他是块砖;你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休说你这等为人上之人,只你每日吃用稀奇之物,他在世几百年还没曾看见哩!他拿甚幺来比你!”可以说,这正是作者真实的想法。在他看来,蒋竹山“轻浮狂诈”,妄图占便宜,自不量力挑衅西门庆这样的强者,就是取祸之道。相比之下,西门庆的黑社会行径,和公然利用国家暴力机关来镇压其商场和情场竞争对手的手段,反而没有什么大不了,甚至是一种大丈夫孔武有力的体现。
同样的,潘金莲无底洞一般的性欲是作者厌恶和害怕的,但是潘金莲的狡黠,却比孙雪娥的愚蠢更得到他的认同。孙雪娥就是一个极招人烦的人物,她的命运凄凉,却无法使人产生同情:因为她蠢,又不肯安分守己。蠢人的心机等同于自掘坟墓,她每一个试图改变自己命运或者报复他人的行动,其结果都只能使自己更加倒霉而已。你可以感觉在“激打孙雪娥”等章节里面,作者笔下甚至控制不住流露出一种施虐的快意。孙雪娥落入春梅之手,饱受摧残,又被卖入娼寮,给人的感觉好像也只有“活该”二字可说。
相比之下,聪明的孟玉楼在家庭中游刃有余,就博得作者爱怜,给她安排了一个很不错的结局(这个结局甚至是不大合理的:她嫁给比她小很多的李衙内,从此和谐美满),巧的是,孟玉楼新的婚姻里,也遭遇了一个笨人玉簪儿。作者把玉簪儿写得过于滑稽可笑,甚至不必孟玉楼对付她,她就使李衙内烦得把她打一顿撵了出去。
春梅是作者很偏爱的人物,作者为了突出她异于一般婢女,特意安排了一个秋菊作她陪衬。春梅聪慧而美貌,秋菊痴顽而丑陋,故而潘金莲一心“抬举”春梅,引为后援,春梅也没有辜负她的希望,成为她的亲密同盟,最佳拍档,有效帮助她遮掩秽行或是打击敌手。而潘金莲对秋菊则百般凌虐,随时作泄愤的工具。可怕的是,春梅对秋菊的狠毒犹在潘金莲之上。第二十九回,秋菊没有温酒,金莲叫春梅每边脸上打与他十个嘴巴——春梅道:“皮脸,没的打污浊了我手。娘只教他顶着石头跪着罢。”于是不由分说,拉到院子里,教他顶着块大石头跪着……——所谓奴才比主子更凶残,正是这样的。
但是书中对秋菊的描写往往使人感觉她是在“讨打”,比如第八十三回秋菊“含恨泄幽情”,就是一场闹剧,秋菊发现了金莲和经济的秘密,泄露给小玉,结果立即传到春梅耳朵里,告知金莲,秋菊再次挨了一顿暴打,作者对此的结论是:“蚊虫遭扇打,只为嘴伤人。”也就是说,尽管金莲的行为是可耻的,秋菊不懂分寸多嘴多舌,却更加可恶。这简直会使我们忘却谁才是受害者。整本书里面,就是有这么多笨人,他们卑下、猥琐而无聊,比西门庆和潘金莲这样具有恶的力量者,更不可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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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招人烦的都是笨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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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金瓶梅的阴暗之处:作者在悄然消解阅读者的同情心,不动声色的将“善”的评价置换为“力”的评价,而实际上,遭受最大创伤的是美。可以说,金瓶梅里面几乎就没有一个好人,更没有一个“美”的人,人人在金钱色欲的贪婪中扭曲挣扎,直至死亡。没有了人性的光辉和人情的温暖,就不是一部真正伟大的作品。金瓶梅向我们展示了真实而丑陋的人生,却不能像红楼梦那样带给我们永恒的诗一般的梦幻与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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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欲望的黑洞有多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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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金瓶梅的评价中,曾有一个有趣的现象,不是指为“淫书”彻底否定它,就是绕过“淫书”,单单表扬它的文学成就,或它揭露社会黑暗之深刻。事实上,在金瓶梅问世之初,宝爱它传抄它的都是文人,而且是大文人。“文人”历来是“清高”的标志,以文人而喜欢“淫书”,总是有点说不过去,只能自命眼中有色,心中无色。比如东吴弄珠客的序言,把读者分为“菩萨”“君子”“小人”“禽兽”,他自己自然至少也算君子了。袁宏道在1596年写给董其昌的信里,称《金瓶梅》“云霞满纸,胜于枚乘《七发》多矣”。我看到这段话时是颇感滑稽的,我不相信一个阅读者的正常感觉会把一部写市井生活的小说和汉大赋联想在一起。云霞满纸云云,形容红楼梦还自然点。袁中郎不过是试图表明金瓶梅最吸引他的是“美”,而非“淫”。
直到今天,图书馆里的金瓶梅,也是“高级知识分子”或者“高级干部”才有资格借阅的,这是他们的特权,(毛泽东曾经批示,“《金瓶梅》可供参考,就是书中污辱妇女的情节不好。各省委书记可以看看”)。十年前,我第一次看到金瓶梅是在亲戚的书架上,万历刻本影印本,十二本一套,装祯极好,附有崇祯本的插图,当时市价已在千元以上,一般人是买不到也买不起的。所以对大众来说,大抵知道金瓶梅是一本“奇淫”的“大毒草”,可是究竟怎么一个“奇淫”法,却是很迷糊的。即使在今天,出版业的自由大胜从前,色情准色情小说已产业化,金瓶梅仍然没有获得公开出版全本的权利。倒是要感谢网络,使我们轻而易举可以接触到它。除了学术网站,很多的色情网站也拿它当号召。可是,我敢保证,即使金瓶梅容易购买的程度,达到红楼梦的水准,它的受众也不能达到红楼梦那么广泛。出于对“淫书”的好奇,把它买回家的人,是很难把它从头看到尾的。纯粹对色情感兴趣的人,看《灯草和尚》之类,坊间流行的“宝贝”“隐私”,甚至日本变态色情小说,一定更容易起兴。金瓶梅毫无疑问是色情小说,但是它不是一般意义上供市民消费的“色情小说”,只有对传统文化有相当认知的人,才能够真正读懂读透它。
其实金瓶梅号称“淫书”,真正淫秽的描写在全书篇幅中只占5%左右而已,人民文学出版社曾经出过一个“洁本”,把这5%删除,它就能比红楼梦还要“干净”。可是估计愿意读《金瓶梅》的人,大抵不愿意读“洁本”,不但是著作完整性遭到破坏的不快,而且,洁本已经魅力大减。因为整本书里面的人,似乎整个人生目的,就是冲着这5%而去的。金瓶梅中的性描写,是非常生动乃至深刻的,可以说,它直击人性的丑陋和欲望的黑洞。一旦把这些性描写抽去,很多文字就变得莫名其妙。比如前面已经提到的,潘金莲和琴童私通一节,在洁本里面,你看到的是:潘金莲“偷人”,西门庆惩罚了她,打了几鞭子。这不过是豪门里平淡的一幕,你顶多知道潘金莲就是无药可救的淫荡。但是全本就不同,你看到的是西门庆、潘金莲、春梅三个主人公之间很热闹而微妙的一台戏,心理争斗尖锐凌厉,人物性格也呼之欲出,尤其是和前前后后的章节做一个关联,更有回味。
我在网上查阅时,发现网站在正文之外,又加入了“金瓶梅补删”,既然电子版并无删节,又何来“补删”?原来就是把书中的性描写都集中在一处。我不由失笑,可能电子版制作者也发现金瓶梅的色情描写对它的篇幅来说,吸引力很不够,好心的给读者提供“方便”。可是被抽离出来的性描写,也就是一段段性描写而已。只有放到整部书里面,才看得到它的价值。
比如对潘金莲这个人物,我在阅读开头章节的时候,不由对她产生了相当的怜悯。这绝非自命“菩萨”,也不是受了后世女权主义兴起后给她做的翻案文章的影响。而是感到,一开始她其实是有正常人的知觉和感情的,甚至不失天真和感性。(事实上,作者这时候对她性生活的描写也比较有节制)但是她的感情诉求遭到了粗暴拒绝,她的自尊反复遭到践踏,她的安全感被剥夺得一干二净。在妻妾成群还有妓女搅乎的大家庭里,她还能够有什么解脱苦闷的方式呢?于是,性成了她唯一的快乐源泉。她永远处在强烈饥渴之中,为了争夺性交的机会她不惮于把别人置之死地。你可以看到她在床上的表现越来越狰狞,直到最后可怕的一幕。欲望的黑洞深不见底,最终吞噬了他人,也吞噬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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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禁欲和纵欲的距离有多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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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是所谓“四大名著”中我最厌恶的一部,我质疑它是“描写农民起义的伟大作品”,在我看来,所谓的“替天行道”,不过是一种暴民小团伙的理想。“道”的本身已经十分可疑,为了“道”,这些所谓英雄好汉更是不择手段。他们对和他们境遇相似的暴民,其仇恨程度远远超过对“统治阶级”。如果不能收归己用,就一定要将之斩草除根。比“道”更可疑的是他们的“义”。我以为他们比西游记中间的妖魔鬼怪还不近人情,更远离人性。
水浒传中我最厌恶的人物又当属石秀。翠屏山一幕可谓水浒中最丑陋的场景之一。石秀似乎纯粹是出于“义气”,才尽心为义兄杨雄摘除绿帽子,杀了“淫妇”潘巧云。即使我们现在不能谅解“通奸者死”的做法,必须承认,在他们的时代,丈夫杀死通奸的妻子是法理人情认可甚至鼓励的,以当时的标准看,杨雄并没有错。可是看完这三章,你会感觉,石秀“捉奸”的热情比杨雄还高得多。杨雄对妻子本来相当满意,不是石秀推波助澜,潘巧云未必会惨死。潘巧云出场时,按照旧小说的惯例,对她的外貌来一段铺叙。水浒传是宣扬禁欲的,有暴力而无色情,这段韵文,偏偏就带着整部小说中罕见的“荤”味,而且,这一切恰恰是从石秀的眼睛里看过去的。他的眼睛,非但把潘巧云上上下下贪婪的扫了一遍,甚至神奇到能剥去她的衣服,透视她赤裸的胴体。简单的说吧,潘巧云一下子就勾起了石秀的性欲,不幸的是,英雄石秀必须是禁欲主义者,而且,潘巧云是“义嫂”,绝无成为性对象的可能,他只能极力压制对她的欲望。结果是,他仇恨潘巧云而妒嫉杨雄,他其实是渴望破坏这个家庭的。可是他照样必须抑制仇恨和妒嫉,因为他